皇后刘黑胖-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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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东入,天下大乱。”
“……”太后又惊又怕地望着她,仿佛头一回看清楚她的脸一般。
“父亲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的。”金凤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说的是一个遥远地方发生的故事一般。“今日乾罗殿中,表面上看是皇上赢了,其实……胜负犹未可知。”
父亲,您已经被逼到绝境了,还能起死回生,竟然还逼得皇上将兵权都交出了一部分。女儿真是佩服您。
想到段云嶂此刻的心情,金凤心中泛起微微的痛楚。原本胜券在握,却依然功亏一篑,段云嶂心中必定不会好受。
段云嶂即位的第十七年,一场策划周详的政变就在犬释国突如其来的马蹄下偃旗息鼓。威国公刘歇毫发未伤地逃过一劫,京城九卫将威国公府包围得水泄不通,最终却整整齐齐地撤离回营,连威国公府的一根草也没有拔走。
朝廷中无人敢再提此事,然而市井中却始终议论纷纷,都知道皇上和威国公是彻底撕破脸了,虽然还粘连着一丝脸皮,彼此却都不好看了。究竟谁赢谁输,人们还莫衷一是,因为犬释国骁勇善战的士兵还还在天朝的国土上挥舞着弯刀,而十几年来未经受过战乱的天朝军队还能否干脆利落地将犬释军队打回老窝,谁都无法确定。
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有刘歇知道,在朝廷上,他已彻底失势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借重如今左先锋的身份,拥兵造反。然而他既无领兵的经验,又与所带之兵从无交集,何况左先锋一职手下能用之兵极为有限,拥兵造反便如以卵击石。第二条路,则是率兵抗击犬释。倘若他能完胜回朝,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倘若他兵败,那么段云嶂将在他的身后,等着和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自那日后,段云嶂便忙于与内阁兵部等商讨如何应对犬释之策。云岩公主的驸马凌霄将军因被刘歇参奏停职在家,如今被段云嶂拎出来委以重任,作为征西元帅,统兵三十万,不日即将出发。听说凌大将军老当益壮,也叫嚣着要和儿子一起上阵杀敌,结果舞刀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腰,灰溜溜地被将军夫人撵到厨房做饭去了。
一辈子没有服过输的凌大将军在厨房里握着菜刀切白菜的时候,终于说出了他这一生中最富有哲理的一句话:
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啦。
大军不日即将出发,作为左先锋的刘歇,自然也要随军出征。他的前路,亦是充满了未知。
出征当日,皇帝陛下登上朝阳门楼,为数万军士饯行。之后又发表了一通演说,无非是好男儿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之类的话,却被段云嶂说得慷慨激昂,连宁死不肯让夫君出征的云岩公主都感动落泪,终于硬着心肠目送凌霄离开。云岩抱着金凤,哭了一夜,哭昏过去方才止歇。金凤心中苍凉,道,你的夫婿虽离你远去,他的心却始终与你同在,总好过相隔咫尺,心却远在天涯。
云岩只顾自己哭泣,不明她话里的意思。
及至五更天,金凤照顾云岩睡下,自己缓缓步出寝殿。殿外侍卫将她拦住:
“娘娘,您尚在禁足。”
金凤无言。她站在殿门张望不远处轩罗殿的金顶,朦胧而又伤感。想了想,转身回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宫女端着一盅鸡汤出了香罗殿,往轩罗殿的方向去了。临行前,金凤密密叮嘱:记得要看着皇上喝下去,不要让他熬到鸡鸣才睡下。命小孙子公公多点几只蜡烛,还有提醒皇上坐端正些,坐的不舒服了就给他好好垫几个靠枕,暖手炉一定要备好……
宫女委屈地哭了:“娘娘,您以为奴婢是您么?这些事情哪里轮得到奴婢开口?”
金凤叹气,道:“罢了,你将鸡汤放在皇上案边就回来吧。”
不过半刻钟,宫女端着原封不动的鸡汤回来了。秋寒露重,鸡汤已经一点热气也无。金凤皱眉道:“怎么没服侍皇上喝下去?”
宫女更加委屈:“皇上不喝,命奴婢原样送回来。”
“皇上没说为什么?”
“皇上说,真有诚意,就该亲自送来。”
金凤气滞。这人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况且他难道忘了她正被禁足么?
果然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便看见小孙子公公撩着袍子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道:“传、传皇上旨意,皇后娘娘今日起可自由出入,不必受限。”
侍卫们应了一声,纷纷撤去。
小孙子陪笑着过来行礼,金凤哼了一声,没有搭理。
“娘娘,”小孙子锲而不舍地靠近一些,“皇上等着您呢。”
“哼。”
小孙子幽怨地叹了口气:“娘娘,小的多嘴一句,皇上这几日过得实在不好。娘娘,您还是去看看吧,皇上正是需要您关心的时候。”
金凤听到此处,忍不住又心疼起来。
“走吧。”她站起身。
“那个……娘娘,皇上说了,来的时候再带一盅鸡汤,放凉的不要,须得皇后娘娘亲手重新熬过的。”
“……”金凤怒,又无可奈何。
一处相思两处忧
金凤进了轩罗殿,只觉颇有久违之感。见那宫灯在檐下摇摇曳曳,灯火不定,朱门一启,里头金黄的龙椅上那几乎被奏折淹没的人影便映入她的眼帘。
单手端着汤盅,金凤按了按胸口。又心疼了,心疼得她好不习惯。
那人仿佛沉浸在奏折里,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到来。她将汤盅往案前响亮地一放,那人一惊,茫然地抬起头来,见是她,欣喜一笑:“来了?”
金凤又按了按胸口。几日不见,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喝!”粗鲁地把鸡汤往他面前一推。
段云嶂十分感动的样子,捧起鸡汤就往嘴里送,送了一半,哇地全数吐出来。
“刘黑胖,你放了多少盐!”
金凤哼哼唧唧地抬眼看头顶上的九龙戏珠,装作事不关己,浑然不管段云嶂抱着一碗茶喝得惊天动地。待段云嶂平息下来,方才朝门外招了招手,小孙子捧着另一盅鸡汤战战兢兢地进来。
段云嶂心有余悸:“这一盅该不会也……”
小孙子连忙保证:“小的亲眼见到皇后娘娘往那一盅里放了三勺盐,这一盅里没有。”恶毒的皇后娘娘。
段云嶂松了一口气,金凤已经十分贤惠地将一勺鸡汤举在他唇边,他只得心惊胆战地咽下。
许久未领教这小黑胖糟践人的手段,这一回居然掉以轻心了。
望着难得温柔地喂他喝汤的金凤,段云嶂心里舒坦了许多,又慢慢开始不平衡起来,为什么这些日子他心力交瘁,而她反而还心宽体胖了的样子?
金凤也不说话,服侍他喝完鸡汤,便收拾碗碟要离开。正转身时,一叠奏折哗啦啦地掉落在地上,她只得弯腰去捡。
段云嶂盯着蹲在地上忙碌的她,眉宇渐渐深锁。
金凤直起腰来,将沉甸甸的奏折放回原位,看一眼段云嶂略有些灰暗的脸色,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不要太累。”
“你心疼么?”段云嶂慢慢地挑起眉来。
金凤张了张嘴,伸手覆上他绷紧的眉心:“怎么会不心疼。”
“心疼,为什么不来看我?”男人英挺刚硬的五官在她的抚触下渐渐柔软下来,甚至蒙上了一层孩子气的委屈。
“我……”她想说她被他禁足了,虽然是自请的,她想说他和她父亲那一场争斗过后她还如何能够坦然地面对他,他们的未来又该走向何方?
可是她现在提都不想提这些事情。
“我……先走了。”她嗫嚅道,就要抽身离开。
下一刻她被拦腰抱住。
“黑胖,再陪我一会儿。”段云嶂将脸埋在她腰腹之间,道,“我好累。”
金凤的心瞬间便酸软得像一碗桂花糊。她抚摸着他的头,心疼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皇帝这个行当太辛苦了。”他有些模糊不清地说。
她眼眶湿润:“真是太辛苦了,咱们不做了。”
段云嶂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不论如何,你会陪着我吧?”
金凤无言。她会陪着他吧?可是她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怎样。终于,她低下头,在他眼皮上轻吻了吻:“什么都别想了,先睡一会儿,好么?”
天已大亮,金凤在明媚的晨光中醒来。她身处轩罗殿的软榻上,身上好好地盖着一层衾被。段云嶂背对着她,正在更衣,宽阔的肩背挡去大片阳光。
“下朝后宣柴铁舟、肃敬唐觐见。”他沉稳而随意地吩咐,随后瞟了眼成山的奏折,“兵部有十八年前与犬释交战的战报和详细卷宗,命人去取来。”
昨夜短暂的脆弱,和那句“咱们不做了”,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与此刻深沉冷静的帝王毫无关联。
金凤轻轻地撑起半个身子,长时间地迷茫起来。人生流转,事已成昨,天地真的大不一样了。她曾经鼓励着他,支持着他走向今天,可为何如今却又有隐隐的怅然?
被贬的闾王段云重,在皇帝陛下的默许下静悄悄地带着老婆风月搬回了闾王府,然而爵位和爵俸并未恢复。段云重坚持要继续在大都督府做一个小官,不做出一番事业来誓不罢休。于是,闾王府仅存的几个忠心的家人在看到王爷微薄的俸禄之后,纷纷开始另寻出路。
徐太妃依旧在宫中出入自如,神情中得意更甚了,走路时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西粤进贡的牦牛出了毛,管事的命人将腹部的软毛梳制成绒,打了几床薄冬被献进宫来,金凤亲自送了一床到芳罗殿,徐太妃一声不吭地原样扔出大门。
天气再冷些,朝廷上便愈发忙碌了,西边战事打得猛烈,士兵又不耐苦寒,凡事都要用钱。东南又遭了雪灾,户部于是更加吃紧。眼见段云嶂的眉头一日紧锁过一日,年轻的额头上居然已经出现了细纹,金凤不忍,于是皇宫上下通通用度减半,节衣缩食,只为将士们吃饱穿暖,尽速凯旋。
只是吃不到诱人的腊肉小包子,金凤的口水流如长河。因用度减得太厉害,徐太妃又来闹腾,太后似乎也有不悦,于是每项用度上都要缠斗一番。来来去去,一个冬天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过去了。
这日忽有宫人来报,道是威国公府的二夫人入宫觐见皇后。
金凤有些意外。刘家只有刘大夫人进过宫,其余几位夫人除非蒙召,按理是没有资格入宫的。想了想方才记起,前两年二夫人也封了诰命,入宫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如今刘大夫人身子不好,又有孕在身,府内府外自然多由二夫人代劳了。
刘二夫人入宫,本没有什么大事。大夫给刘大夫人开出的药单多是名贵药材,其中几味只有宫中才有,刘二夫人便勉为其难入宫来讨要。
“真是,幸好宫中有娘娘在,否则岂不是连吃药都成问题了。”刘二夫人卑微地客套着。
金凤和气地笑笑,企图舒缓刘二夫人的紧张感:“二夫人别客气,都是自家人,本是分内的事。”
刘大夫人的身孕正在七个月上,万事都不敢马虎,这也正是金凤最担心的事情。金凤问了刘大夫人的状况,听说境况还算稳定,这才稍宽了宽心。儿子去世后刘二夫人沉静了许多,不过原本性格爽朗,聊了几句,便也放松下来。
又东拉西扯了一番,刘二夫人终于吞吞吐吐地问起,是否有刘歇的消息。金凤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军报中的事情大都是机密,她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刘歇此刻正在历州以北的某个小山谷一带。
刘二夫人着急道:“你父亲虽然也曾随先帝出征过,可是何尝自己打过仗。这一次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阖府上下又该怎么办?”
金凤宽慰道:“父亲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刘二夫人叹气:“娘娘不知道,刘府如今……早已乱成一锅粥。下人们跑了一半,跑也就罢了,有些还将手底下的银子卷了去,名下的佃户们又作乱不肯交租,家里病的病,弱的弱,没有一个中用的,真是内忧外患。”
金凤道:“既有卷款潜逃的,为何不报官捉拿呢?”
刘二夫人惊异地看她:“娘娘难道不知,我们刘府如今在京中已是人人喊打么?官府不来找麻烦,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如何还敢去报官?”
“……”金凤无言。
“娘娘,有些话,妾身不得不跟您说一说。”大约是喝了两杯暖身的热酒,刘二夫人胆壮了不少。
“二夫人请说。”
“我们刘家如今可以指望的,除了国公爷,便只有娘娘了。娘娘也是,虽然皇上对您仁慈有加,可还是顾忌着国公爷的缘故。倘若国公爷一日真的不行了,不只我们刘家,娘娘您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刘二夫人一鼓作气地说完,脑门上沁出一滴汗来。
金凤沉吟片刻道:“我知道。”
刘二夫人索性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