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与乙方-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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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免想到了他的母亲。
吴秀丽生来右腿比左腿稍短,虽然不太明显,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跛脚,又是个高度近视。但好在人长得倒是清秀大方,个性踏实能干,成绩也好,在刚恢复高考那年就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大学。结果年纪轻轻遇人不淑,嫁了蒋胜这个渣男。蒋胜花心出轨不说,生意失败欠下累累债务自己跑路,弄得吴秀丽母子饱受追债的骚扰。
好不容易摆脱了蒋胜,辛辛苦苦把儿子独力带大,身体却落下一堆病根。人到中年遇到个合得来的男人,打算再婚,结果临到头这男人也失了担当,居然悔了婚。吴秀丽本来年轻时就是高度近视,中年后又患上夜盲症,多重打击之下身体每况愈下。要不是还有个争气的儿子支撑着她,她精神和身体上恐怕早都支持不住。
母亲的眼睛问题其实蒋志远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夜盲症很难治愈,加上母亲身体又有其他许多毛病,他一直在努力赚钱,希望能给晚年的母亲更优质的生活和更佳的治疗环境。可是她才不到60岁,退休后这几年精神状态大有好转,本以为还能好好的生活几年……
C市是个气候宜人的三四线城市,地方不大。下了飞机蒋志远先打车回家放了行李,又直奔医院。
即便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看到他母亲眼神失焦的坐在医院病床上,蒋志远心里还是像被一记闷锤砸过似的,直难受。
游悠悠坐在床边陪吴秀丽说话,手里削着一个苹果,倒是没留意蒋志远的到来。反而是看不见东西的吴秀丽犹豫了下先开了口:“是不是志远到了?”
游悠悠转过头,蒋志远这才赶紧快步走进来,稳住声音喊了一声“妈”。
吴秀丽先笑了:“我就说我耳朵灵着呢,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他先顺着母亲答了两句,又谢过游悠悠,让她回家休息——毕竟为了他的事儿在医院已经待了一整天。
游悠悠也没跟他客气,拉着他送自己出去打车。
“我找熟人给阿姨转了特需病房,方便照顾。不过医生的意思其实不用住院了,明天出了结果就能接回家。阿姨醒来跟我聊好多呢,心态挺好的,你别担心。”游悠悠一口气地交待给他。
“谢谢你悠悠。”蒋志远真心实意,又谢她一次。
游悠悠摆摆手,又忍不住好奇问他:“你跟曲笙……?”
蒋志远点点头:“也才开始。”
“也挺好。”游悠悠踮起脚来拍拍他的肩,老成兮兮地道:“你啊,有事儿别憋着,多跟他聊聊。你这人平时看上去满嘴跑火车的,其实不太跟人走心,憋久了迟早心理变态。”
蒋志远看她老气横秋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行了我知道了。先处理好我妈的事儿吧。”
游悠悠又从包里翻出一串车钥匙递给他:“我早上开我们家一辆小破车来的,你见过的,银色那个。反正我家有两辆车换着开,你这几天肯定也用得着,先借你开。”
蒋志远点点头,收下了。
送完游悠悠又赶紧上楼,看吴秀丽神色泰然地在吃游悠悠走前给她削好的苹果。
“哎,志远你递张纸巾给我。”
蒋志远便给她递上纸巾,又接过苹果核扔掉,这才安心坐在她床边。
“怎么会摔了呢。”他轻声问。
“早上我起来去厕所洗漱,突然眼前一黑,没掌握好平衡,头又磕了一下,就晕过去了。还好你张姨早上还来得挺早,没什么事儿。”吴秀丽语气自然得就好像走路不小心绊了一下。
“我应该早些请假回来陪您的……”蒋志远话还没说完,就被吴秀丽打断了。
“志远,咱们母子俩就不说这些话了。我这一身毛病,咱们俩都有心理准备。我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看不见了,也没什么。多少年前我不就已经到了晚上看不见东西吗。有准备的,没事儿。你外公当年也是这样的,我早想到了。”顿了顿她又说,“倒是你,也得做好准备,眼睛这个毛病,恐怕你将来也有遗传。”
“没事的妈,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又这么有钱,咱们一定能治好。”蒋志远勉强放轻松了语气。
吴秀丽笑了笑:“你也别光顾着挣钱,给自己找个伴儿,别到老了,连个陪你、照顾你的人都没有……”
这话一听蒋志远心里先难受上了,忙道:“妈,这几年我在外省,没照顾好您。过完节我接您去B市吧,能常照顾您。”
“嗨,我这儿说你呢,你怎么又说上我了。我才不去呢,人生地不熟,我又不习惯,你天天上班,还不是得请人照顾我?在这儿有你张姨就挺好的,我那些老朋友还能没事儿来家里陪陪我呢。”吴秀丽摸索到儿子的手,“志远,你一直都太累了,这样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
☆、年三十的问候
陪着吴秀丽直到看她睡着,又跟值班的护士打好招呼,蒋志远才离开医院。
坐上车他想去闹市区最火的酒吧,狠狠来点儿刺激的。
他觉得压力大的时候一向这么发泄自己,好像要把身体里另一个暴躁的人格撕裂出来才能松一口气。
可发动车子之后,他突然想到早上曲笙临走时的那个拥抱,想到昨晚此时他们还在认真缠绵,他又有点平静下来,把车平稳地开回了家。
他拿起手机,看见微信上有一条曲笙询问他是否顺利到达的消息。想拨电话过去,又终于放下了。
他状态很不好,他不想把负面的情绪传递给曲笙。
又或者说,他一直不太愿意把自己很内心的一些情绪、还有很多压在心里的事儿吐露给别人听。除了游悠悠,关系好的同学里,了解他家状况的也没有几个人。
但他又想起曲笙说:想说点什么,就给他打电话。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他安了心,觉得等压力到达一个临界点,他可以跟这个人倾诉。
他觉得这个人可以倾诉。这个人会沉默而妥帖地照顾他的自尊、他的软弱,他所有的情绪。
很莫名的感觉。
他最终给曲笙回了条简单的消息:
“到了,放心。”
除了那条微信外,曲笙一直没有再接到蒋志远的消息。他倒是挺能理解,也不去打扰。
年三十这天,他照例和父母去订好的餐厅吃年夜饭,听父母讲在国外旅行时的见闻,一家人有说有笑。
吃饭的餐厅离父母家很近,酒足饭饱后三个人步行回家。曲笙稍微落后两步走在后面,父母在前面并肩走着,聊着什么。冬日夜里的风从耳边刮过,画面有些熟悉,让他觉得自己戴少了一条围巾。
大城市里的年味其实已经很淡薄,但这种特别的日子里还是特别容易想起某些人。
他想到席间母亲曾旁敲侧击地询问他近来的感情状况,他也毫不避讳地说已经有了正在交往的人。
曲笙拿出手机,给蒋志远简简单单地发了一句“新年快乐”,又快步追上走在前面聊得兴起的父母,伸开双臂将他们一起揽进怀里。
结果临近家门时,电话响了,是蒋志远。但楼道电梯间位置信号极差,电话接不通。到了楼层曲笙几乎是有些心急地快步走出电梯,到家门前就一边回拨电话一边要掏钥匙开门。
曲父走上前挤开他,了然地替他打开家门,示意他进屋再说。他朝父亲笑笑,打着电话跑进家,又走到自己屋里的窗边,电话这才接通。
“新年快乐。”熟悉的声音停顿了下才笑笑说,“还以为你不接我电话了。”蒋志远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有小孩儿放鞭炮的吵嚷声,显得他声音有些低,但语气听起来状态不错,曲笙这才放了心。
“怎么敢不接蒋总电话。刚跟我爸妈从外面吃完饭回来,电梯里信号不好。你呢?”
“跟我妈在我表舅家里过年呢。这边县里,过年热闹些。”蒋志远似乎是关上了窗,嘈杂声听起来略远一些了,他的声音也更清晰,低低的声线很熟悉,好像又在耳边吐气似的,让曲笙有些许恍惚。
听电话那头曲笙没接话,蒋志远以为他对自己这些天都没联系有意见,又解释道:“之前一直在忙着陪我妈,又开车带她来县里我表舅这儿,也没顾得上给你来电话。”
曲笙知道他想岔了,笑了笑:“猜到你忙了。我又不是你那些要哄着玩的小女友。”想了下又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蒋志远习惯性地想答没事儿,但话到嘴边收住了。他想电话那头的人是曲笙,是他想要试着去认真对待的人。所以他便直说了:“我妈妈……要说大事儿也没有,就是眼睛,以前遗留的毛病加深了,现在基本上完全看不见了。”
“……”曲笙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一时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问:“医生怎么说的?”
“我们家有遗传的夜盲症史,加上其他一些因素,反正医生说了一特长的名词,跟视网膜有关。她这个情况,其实也有心理准备,我外公晚年也是这样,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蒋志远解释得倒很平静,“后续这边也没提供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案,我是打算过完年带她来趟B市这边的医院,看看这边怎么说。”
“应该的。需要我帮什么忙吗?”曲笙问。
“嗯,你帮我问问看,B市看眼科的医院这边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熟人吧。”
“好。”曲笙其实原本有些担心他会拒绝帮忙,他觉得蒋志远是把自己的家事隐藏挺深的人。愿意让他帮忙,是一种信任的表达。
“曲笙,咱俩认识多久了?”蒋志远那边似乎是接了一杯水。
“认识得有一年多了,但真说熟起来也才不到俩月。”
“还不够熟。”蒋志远笑了一声,“你跟我说过你父母,我到过你父母家,知道你十几岁跟家里出了柜。我的事儿好像就没怎么跟你说过。”他喝了口水问,“有兴趣听吗?”
曲笙走到卧室的单人沙发旁坐下:“当然,随时奉陪。”
☆、蒋志远的倾诉
“嗯,从我外公开始说吧。”蒋志远在表舅给他安排的房间里。长辈们还在外面聊天看春晚,表舅的几个孩子在外头放鞭炮。他刚才陪表舅喝了点儿酒,发完红包又跟长辈们问了好,就先进了屋想歇歇。
这几天他确实有些累,但进了屋听外面年味十足的吵嘈又睡不着。看到曲笙发来的微信消息,他突然很想很想给曲笙打个电话。在这间外公住过的屋子里,跟他好好聊一聊。
“我外公是个特别老实巴交的工人,解放后分到钢厂工作,认识了在钢厂做会计工作的我外婆。我外婆呢,出身就不简单。父亲是原来国民党的高官,南撤的时候没来得及带走妻女,外婆就滞留在了C市。那时候为了保平安吧,挑了我外公这个成分单纯、根红苗正的工人就嫁了。结果这一辈子两个人都过得很不如意。”蒋志远慢慢地讲述着。
曲笙没插嘴,只在心里想,以前在会上都是自己在主讲方案,蒋志远在听,现在却反过来了。
“出身、文化程度、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俩人基本就是一对怨侣。我外婆是个很傲慢的人,对我外公非常嫌弃。后来有了我妈,生下来右腿就有些残疾,她就更觉得都是我外公的不是,觉得这女儿继承的不是她们家那边的优秀血脉,对这个女儿基本上不怎么理睬。虽然名义上没有离婚,但实际上早就分开住,我妈一直跟着父亲长大。”蒋志远的语气有些嘲讽似的,“再后来台湾那边的亲戚过来找到我外婆了,给了她很多金钱上的照料。我外公晚年身体也一直不好,她更不可能伺候,就彻底跟我外公老死不相往来了。”
“那后来对你妈妈,她也还是这态度?”曲笙其实很难理解,一个母亲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形同陌路。
“我妈说她刚考上大学那会儿,我外婆倒是觉得长脸了。我妈有时候会去她那儿看她,还能聊几句。后来我妈嫁了我爸,我外婆对我爸极不满意,就更不怎么来往了。”
“你爸……是什么样的人?”
“说起来我外婆看人也没错,我爸就是个渣男,确实靠不住。那些年下海去做生意,在外面不知道背着我妈找了多少女人。我妈这人骨子里硬气,受不了这个,带着我跑到他做生意那城市,把离婚协议书拍桌上要他签字,他又死赖着不肯签。最可气的是,他生意失败欠下一屁股债,自己跑了路,债主们找不到他,天天到我们母子俩跟前闹。”蒋志远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顿了一会儿,说话声音也有些哑了,“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那会儿,三天两头就在砸门声里写作业,晚上怕人找上门,我跟我妈灯都不敢开。我妈后来怕影响我,把我送到县里我外公身边。我跟我妈在城里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