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香罗带-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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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长风笑道:“好虽好,可惜只剩这半罐了,还是我特地给你留着的,你可得省点儿喝。”
“谢谢大哥。”
小强贪婪地又喝了一口,道:“宝莲呢?”
郭长风道:“在房里收拾东西哩。”
小强道:“还收拾什么?有了银子,哪儿不好再买新的?”
郭长风摇摇头,道:“女人就是这毛病,只要出远门总要大包小件的带着,恨不得连房子也江在背上。”
小强道:“也难怪,这一次出门,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回来了。”
郭长风道:“说得也对,刚才二楞子临走时,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真担心被三个老讨厌看出破绽。”
小强微笑道:“提起秦天祥他们,也算是老江湖了,想不到这次也上了当,看情形,不到明天晌午,他们是赶不回城的啦。”
郭长风道:“这三个老讨厌并不简单,自从前天起,他们便分头监视着‘小云轩’,‘竹林小馆’和‘李麻子小吃店’这几处地方,半步不肯离开,咱们若不先支开他三个,一切计划都无法实现。”
小强道:“这件事,得谢谢‘花蜂’柳寒山,如非那小子盯得太紧,被姓吴的老太婆打了一掌,身负重伤,有他夹在中间,就没有我的机会了。”
郭长风点点头,道:“不过,咱们的行动也得加快,天亮以前,你一定要送宝莲她们离开金陵,千万不能误事。”
小强道:“六哥放心吧,我黑蜘蛛什么时候误过事?”
郭长风道:“但这次情形不同,除了红石堡之外,金陵城中,还有许多黑白两道高手,咱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有人窥伺。”
小强晒道:“那些家伙,就更不值一提了。”
郭长风道:“小强,不要太自负,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尤其那神秘黑衣人,更不可小看。”
小强道:“你是说张家大院那个黑衣人?”
郭长风道:”正是。”
小强诧异道:“他不是出钱的主顾吗?难道还会跟咱们作对?”
郭长风道:“我并没有说他会跟咱们作对,但此人事事讳莫如深,内心似乎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咱们对他,决不能太过信任。”
小强道:“六哥指的是——”
郭长风道:“譬如,他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对自己的姓名、来历,以及和林元晖结仇的原因,都不愿透露片语只字,他自称身世坎坷,却又好像拥有很多财富,而且,他手下另外七名黑衣人,莫不是武林罕见的暗器高手,那姓何的老管家夫妇,更是身怀绝技之辈……
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充满了诡秘?”
小强道:“既然如此,六哥就不该接受他的委托。”
郭长风道:“不!正因为这些事处处充满诡秘,我才同意接受他的委托。”
小强道:“为什么?”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寒。他能出十万两银子高价,雇人刺杀林元晖,我想,林元晖不会不知道他的来历吧……”
正说到这里,宝莲挽着一个大包袱走了出来,接口道:“你们在说谁呀?谁的来历不知道?”
小强连忙站起身来,笑道:“咱们正谈到你呢,如今面店也不用开了,换个地方,现现成成的富婆,那时候,谁还知道你的来历。”
宝莲偷偷望望郭长风,叹口气,说道:“唉!守着银子守不着人,又有什么意思?但凡有个依靠的人,我倒宁愿过穷日子。……”
郭长风假作没有听见,问道:“时候不早,该动身了,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宝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房里还有两口箱子,你替我看看,要不要一起带去?”
小强忙道:“我也去瞧瞧。”
两人进入后面的卧室,小强又低声说道:“六哥,我跟你一块儿到襄阳去,好吗?”
郭长风道:“不行,你要负责安顿这些女孩子,不能让他们受到连累。”
小强道:“我先把她们安顿妥当,然后再去襄阳找你,这总行了吧?”
郭长风皱眉道:“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干嘛也要跟去凑热闹!”
小强连连拱手,笑着道:“拜托啦,六哥,就当带我去磨练磨练,开开眼界吧,也许有什么琐碎小事,我还可以替你跑跑腿。”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一定要去,得依我两件事。”
小强笑道:“别说是两件,两百件也依。”〖OCR:大鼻鬼〗郭长风道:“第一,未得我的同意,决不能擅自进入‘寂寞山庄’。”
小强点头道:“行!没有你的吩咐,我连它那大门也不看一眼。”
郭长风又说道:“第二,咱们要假作互不相识,只能够我去见你,不许你来见我。”
小强道:“假作不认识很容易,可是,咱们如果不联络。你怎么知道在哪儿才能找到我呢?”
郭长风道:“你可以住在城中的‘七贤楼客栈’,有事的时候,我自会跟你联络……”
※ ※ ※
“七贤楼”,果然是襄阳府首屈一指的大字号。
临街两层酒楼,飞檐雕栏,气象万千,足可摆下三十桌宴席。
后面四进院落,全是清静高稚的客房,粉壁朱廊,一尘不染。
院子里,屋窗下,种满了一丛丛青翠欲滴的细竹。
明窗雅园,修篁幽风,这闹市中的客栈,竟然不沾一丝俗气。
或许是店主人对竹有所偏爱,倾慕“竹林七贤”的韵事,因此,取名为“七贤楼”。郭长风就坐在楼上靠后窗的小主桌前,自酌自饮,默默啜着酒。
这座位很适中,既可分享酒楼的热闹,又能领略后院的幽静,而且距楼梯口不远,上下进出的酒客,都可一览无遗。
郭长风已经坐了不少时候,酒也喝得半醉了,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因为他发觉,还有一个人比他坐得更久,酒喝得更多。
那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独自坐在楼角一张最偏僻的座位上,看年纪,约莫五六十岁,形貌枯槁,衣着陈旧,神情显得十分惶悴。
尽管外貌衰老萎顿,眉宇间却隐然透着威仪,衣着虽然陈旧,却是极高贵的锡缎湘绣。
尤其令人诧异的是,他分明跟酒楼中的伙计都很熟,却孤零零独坐一隅,自己拼命喝着闷酒,除了添酒上菜,伙计们都离他远远地,谁也不跟他说话,他也不理睬别人。
许多食客上得楼来,都含着笑脸,向他点头招呼,但是,老人却视若无睹,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他似乎很落寞,又好像很孤傲,虽然置身喧嚷的酒楼,竟如同被人们遗忘了一般。
郭长风偷偷注视着他,忽然发现邻桌两个汉子,也跟自己抱着同样目的。
这两人,都是锦衣华服,气宇轩昂,随身携带着兵刃镖囊,一望而知,就是武林中人。
两人也在喝酒吃菜,却很少交谈,偶尔开口,音也很低,但目光始终不离老人左右。
楼上食客绝大多数是商贾士绅,有的谈笑生风,有的猜拳行令,也有商谈生意的,也有点唱小曲的,大家正兴高采烈,谁也没有留意这两名汉子。
只有郭长风冷眼旁观,心里暗暗诧异,索性再添了一壶酒,浅啜慢酌,倒要看这两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不知不觉问,一壶酒又空了,两名汉子仍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那斑发老人却巍颤颤地站起身来。
他一起身,两名汉子急忙低下了头。
斑发老人显然醉了,摇摇晃晃走向楼梯口,竟忘了叫伙计结算酒莱钱。
酒楼伙计居然也没有向他要银子,只在楼梯口赔笑相送,道:“老爷子,好走啦,明天请再来坐。”
斑发老人理也不理,径自下楼而去。
两名汉子紧跟着也站起身来,其中一人立即快步下楼,尾随老人出店,另一个急道:
“伙计,算算账。”
两人吃喝并不多,据郭长风私下估计,顶多一二两银子已足够了。
谁知伙计却道:“总共七两五钱。小的替你记在账上,下一次一起算吧?”
那人摇头道:“不用了。”
丢下一锭十两重银块,匆匆出店而去。
郭长风看得一怔,心想:这倒好,敢情“七贤楼”的酒菜,并不比“洪记面店”的牛肉面便宜多少?
也只有硬着头皮挨一竹杠了。
子是,也站了起来,招手道:“伙计,算算我这儿要多少钱?”
伙计清点了盘盏,道:“一共是二两四钱银子。”
郭长风已经掏出二十两一锭元宝,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怔,道:“你仔细看看,没有算错?”
伙计笑道:“现成的几样酒莱账,哪儿会算错?您多喝了两壶酒,所以略贵了些。”
郭长风诧道:“这么说,你们店里的酒菜,竟有两种价钱?”
伙计道:“没有啊!小店开业十多年,从来都是实价不二,童叟无欺的。”
郭长风道:“既是实价,刚才那位客人分明比我吃喝得少,为什么收人家七两五钱银子?”
伙计愣了愣,忽然失笑道:“原来您误会了,方才那位客人,是付的两桌酒账。”
郭长风道:“哪两桌?”
伙计道:“他们自己吃的一份,再加上那位老爷子的一份,两桌一起付,自然要多些。”
郭长风道:“可是,他们跟那位老人家并不认识,为何要替他付账?”
伙计道:“谁说他们不认识?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人嘛!”
郭长风道:“噢?怎会是一家人?”
伙计道:“您初到敝地,难怪不知道,刚才付账的两位客人都是城外‘寂寞山庄’的护庄武师……”
郭长风一惊,道:“那么,那位老人家又是谁?”
伙计道:“他就是‘寂寞山庄’的庄主。”
郭长风“砰”的一声,又坐回椅上,喃喃自语道:“你是说……那一身旧衣的老人,就是名满江湖的‘无敌飞环’林元晖?”
伙计道:“一点也不错,襄阳府的人,谁不认识他就是林庄主。”
郭长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虽没见过“无敌飞环”林元晖,在江湖中,却已久闻其名。
据说林元晖出道甚早,自从十五年前,为了挽救武当派毁山覆灭的厄运,在“解剑池”
畔,独斗“桐柏十恶”,一战成名,赢得“林襄阳”的美誉,从此威震荆襄,名扬天下,成为白道中最受人尊重的一代大侠。
当时林元晖还是个二十五六岁翩翩少年,算到现在,至多也不过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有为,怎么竟会是一个如此衰老,如此颓废的糟老头呢?
是什么原因使他丧失了英风豪气?
甚至连容貌也改变了?
像这样一个赢弱苍迈的人,想杀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黑衣人又何须煞费苦心,用十万两银子高价,把自己从金陵请来?
郭长风心里疑云丛生,顺手把两锭元宝交给伙计,问道:“那寂寞山庄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不远?”
伙计道:“不远。出西门一直走,大约六七里路,有一片桑树林子,绕过林子就到了。”
郭长风点点头,转身下楼。
伙计叫道:“您才吃了二两四钱酒菜,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郭长风道:“多的存在柜上,替我留一间清静上房,今天晚上,我就住在你们店里。”
伙计一面应诺,一面又道:“您贵姓?”
郭长风道:“姓郭。”
伙计巴结地道:“郭爷早些回来,小的交代他们替您准备热水……”
郭长风没再回答,举步出店,径向西门走去。
这时天色已近傍晚,街上行人熙攘往来,早不见了林元晖的踪影。
郭长风直出西城,行约数里,果然望见一片桑树林,林外竹篱围绕,占地甚大,估计桑树总在千株左右。
绕过桑园,迎面一座小山,庄院就建在小山顶上。
郭长风纵目远眺,不禁有些失望。
这座名满江湖的“寂寞山庄”,显然不如想象中雄伟。
一条石板铺成的山路,婉蜒直达山顶,庄门前有块广场,业已长满了野草,场中旗杆,只剩下半截,铁铸的庄门,也已锈渍斑剥,半倒半掩,墙上既无刁斗,门前也不见守卫,一眼望进去,灯光寥落,人影全无,显得既冷清,又荒凉。
唯一尚称完好的,是山路尽头那块大石,石上刻着七个大字:“自古英雄皆寂寞”。
石是坚硬的青石,字迹更铁画银勾,苍劲有力,且是以内家金钢指力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