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专 席绢-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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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地被人打探身世不说,还有一些老太太自持身分,不由分说地要她改日去作客,要帮娄恬合个姻缘——以着高高在上、不容违拗的姿态。
拥有良好教养的娄恬,自是不会将她的不耐烦表现出来,她始终浅笑以对所有探询的目光。心里估量着,必须再待多久,告辞主人时才不显失礼。
由于探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有几个夫人也就放弃了,想说未来时日还多,也不怕翻不出这位美姑娘的祖宗八代,总会搞清楚她究竟是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抑或是隐姓埋名想从良的野鸡了。她们开始闲聊些别的——“唉!我们这赏花宴,几乎所有永昌城的夫人都来了,每年会缺席的就是那个祝夫人了!”一个丰腴的夫人吃了块糕点说着。
“可不是,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祝大爷也真是的,事业做得这般兴旺,合该让夫人享福享福的,哪有人还拖着妻子帮手,成日忙进忙出的操劳。每次见到祝夫人,她都好欣羡我们的福气,可哪来的胆跟她家老爷说去,祝大爷那张脸哪,说是阎王脸也不为过。”另一个夫人回着。
这话题朱夫人就搭得上了,她兴到勃勃地道:“哎,说到这个,我们娄小姐现在看的房子,就是那间恬静居呢!”
花园里一阵阵此起彼落的抽气声——“那是间鬼……鬼屋呢!娄姑娘你怎会……”
“是呀是呀!你别瞧那宅子好看就给编了,那宅子全永昌城可没人敢买呢!上回有个准备搬来永昌城居住的王员外,就亲眼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呢!险险没买到那凶宅。”
“是呀,据说经那么一吓,病到现在还起不了榻呢!”
“我看哪,祝大爷这辈子最失败的投资就是买下恬静居了!”家里与祝家有生意往来的一位夫人说着。
大家都同意地点头。
咦?那宅子现在属干祝家?那也算是祝则尧家里的吧?
朱夫人讨好地问着娄恬:“娄小姐,你怕是不知道恬静居这间烫手山芋般的宅子,目前是祝老爷名下的产业吧?五年前被老爷买下宅子,原还想说可以转手卖个好价钱的,岂知竟是卖下出去了。交给他的亲侄子去处理,两年下来,一点成绩也没有……”
一个夫人哼了一声,打断了夫夫人的话,道:“说到那个来路不明的侄子,可一点也不似祝家人,你们看祝家那三位公子,哪个不是经商的一把能手?年纪轻轻就跟着商团去外域经商发大财,就只有那祝则尧,一事无成,留在永昌城里瞎混日子,没个建树。”
听到祝则尧的名字,几个年轻些的妇人举起团扇半遮面,咭咭咕咕地笑得好生暖照,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甚至直言道:“若不提他的身世,他的一事无成,只看外表,你们说,那祝则尧是不是永昌城里少见的美男子?”
这点大家倒是没否认,脑中勾画出祝则尧的样貌,脸上都不自禁飘着红晕,若说这些富贵太太们对养尊处优的生活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有钱有成就的夫婿,通常长得其貌不扬,肚大肉垂油光满面,若有长得正常些的,便是上天恩赐了。她们这样如花一股的美貌,当然都曾在绮玉华年未出阁时,幻想过有一名英俊体面的男子来匹配,最好就是祝则尧那个样的,但……
一时之间,夫人们都缄默了。
鱼与熊掌哪……多么千古艰难的抉择,唉!
许久许久之后,有人以着隐隐带恨的口吻道:“长得好看也没用!他母亲是窑子出身,父母没煤没聘的,就苟合生下他,听说当年还是祝志靖对那可怜的窑姐儿骗财又骗色的,卷了那窑姐儿的皮肉钱上京去赶考,结果在半路上就病殁了。总之呀,他这样人人知道的不光彩身世,谁敢把闺女嫁他?我看他是打光棍定了。”
俊美的男儿,若不能为己所有,就该单身到底才是。她们是这么想着的。几个夫人点头。得不到,就晾着吧,大家都没份。
“知果祝大爷的财产有他一份的话,也许可能还有人愿意委身于他。不过我看来,他在祝家的地位就跟佣人差不多,是没他的份了。”
“可娶不到好人家闺女儿,他还是可以去买一个呀!就算他没钱买好了,他可以学他父亲当年那般,拐一个窑姐儿回来嘛!”有人认为祝则尧不会单身一辈子。
“那也得是祝老爷不在了才成。你们别忘了,祝老爷是不允许自家子弟出入风月场所的。能进祝家门的,非得是身家清白才成。”
这一点,大家也是明白的。
先前主张祝则尧必须单身的年轻夫人得意地说道:“那就是了。祝则尧娶不到妻子,没有人会得到他。”
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夫人突然一叹——“想当年那祝志靖可也是一名斯文俊公子呢,全城多少女人总想尽办法要偷看他,也不管他家里一穷二日的,天天只想着他会不会请媒人来家里提亲……哪想到他身后会留下这样的败名?”
接下来的话题全是祝家的今昔对比,以及对过往的感叹,一时之间也没空招呼娄恬,对娄恬的身世暂时的失去兴趣,让娄恬得以静静倾听这些关干祝则尧的种种……原来,关于他的身世的传言是这样的。这些,是真的吗?
虽然尚无头绪,可娄恬直觉有些不对劲。她有预感,假若昨日她愿意听完祝则尧对他自己身世的形容,也不会跟这个有什么两样的。
旁人说的、事件相关人说的,若都是一致,没任何出入,那就太奇怪了。
他……是想隐藏什么?或保护什么吗?
真相,会是更加不堪吗?
如果她能明白恬静居对祝则尧的意义,那一切的谜团也许就能抽丝剥茧找到线索—一解开了。
她有知道的一天吗?
而她与……他以后会怎样呢?
一朵滚着红边的白雪牡丹从花瓶上悄悄跌落进一池流动的清水里,载浮载沉的,与流水缠成一气,旋转得多么美丽……
※※※“我们到恬静居。”总算挨到花宴结束,又是金乌西坠时分,娄恬对宝心这么说着。
“可是小姐……已经黄昏了哪……”这么晚去那里不太好吧?宝心心中毛毛的。
“去看看吧,无妨的”娄恬口气温和而坚定。
宝心哪还敢说什么,只好将马车往恬静居的方向驶去了。她只能驱马走快些,不要天都墨透了才抵达那儿,千万别“有幸”目睹到什么平常人“无福”看到的异象才好。她才没丽人的愚胆,天不怕、地不怕的傻乎乎。
很快地来到恬静居,可天色也昏暗了“小姐,守门的那个小厮不在呢!”宝心跳下马车,四下没看到人。
“门锁着吗?”娄恬在马车里问。
宝心过去看着,大门是锁住了没错,她再试了试左右的两道偏门……
“啊,小姐,左边这道门没锁牢,合上的如意锁只扣住了一边的门不,好粗心的小厮,这样锁门法。”随手拿了根竹签将锁心打开,想说等会儿好心些替他们把门给锁好。
宝心走到马车边扶小姐下来,娄恬道:“你留着看守马车,我进去走走。”
“这怎么行!小姐,你等等,我把马车驾到转角那间客栈寄放,一下子就回来了,你可别先进去哪!”宝心紧张地比着转角数丈远的一间小茶铺,马上驾车过去了。
娄恬隔着白纱看着她的慌张,笑了笑,多少有点反省自己实在是个任性的主子,若宝心日后未老先白头,一定是她这主子的错。
好,反省完毕,她就——先进去了。
偏门被“呷呀”的推开,天色已快要全暗了,景物看得并不清楚,若近一些的倒还成。她从容地沿着回廊走,很快地就要走到中庭,已经可以看到相思树了……
“小姐!”宝心惊慌地叫着,在门口见不到人,急得施展轻功飞纵进来,一下子跳到主子面前。
“急什么呢,真吓人。”娄恬拍了拍心口。
“说好等奴婢的!”宝心低声咕哝出不满“里头这么黑,要点灯才看得到呀!我们先点灯吧。”她手里拎着一只老旧的白灯笼,是临时跟茶铺买来的,看起来实在很不堪使用的样子,但临时也只找得到这个了。
“小姐,你等奴婢一会儿,别先走喔。”
娄恬点头,就依在廊柱边,一身白衣在夜风吹拂下飘然若仙。风大,宝心一直点不着火,好找个风吹不到的地方蹲下来点火,啪啦啪啦啪啦的,打火石努力中。
同一个时间,有个鬼祟的人影也发现恬静居竟有一扇门没关好……听说里面有很多值钱的摆饰呢……嘻嘻贼笑,见左右没人,便一闪身窜了进来。
虽然很英勇地进入这永昌城有名的鬼宅,但他走一步,顿三下,抖五下,走了老半天还在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磨磨蹭蹭,嘴里喃喃念着:“哼!我柯老三烂命一条,只怕没钱翻本,不怕什么鬼不鬼的!反正……反正也只是个女鬼。女人嘛,有什么力气?若真敢出来吓大爷我,当心大爷一火大,管她鬼不鬼的,先奸了再说——”壮胆的恫吓之词突然给冻住了!
嘎吱……
一阵风吹过,柯老三身后半掩的门板缓缓地摇过来一声“嘎吱”,又扬回去一声“嘎吱”
“是风,只,只,只是风,不要怕……”他这么告诉自己,却没胆回头看,当另一阵风又拂过来时,他唯一的动作是——拼命向前跑!
“呼呼呼!”总算远离了那扇动个不停的门,柯老三抱着一根廊柱猛啃。“他奶奶的,没事自己吓自己!想也知道天才刚晚,哪来的鬼?算了,不管它,赶快搜括一些值钱的东西走人才是正事……吓!”再度的,声音又无端地卡在喉咙!
有……有人……是,是真的人吗?穿白衣的女人……在在在……相思林的另一端!不,不,不会吧?是不是他把什么布幔错看成了一个人……呢?!
柯老三两颗眼珠子差点瞪凸出来,一只污黑的手千斤重般地抬起,想揉眼的,却因为手抖个不停,手指直直往眼里插去——拇指与中指分戳左右两眼!
“哎哟!”柯老三眼泪直流地捣住双眼又压又揉的!他的视线一下子模糊不己,等眼泪不流了,他再壮起胆,勉力看过去,很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嘛,方才他眼花了——吓!有鬼火!
不仅白衣女鬼又出现了,这次又多了鬼火!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
“喀……”他想尖叫!想狂号!想昏倒!可是此刻他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指掐住颈子一般,只能发出喀喀喀的气音,双眼大张地看着远处的鬼,完全无计可施……
真的有鬼!恬静居真的是幢鬼屋!那鬼、那鬼……在飘!跟着鬼火飘!
双腿立即瘫软如泥,裤裆下方更是一片湿臭!柯老三瘫坐在地上,栏杆的高度遮住了他的视线,老天垂怜,教他可以不必再看到鬼迹……
然后,他终于幸运地昏厥过去了!
“小姐,好象有声音……”宝心陪小姐逛完一圈了,全身已经寒毛直竖了,现在又依稀听到回廊对面像是有什么声响——那可不是风声,她很肯定,教她心里怎能不怕呢?加上手上这盏灯,老点不着,就算点着了也随时会灭掉,妆点得这气氛多吓人呀。“我们回去吧,小姐。”
娄恬叹了口气,没瞧见什么,也没感受到什么不对劲的气息,心里微微的黯然,她想见的。并非传说中的鬼,而是……他,她以为这里对他有特别的意义,心情不好时,会想来这里寻求某种慰藉……想来她是猜错了。
“好吧,我们回去。”
宝心松了一口气,赶忙搀扶着小姐往前门的方向走去。由干灯光太暗,夜色太黑,娄恬一个不当心,衣袖便给栏杆上斜出的一根木桩给勾住了。随着细微的裂帛声起,一片白纱便脱离了袖子。
“啊!”宝心伸手要抓,但那白纱早被夜风吹远去了,吹到一豆灯火照不到的暗处……
“走吧,那片纱就随它去吧。”娄恬说着。
“哦,是。”宝心乐于从命,一点也不想在这儿多待。
很快的,主仆俩从前门离开了。
宝心还很好心地给恬静成的侧门仔细上好锁才走。
※※※娄恬并没有猜错,祝则尧确实来到了恬静居。她唯一猜错的是时间,他是在深夜来到的。
祝则尧将座骑系在宅子后方的一棵老榕树上,脚步微浮,身上淡淡的酒味,他被二堂兄祝大飞灌了不少酒,好不容易挨到祝大飞醉倒了,才得以脱身。
税大飞就是这样,总认为天大的烦闷鸟事,都可以经由喝酒这行为得到升华,百忧皆解。见他今日精神不大好,不由分说拖着他往酒楼跑,就这么过了一个下午与大半黑夜。
幸好祝则尧闪过了祝大飞多次的强灌,出把大部份的酒往地上偷倒去,否则他现下若没醉昏过去,恐怕也歪歪倒倒地抵达不了恬静居。
只是一点薄醺,不妨的,就跟每次见到娄恬时的感受相同,都是醺醺然的欲醉,不过哪……娄恬可人太多了,他是为她醉溺失魂也无悔的……
娄恬呀!他多想见她,又多怕见她呀!
气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