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上海-第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往下沉去，他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他做梦，梦见了家里的玉兰树，梦见自己戴着领结，跟着爸爸和妈妈去国际饭店吃西餐，他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只觉得昏昏迷迷的，但是非常幸福。妈妈紧紧地拉着他的手……醒来的时候，看见蕴芳和她父亲在给他敷冰袋……然后，就用牛车拉着，把他送到旗里的医院去了。
那时候，蕴芳家里给他做了一点好吃的，至今在良浩的记忆里，那都是空前绝后好吃的东西，再也没有吃过，但那时候到底吃了什么，却记不住了。出院以后，就和蕴芳把关系定了下来。当时，妈妈穷得拿不出什么来认可这个媳妇，但是她还是非常高兴，写了一封长信，祝福他们白头到老。好歹蕴芳还算是上海人，她父亲是1957年支持边疆植树造林的时候，从上海举家迁居过来的。他们也知道良浩的出身，可他终归是从上海来的，还是个大学生，这就足以让大家感到一份满意，特别是在这么遥远、荒漠的地方，“上海”变成一个难得的缘分，把他们俩维系在一起。
全部的浪漫，就算是“上海”两个字了。于是，他们所有的话题，常常都萦绕着上海的小馄饨，上海的生煎包子，还有上海的五香豆……他们也不敢往奢侈上想，想了又有什么意义？这些小吃虽然离开他们还是那么遥远，但不至于遥不可及。老了，良浩跟自己说，怎么过去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但是眼前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妈妈对蕴芳最终是满意的，这就足够了……
弄堂深处的“城堡”长别离后的相会 1
回来了，家里的孩子都到齐时，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在走进“城堡”之前，他们是在医院相会的。
良浩带着贝贝往前面走，这个大草原来的孩子，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就连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医院，在她眼里都变得窗明几亮。那怎么办，她在大西北就是没有看见这样的医院吗。很快，她还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香味，她不知道那是Chanel的法国香水味。于是天真地说道：“这里好香啊！”
孩子的叫声，让擦肩而过的小妹愣了一下，她朝孩子看去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什么，她几乎不敢相信，刚刚走过去的是自己的大哥？毕竟他们都是康家的孩子，总是有一种感觉，即使再陌生，那陌生的里面都会有一种默契和记忆。小妹转过身，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大哥。”
良浩停了下来，他回身看着，这，这是小妹吗？这和他周围看见的人竟然那么不同，像天外来人。
当良忠带着贝贝从走廊那头往回走的时候，小妹难受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大哥……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你怎么变得那么多啊。”
大哥笑着看着小妹，快乐已经把所有的感慨冲淡了。他们重新围绕在母亲的床头。可以看出康太太的那一份威严，即使她闭着眼睛，依然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架势。良浩凑着母亲的 床头，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道：“妈，我和小妹都来看你了”。老太太点了点头，疲惫得不愿意睁开眼睛。良浩拉了拉贝贝的手，但她有点害怕地躲到了爷爷的背后。小妹赶紧贴着贝贝耳朵说：“叫太奶奶。”
没有想到孩子发出了奶里奶气的声音：“太奶奶，我好想你啊。”
孩子的声音像强心针，让老太太张开了眼睛，当她发现贝贝就在自己的眼前时，原来病病歪歪的样子顿时烟消云散。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想说什么，却还是吃力地说不出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她满脸生辉，嘴角上露出了笑意。
“快给太奶奶唱个歌？”良浩跟孩子说。
贝贝看着老太太张口想唱什么，可是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打开手，看了一眼大家，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又捂住了脸，在那里傻笑。康太太实在是太幸福了，如果说什么叫天伦之乐，现在康太太是真正体验到了。她在那里喜欢地直点头，示意小妹赶快把床摇起来。她要梳理好自己花白的头发，还要戴上那顶红色的小绒线帽子；康太太要第四代面前，找回当年的尊严和相貌。
这让旁边病床上的人更是羡慕得了不得。他们议论着。“老太福气真好啊，子女都那么孝顺。”“侬看呀，美国的都回来了。”“人家屋里是什么底子，阿拉哪能跟人家比。”
一个陪床的老护工又悄悄地告诉大家：“听说，他们家老早是上海好数数的大亨……文革抄家的时候，金子都是论斤头称的。华坊里，十几幢新式花园洋房，全是他们家的。”“那个乡下老头子是他们家什么人？”“搞不清楚；要么是亲戚吧。”
怎么会说良浩是乡下老头呢？他似乎是从遥远的尘土里出现的，那一团团的尘土，比云团还要稠密，像胡椒一样撒向人们，于是，良浩从那里走出来的时候就面目全非了。小妹的心更加沉重，美国的经验让她对大哥缺乏了解，这时候有一种内疚的感觉，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帮助大哥啊。可是，良浩顾及不到这些，他注视着母亲，看着她又在那里教训孩子的时候，这才放心了。母亲重新回到自己的状态，依然是那么强大。这对康家的孩子来说，是最大的安慰。不管青春和岁月怎么一去不再复返，母亲的意义和“城堡”却依然存在。康家的孩子都过了不惑之年，没有想到，他们对这个“家”还是抱着幻想，这让他们之间不会无话可说；大家都走了那么多的路，重新见面时，心里的喜悦是疲惫的，心愿却依然是强烈的。
雨，滴落下来，打在红屋顶的砖瓦上，发出“当，当，当”的响声，和童年时听见它的感觉竟会一样，好像有小铁锤敲打在玻璃钢上，清脆嘹亮，铿锵有力；那雨点现在就落在康家每个孩子的头上。小妹，坐在家里的厨房间，听着这声音有一份安全感，尽管这不是在自己美国的家里，不是那窗明几亮的大厨房；这里是她当年不断诅咒的煤气表，上面沾满了油腻，厚厚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油腻是有增无减。几乎像涂了一层永远不会干的脏油漆似的，还有那些七零八杂的水龙头，各家一个，但是它们最后接在一根大水管上，有的龙头被锁上了；看上去，简直像是现代派的装置艺术；她从这里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不是美国那种带着香水味道的厨房，而是一种只有家才会散发出来的气味，夹杂着中药、食物和奇怪的生活的气味，这种说不明白的气味，让她特别感动，一种说不出口的感动……一闻到这种气味，就唤起她对自己童年和家的全部记忆，很久没有闻到了……
还有隔壁陈家在煤气上炖的赤豆红枣汤，散发出又一阵香气……突然静雯叫唤起来：“陈家姆妈，你们家的东西烧开啦”。
这种门户洞开，不分你我的生活，小妹已经彻底忘却了，她从来不知道静雯的嗓门竟会是这么大，她几乎被喊声吓了一跳。转眼，静雯已经匆匆忙忙帮着关上了煤气，端着沙锅往人家家里跑去。
弄堂深处的“城堡”长别离后的相会 2
经过岁月的日晒雨淋，家已经成为一个古老的回忆，仿佛是一个已经消失的文明留下的遗址。但是，静雯和妈妈还住在这里，仿佛在诉说一个没完没了的故事，仿佛在唤起往事里毁灭性灾难的回忆。不过这文明还在继续，只要母亲健在，他们就不会消失。这种文明就是小妹向往已久的生存环境，或许也是将来那些独生子女都渴望去追求的，热闹的人群，充满人气的生活，还有那份割不断理还乱的亲情……突然，诘妮冲到厨房，向小妹做了一个保持沉默的动作，她要出门了，不能让母亲静雯知道，她不能让她管得那么死。
“有约会？”小妹问道。
诘妮神秘地一笑。
“有男朋友了？”
诘妮得意地又羞涩向她挤了挤眼睛。小妹跟着她一起笑了。
“我还能再多问一个，关于你男朋友的问题吗？”诘妮肯定地摇了摇头，小妹只能耸了耸肩膀。诘妮得意极了，看着小阿姨的态度，多美国派头啊，就是和妈妈不一样。
“我以后会告诉你一切的。”
“以后，什么时候算是以后？我马上就要回去的。”
“那就等你回到美国，我会给你发邮件的。”诘妮笑了，冲上去，给了小妹一个紧紧地拥抱，像美国年轻人那样，这都是从电影和DVD碟片上学来的，可是一旦沾染到他们身上，竟变得那么自然；小妹都来不及反应，看着年轻的一代像一阵旋风那样刮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点地理上的错乱。她正在寻找回家的感觉，但是下一代却在那里放弃，就像她当年离开上海那样地去放弃；不知道自己在走完这段路程的时候，竟然又回到了原地。她所处的地方，未来出现过，又消失了……但是诘妮呢？这个取着一个美国名字的中国女孩，是康家的一个象征，崇洋的象征。诘妮穿着露出了腰部的短T恤衫跑出了楼道。诘妮就是喜欢这样的距离，给她空间，给她自由和生存的空间，不要管那么多，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她崇拜她的美国小阿姨，她多希望自己能像小妹一样，做一个自由自在，提着行李箱在世界上到处跑的，一个没有根的人，她可不愿意像棵树一样老死在一个地方。家里人脸上都刻着苦难，只有外婆像谜语一样不能解释。诘妮要的就是这样――永远的年青；在她的身体里面，她要将这倒霉的苦难变成另类，将它撕碎，像现代派艺术那样把碎片挂在外面，是一面标新立异的旗帜，即使让寒风吹打，她也不会求助人家的同情。总之她就是不要重复父母的苦难，那样她的生活会显得更加轻松和浪漫 。
可是，只要一个回头，看见的生活，是现实得不能再现实了。那就不要回头，把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扔在厨房里，随他们去。
静雯和陈家姆妈正在看着“相约星期六”。尽管那里也是在讲男婚女嫁的事情，可是没有多少喜庆在里面。现在播放的是，带着子女生活的单亲女子和男人，他们来约会的时候，大家还带着一个心酸的故事。坐在“后援团”的席座上是他们的子女，大家怀着复杂的感情，看着自己的父母，有的孩子说：“我希望妈妈可以找到一个理解她的叔叔，为她带来幸福，因为她为我守寡了那么久……”话没说完，孩子就在那里哭起来了。于是，本来还在那里插科打诨的主持人，有点接不住话题，开始不停地清着自己的嗓子。小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中国现在也有这样的节目了？中国人现在也能这样坦然地讲出自己困境，他们不怕邻居的议论和笑话吗？中国人那么要面子的习惯，什么时候被改变了？
那个主持人又在那里大声地搞笑，好像上了电视就可以把痛苦扔得远远的。观众即便明白这是暂时的、假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无法将痛苦扔出去的，最后它总是完整无缺地回到你的身边，但是观众还是喜欢这样的处理，还是跟着在那里一起傻笑，跟着一起在那里消磨时间。
突然，电视里来约会的女子在说：“我这个人是喜欢凭感觉的……”
于是，节目主持人问道：“那今天，你对张先生有没有感觉？”
女方回答道：“好象没有什么感觉”。
众人哄堂大笑，张先生也幽默地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陈家姆妈掉过头看着静雯：“我说，我们静雯长得这么好看，也该上电视台去试试”。
“是啊！”小妹来劲了，“静雯，为什么不去试试。人家美国人，都是在那里为自己争取幸福的。”
静雯楞楞地摇了摇头，一边跟着傻里傻气地笑着，一边说道：“试什么呀，都这把年纪了，还找对象。离过一次婚就够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了。又是诘妮又是家的；那么多事情都忙不过来。你什么都是美国，美国的……这里又不是美国。”
说得大家又笑了。
弄堂深处的“城堡”长别离后的相会 3
但是，小妹还是要说：“什么这里不是美国，你看，上海现在也有这样的节目了。不是跟美国差不多了吗？静雯；你真的可以去试试吗，你不是不知道你自己还有多漂亮？”
知道了又怎么样？静雯转身烧饭去了，她不想回答大家的问题。让别人忘记这份关怀吧，她最不愿意的就是面对这个问题……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常会感觉到一种心慌，说不明白的一种感觉，她问过自己，如果今天遇上一个好点的男人，她还会去结婚吗……即刻，她就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多无聊啊，干什么去想这些没有边际的事情呢？就算是没有遇上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