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上海-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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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的婚事呢?
阿荣这时候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是脸面全部丢尽,他再也忍不住了:“你给我回家去,当心我揍你。”
“你还要打人,你打啊。你只要动手,我现在就打110报警。”
小胖赶紧上来,一把拉住了惠娟,真怕他们动起手来,那样的话大家都会无地自容的。惠娟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感受到一份委屈,一份难以启齿的软弱,但是她嘴上还是不肯示弱,她掏出新款式的手机时用一种神气的姿态,让人们明白她是谁都不怕的,你阿荣真的动手,我就敢给警察打电话报警。小胖立刻拿出上海人的姿态捣浆糊地说:“啊哟,新款式的手机?知道你们家里条件好,回去打回去打。我们刚才还在说你们是恩爱夫妻呢……”
“什么恩爱夫妻,一份人家不管,儿子不管,一个大男人,成天成夜就知道在那里搓麻将,像个当家的吗?”
“哪里是成天成夜,下班搓个麻将,又怎么啦。哪家男人不搓麻将。”
“那么正大光明,为什么说是在接待客户?”
“他还不是因为怕你吗,你就放他一马。一家之主,你总要给他一点面子的。”
“他还知道要面子,我们家的里子都破成这样了,面子有用吗?”
小胖知道自己哪里是惠娟的对手,怎么说都说不过她的,赶紧推着她,将她送出了大门。
叶落归根家里的故事 1
康太太实在觉得是冤枉透了,她根本不喜欢打麻将,不是阿荣拖她去,不是邻居在那里说什么三缺一,要康太太去凑只角,她从来就不愿意去沾这个麻将。老了,坐在那里也觉得累。大哥唐鄞美老早就说过,干什么不比打麻将好?浪费时间!就是不要看书,也可以听听音乐吗。这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做的事情。康太太的意识里,麻将会带来生活中鸡毛蒜皮的情绪,要是人们相互间要有什么联系的话,面对面地坐着,哪怕是不说话,也比凑在一起打麻将好。输赢的结果,总是会有人不高兴的,生活已经那么不容易,就不要再自找没趣,往人堆里扎了。到头来,一定是不欢而散。但是,阿荣喜欢,他又是难得来“城堡”看母亲的,康太太怎么会不顺着他呢?现在母亲沉默不语了,她实在不能想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康家祖祖辈辈在这里住了快近一个世纪了,还没有丢过这么大丑,是自己家里的人在那里吵架,吵得这样不体面。她的脸面不知道怎么就给撕扯得破破烂烂,然后给挂了出去。像是残兵败将的旗帜,在风中摇拽着。大家都看见了,她该怎么给自己收场啊。看着良浩将冲好的烫婆子走来,母亲不耐烦地说:“我不要,有热水袋就可以了。”
良浩还是那样憨厚地,像一个老实的大儿子,用一块厚实的绒布包裹着烫婆子,放进了母亲的被子里。“捂捂,还是这个热,热水袋到半夜就冷掉了。”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干什么样样事情都要听你们的。”
小妹抚摸着母亲的手,母亲推开了她。这时候,梦中的感觉全部消失了,现实就是这么没有温情,冷得不敢将手伸过去。妈妈那么善于把握自己情绪的人,今天怎么这样跟他们说话?想想都是从大老远赶回来看她的。
“姆妈,你要我们怎么办吗?大哥,不是为你好吗?”
母亲叹了口气,低低地说道:“给贝贝去用吧,小孩子身上没有什么热气,给她去用吧。”
郁闷啊,怎么自己都说不明白事情了,康太太感觉到自己的一份虚弱,几乎任何人和任何东西都靠不上去,她怎么会把生活搞成这样?想想过去,康先生再怎么生气,也不敢这样待我,即使在红卫兵面前,她都敢跟他们说,“要文斗,不能武斗。不然,我就要去派出所……”那时候,她拉着康先生的手,让他相信,只要有她在,事情就会有好转的。可是,现在……儿媳妇想怎样就怎样,竟然可以这样待她…… 毕竟康太太还没有吃到惠娟一口饭呢。
睡在房间另一头的贝贝天真地在问爷爷:“太奶奶生气了?”
“赶快睡觉,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多问。”
“我就知道,小爷爷闯祸了,怕老婆。”
“你这个小脑子尽瞎想什么,赶快睡觉了。”
要是原来,听见曾孙女这么说话,康太太一定会乐得笑出声来,可是此刻,母亲还是过不去,她说:“我就是让邻居说中了,怎么就活得那么窝囊。”
良浩坐在母亲的身边,他不会安慰人。在草原上,人们从早到晚,就是在那里大声吼叫着,赶到小镇上去买一件东西也是哇啦哇啦。人们像牲畜一样挤在长途车上,四周发出强烈的气味,夏天尤其如此。有时候,在镇子上,为了几毛钱的饲料,大家互相威胁,不是一辆助动车冲了过来,掀起了一阵尘土把大家驱散了,不然他们一定要骂完最后一句脏话才肯罢休。农民也开始穿西装了,袖口上贴着商标,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愿意撕掉,好像那也是一种时髦,衣服上沾满了牲畜的味道,大家还是很高兴,这邋邋遢遢的西服,终于让人们有一份时代的感觉,草原也开始跟外面、跟世界接轨了。良浩非常习惯这样的生活,更习惯闻到那些带着牲畜味道的干草气味,大家就在这嘈杂中,快乐地活着。没有人有功夫感觉什么寂寞和孤独,都忙得不可开交,为了挣钱,日子过得非常充实。等到惠娟吵来的时候,他就说不出什么话了,和坝上周围的人相比,似乎这里显得太文雅了。妈妈真是用不着生那么大的气啊,生活不就是这么吵吵闹闹地维系下去的?但是,看见妈妈那么沮丧,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像个老大,说几句话,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想了半天,良浩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姆妈,你不能跟她这种人比,她没受过什么教育,没有教养。”
“她还没有受过教育,她不是大学毕业?……”
小妹说:“都是阿荣不好,他怎么可以让老婆那么没有规矩的?”
小妹在纽约待久了,几乎也忘记了这里处人处事的样子,她着实被吓着了。虽然是别人在吵架,可是这比自己吵还让她害怕。她甚至不能想像阿荣平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和这样一个女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那家对于他又有什么意义?那个家是不能让人放松下来的地方,那轰轰作响的谩骂声,像刚刚涂抹过涂油漆的墙壁,那股浓烈的香蕉水味道,提醒着大家时时刻刻要小心谨慎;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招惹大祸降临。家,小妹天天想着回去的“家”,怎么会是现在这样的感觉?人的每一根神经都竖在那里,甚至夜里上厕所的时候,在你懵懵懂懂的时候,都要想到不能在家里的墙壁上沾一身湿油漆,那就永远洗不干净了。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给自己建筑这样一个窝,是阿荣自己选择的,是他的虚荣心,是他当初的“实用”,现在是他得到回报的时候了。可是为阿荣想想,小妹还是觉得他有一份可怜。
叶落归根家里的故事 2
母亲不要他们去怪罪阿荣,她只是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着:“可实际上我也没有回她的手,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我就觉得一口气堵在那里,气啊……”多希望孩子理解她的苦恼,小妹也多希望能走进母亲的生活里面;可是眼前的一切,离开她的生活,离开她的经验,已经是太遥远了。她不明白,惠娟干什么就不能好好地跟阿荣谈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大吵大闹?真的,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大学毕业的。当初那些情调和修养,谈恋爱时候的态度,都跑到哪里去了?看着“城堡”,看着母亲,良浩更是感觉到一份束手无策,一份无能为力的内疚。
康太太最不能咽下去的是,为了这个家,文革里,她天天到里弄揩公共厕所,她没有怨过任何人,她在心里重复着大哥跟她说的话,“现在他们逼你打扫公共厕所,你就当成锻炼身体,不要去想别的。为了孩子,你要挺住啊!”她知道身后站着一群人在看她笑话,但是,她即使穿着破旧的衣服,依然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你们天天笑吧,总有一天,也会笑得不耐烦的。那时候,她相信自己的努力,一定会改变孩子的命运,她要把这口气咽下去,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康家的笑话。可是,可是,现在当什么都有了,孩子也都出人头地了,自己反而不行了?当孩子都长大了,当他们都可以独立自主的时候,她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是康太太把自己打败了,怎么所有的忧虑都回来了,这些忧虑在她身上扎下了根……她不要跟惠娟去计较,但是不计较又怎么样了?实事证明,你心胸越开阔,人家越是把你当傻瓜看,越是好欺负你……活着,辛苦了那么一辈子,到底是图个什么啊!
母亲,小妹,良浩三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正说着,静雯踢踏着拖鞋,穿着睡衣披着外套往厕所里跑。突然看见他们三人坐在那里,“啊呀,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啊……”
康太太觉得那么疲惫,她不想再说什么,良浩说:“我们难得回家,跟妈妈聊聊……”
母亲没有接口,小妹还是拉着妈妈的手,说不出话,静雯感觉到他们的气氛,伤心地跟妈妈说,“如果有什么不是,都是我们做子女的不争气。”在这个时刻,静雯总是用自己的卑微来安慰大家,似乎只要与她比较一下,生活就能够得到满足。妈妈还是不说话,从她的屋子向外望去,看见深深的小弄堂,透过迷漫在那里夜雾,感觉是一阵一阵的灰尘在浮动。常常会听见窗外杂乱无章的活动和喧嚣声,可是不明白大家都为什么这样生活和忙碌。康太太对于生命是渴望的,可是渴望到最后,还是要问自己,这样操劳辛苦地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康先生走了近25年了,她穿梭在人群里面,那会儿从里弄打扫完厕所回家,屋里的灯关着,那会儿连康先生的遗像都不敢往墙壁上挂。她多想找个人说话啊,其实和康先生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她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是,那时候不开口,心里都是踏实的。两个相处在一起,哪里有那么多的东西好说;现在,千头万绪她理不清楚,她就是想说啊,罗罗嗦嗦没完没了地往外说出去。可是,孩子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吗?他们会认真去倾听吗?生了孩子也是靠不到的啊。
于是,好像听见了母亲的心声,大家康太太面前都低下头沉默了。
夜,就这么降落在他们中间。
外面的雨,依然下个不停……
选择选择 1
阿荣为什么选择了惠娟,康太太从来没有问过,对孩子的婚姻大事,康太太已经害怕了。为静雯做了错误的选择以后,她再也不敢犯第二次错误了。为什么选择惠娟?只有阿荣自己可以回答。在这种时刻,他是沉默的,他不说话。在良心的深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他并不像人们想像得那么糟糕。特别是初中毕业分到工厂以后,他甚至比其他人都单纯。
那时候,他在工厂里当学徒,看见骚阿弟带着他的女朋友来玩,他们那些17、18岁的小徒弟都会脸红的。骚阿弟奇怪地问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们的女朋友”。那女孩是他的徒弟,厂里严格规定,学徒期间不许谈恋爱。但是,骚阿弟才不理睬这一套呢,怎么啦,婚姻法规定18岁就可以结婚了,在结婚前先谈个恋爱还犯了法了?他就是不怕你们,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女孩跟着骚阿弟走来的时候,穿得俗不可耐,自己用火钳子把头发卷成一团一团的,那头发长长地盖在眼睛上面,似乎都能闻到被火烤焦的味道,但是她什么都不在乎,即使在人面前,骚阿弟对她对手动脚,她也不加阻止。老是在那里笑,笑得很开心。有一次,她一甩头发,亮出了宽宽的前额,眼睛笑成了一缕弯弯的月亮。那个形象不知在哪个瞬间,深深地刻在阿荣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看见女孩会这么迷人,看着她笑的时候,他自己脸红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种莫名其妙地渴望和激动淌过他的心脏。
女孩子居然大胆地上前掳了掳阿荣的头发,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于是,大伙儿都大笑起来。就是这笑声,把生活点燃了,阿荣变得快乐起来。可不是吗,工厂里再也没有人来追究你的家庭出身,最坏也就是让阿荣当了油漆工,那又怎么啦。没有人欺负你,没有人看不起你。大家都是穷工人。休假的时候,阿荣跟在骚阿弟的后面,女孩坐在骚阿弟的书包架上,他们骑上七、八十里,上青浦去买新大米。阿荣不是一个关心柴米油盐的人,但是他要去,就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