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上海-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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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非常像母亲的,她不喜欢向别人倾诉痛苦,她甚至不在外人面前流泪。如果说她保持了一份坚强,一份骄傲,那完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这份虚荣的东西支撑着她,让她轻易地得到了平衡;但是她不知道,这同样会让她在今后付出代价的……
穿着台湾同屋留下的旧衣服,这让小妹成了一个时尚的先驱,牛仔裤的膝盖上磨出了破洞,洗得发毛的大汗衫,还有她一头长长的直发,让她像个精灵一样在校园里奔来跑去。开学的时候,班上的美国男生跟在这个亚洲女孩后面,有人帮助她修饰英文句子;有人天天晚上到餐馆接她回家;还有人主动提出,愿意跟她假结婚,帮助她办绿卡……看着美国男孩子的蓝眼睛,小妹已经来不及感动了,她多么渴望接受这份帮助,假结婚……但是,那个时期出来的小妹,特别是在康家长大的孩子,她害怕,害怕会被移民局发现;害怕因此被赶出美国,她最害怕的还是她的美国亲戚,万一他们知道了这些事情,会不会看不起康憧维的后代?她没有人可以商量,到美国也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东西,但是这样去做的话,仿佛自己将自己彻底打倒了,她毕竟还是有良心和道德底线的女孩;万一假结婚里还混杂着其他条件呢?生活会像欺骗其他人一样欺骗她的。小妹越来越渴望得到那张绿卡,但是她也越来越害怕用这样的方式去换得一张绿卡,犹豫着,渴望着,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也让很多人对小妹的骄傲多了一份尊重……
有一天,小妹终于回来了。家门就在眼前,只有咫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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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康家的孩子,这些在“城堡”里长大的孩子。
不论他们走在哪里,都会在骨子里保留着自己血液里的一份骄傲,也不管这份骄傲里有多少软弱的成份,总之他们的头依然高高地昂着。人们说,如果一个家庭走出来的孩子都是象象样样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强大、能干的母亲。如果说康家有这样一个母亲的话,张妈根本就不会同意,在她看来是因为康家的坟头长了灵芝草。
真的,看一看老大良浩,即使他已经打扮得跟内蒙当地的人差不多的时候,但是仔细观察他的举手投足,还是能感觉到,他不是从草原上走出来的……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回上海了,他毕竟是做爷爷的人,把生命的一大半在这里消耗掉的。现在,他也开始面对自己的生老病死。听到母亲倒下的时候,他没有那份惊恐,但是他的情绪还是变得很激动,夜里的时候不是睡觉,而是起床,站在自己的窗口前踱来踱去。这让他看见了自己的老年,他在希望和失望之间转圈子,这个消息让他想到太多的东西。总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总以为老了就老了,历史任务完成了,不必再有太多的奢望。结果一天一天忍受的苦难在即将结束的时候,还是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劈头盖脸地向你扑来。全部的烦恼倾注到你头上,不由得又把自己的过去展现出来,开始折磨你。
三十多年前,第一天从长途车走下来的时候,迎面吹来的大风打得良浩眼睛都张不开,用当地人的话说,那风是“硬”的,打在脸上就像被细嫩的树枝抽打了一下。晚上睡觉的时候,脸上像被刀子割过一样疼痛,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连眼睛都肿了。从车站走到自己的宿舍没有多远,可是他已经尝到了“艰苦”的味道,这是和上海人说的艰苦无法并列在一起的。那里离开城市很远很远,物质上是贫乏的,什么东西都没有,连最基本的草纸、肥皂、火柴、食盐都没有。更不要说吃的,绿色的东西是看不见的。大家都很穷,于是对于富裕就丧失了理解和想像力;逢年过节的时候,牧民的孩子特别高兴,那时候就比城市里更加感觉到一份节日的气氛,不是载歌载舞的情景,是有东西吃了。到处都在杀羊宰牛,孩子们的小手上拿着刚刚烤熟的小羊腿,怎么都捏不住,但是他们走出家门,一路走一路啃,那份喜悦是要和别人一起共享的。每天,良浩就那么瞪大着眼睛看着周围,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将怎么过下去。
今天,良浩还会问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后悔吗?问着问着就问明白了,没有后悔的余地。那时候家里成份实在是太糟糕了,父亲被说成不法资本家,里通外国的特务,家里还有那么多的海外关系。学校不把他发配到这里,还会让谁去呢?真的,像伤骨科系的阿列头就是赖着不走,工宣队上他家去了多少次,他和他母亲都被召到学校办了学习班,可是他还是不去,结果只能良浩一个人跑这里来,否则还可以有一个伴在一起说说上海话。他当时为什么不像阿列头那样挺住呢?三个月以后,阿列头不就分到安庆去了……还是良浩自己的问题,他没有阿列头那种勇气,良浩有自卑感,家里出身不好。可是阿列头从来不会蒙受这种耻辱,他不在乎遭到社会的唾弃,什么遗臭万年,他就是不要过苦日子。
康家的人不一样,爷爷出事的阴影一直埋在良浩心里。康家的人躲在那个阴冷的“城堡”里沉默着,谁都怕再给家里带来其他的灾难。
分到内蒙,这里的人与其需要的是给人治病的医生,不如说更需要接生牛羊的兽医。县卫生部门的人找他谈了一次话,直接告诉他,:“领导决定让你改行当兽医,不懂的话,可以边学边用,这里的老牧民都是非常有经验的,你不必担心……”
就在县委大院的办公室里,那也称不上什么办公室,一层楼的平房,贴着墙根的泥地上长着野草,桌子歪歪斜斜地靠窗放着,隔着桌子领导端坐那里。在领导的头上,是伟大领袖的标准像,也没有一个镜框镶着,就那么歪歪斜斜地贴在墙上,上面落满了尘土。良浩坐在领导对面的长条凳上,紧张地适应着新环境。毕竟是和一个上海来的大学生说话,所以领导的态度还是挺好的。良浩学聪明很多,他根本不考虑人家有没有给予他思索的时间,也不在乎人家有没有给予他选择的余地,他就接受了领导的决定。那是他刚刚到县委报到的第一个星期,把自己简单的行李扔在牛车上,就被拉到大草原上去了。临走前,他在县图书馆和书店里找了一些破旧的兽医常识等书籍,凑着昏黄的吊灯,开始了自己的“兽医”生涯……
下去了,除了生活、物质是艰苦的,草原上的牧民给他一份淳朴,人家不来问你们家里的什么“出身”“成份”,只要他们的牛羊健康,牧民就会端着奶茶来答谢他。一到乡下良浩就非常努力地工作,他观察着周围的人,把自己和他们混同在一起,像他们一样,蹲在地上聊天、吃饭和抽烟。刚开始的时候,蹲不上十几分钟,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即使这样,他还是努力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去,和当地人混杂在一起。不管他信不信报纸上说的那一套,但是久而久之,他还是在说服自己要向“贫下中农靠拢”,虽然还显得有点别别扭扭,过分地虔诚和豪气都有些滑稽,但是,渐渐地人们开始认同这个上海来的大学生了;可能是骨子里的问题,这个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孩子,性格是怯懦的,心地是善良的,人也是单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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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看见交给他的那些兽医的医疗器械时,这个从上海医学院来的大学生这才“大开眼界”。过去给人治病、打针用的器械,和这些给牛、羊用的针筒比较,都成了精致的儿童玩具。现在的东西又大又脏,针筒是铁皮做的,针头生锈了,连酒精棉花都是脏脏的。但是它们被重复使用着。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长条凳缺了一条腿,靠墙竖着;泥地上撒着干草,为了让牲畜来治病的时候,可以有地方躺下,或者是舒适一点。很久以后依然如此,这就是他的兽医卫生站。隔着一层简陋的布帘子,后面就是良浩的卧室和“家”。以后,墙壁上的石灰剥落了,良浩没有功夫去修理,人们更多的是在他的小屋,习惯地闻到牲畜的味道。没有人批评他,来来往往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这里几乎成了人们约会碰头,交流信息的中转站了。给牧民的邮件都送到这里,大家对良浩多了一份信任和好感。后来旗里还给这个地方安装了一个电话,就是那种用手把子摇的,像老式报話机似的电话。这让良浩成了一个中心人物。
蕴芳父母终于退休回了上海,但是,上海对他们也变得陌生和冷漠。老人来信的时候,是在那里怀念草原,询问隔壁邻居的冷暖,还有夏天的时候,草的长势好不好……但是,蕴芳不要听他们的唠叨,她希望和良浩早点回上海……良浩很难啊……回去干什么?这几年他在草原上真是干得不错。实验的成功,用基因改良过的黄牛;今年出奶量特别大。连陕西那里的农民都跑到他这里,请求他的帮助,收入在当地真是可以算算的。如果,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是他的孙女贝贝,多希望自己的第三代能有一个好的教育,像他当年那样。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良浩心里透着寒气,孩子比他当初来内蒙的时候都大,已经做父亲了,可是除了开车,他还会什么?老二,高中毕业在围场上当会计,每天晚上就混在镇上的网吧里,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乐趣。既然孩子对计算机那么熟悉,为什么就不想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去读个函授大学也可以吗。老二不跟良浩罗嗦,上网吧和计算机有什么关系?他希望的是,爸爸能和阿荣叔叔提一下,让他去上海打工……可是良浩怎么开得出这个口,孩子就这么没有出息;打工,打工……老二说:“那,我没有这个本事怎么办。”
这就是良浩家的对白,永远在那里为了孩子们的前途、未来争执着,蕴芳受不了良浩教训孩子,想想在草原上的日子,看看人家的孩子,我们家的两个儿子,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们不在外面闯祸;不吸毒,也没有被抓进去过。你还要他们怎么样啊。不说了,不要再说了……小货车载着一家人,开了整整八个小时,他们的对话就在这八小时里面,断断续续地延续着。于是,也给这个枯燥的旅途,增加了一分色彩……
终于到了,火车站座落在山坡上,显得有些孤独;灰沙一阵一阵地吹来;卷起了四周的尘土。只有孙女贝贝是快乐的,她的笑声把生活点亮了,尘土在笑声里也变得有些生气,这次爷爷要带她去大上海啦,就是她和爷爷两个人……良浩依旧是茫然地,想到以后的一切,想到母亲,还有贝贝,他的第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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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康家的孩子都走不出“城堡”,静雯即使嫁出去了,后来又被康太太牵着手回来了。那么大的孩子了,都有了自己的女儿了,可是在康太太面前,他们还是显得那么弱小。静雯永远是漂亮、安静的。那又能怎么样呢?让现在的年轻人说起来,漂亮是可以当饭吃的,漂亮也可以挣钱。
可是,在静雯的教育里面,没有这些东西,虽然她出身在一个资本家家庭,漂亮只是一件额外的礼物,爸爸妈妈还是教育他们要靠自己,做人要有教养,做人要有分寸,特别是女孩子一定要骄傲,好好读书,要进名牌大学,在那里才会找到一个好丈夫……她现在还骄傲吗?有什么可骄傲的?就凭这点不惹人注意的漂亮?穿上食堂里的工作服,戴上那顶没有形状的工作帽,人还显得出什么漂亮不漂亮,气质不气质的……既便自己在镜子面前照照,发现脸上的皮肤依然是那么有光泽,又怎么样了?日子过得还是这样,就像所有人走的时候那样,慢慢吞吞又动荡不安,一切都还没有尽头。
她原本就是不进名牌大学,大学总是能进去的。但是,文革的时候,她去了农村,回到上海又怕进了大学,将来再给分配到外地去,实在是害怕啊。一切一切都给自己怯懦的性格弄坏了……妈妈原以为这个门当户对的婚姻,可以给静雯带来和谐的生活,又错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情。孩子的父亲,确实出身在一个资本家家庭里,但是他从小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他和两个姐姐,靠妈妈一个人糊纸盒子是怎么也活不下去的。所以每天晚上,做完作业,他和姐姐一起,一家人点着一盏15支灯泡,在那晃动不安,昏暗的光线下面帮助妈妈一起糊纸盒。家里吃得很苦,常常就买五分钱的咸菜,炒两块豆腐干丝在里面,全家就着它要吃上好几顿。他穿的衣服,是大姐穿完,留给二姐的,然后袖口上打着补丁,连样式都不改,就留给他穿了……所有这些,跟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