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高僧传-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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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什在凉州逗留年余,吕光父子又不弘扬佛法,故其对于佛学之深刻见解,也无从宣说、弘传。苻坚已经故世,竟然不能见上一面,到了姚苌僭位,占据关中,听到罗什的高名,诚心请他去后秦。吕氏诸君因罗什智谋出众,恐怕为姚秦所用,就不许罗什到姚秦去。等到姚苌死后,其子姚兴即位,又派遣特使去请罗什。
姚兴弘始三年(公元四0一年)三月,庙庭有异根树木,枝干连生;逍遥园中葱变为兰,大家都以为这是吉祥之兆,说有大贤之人将入后秦。到是年五月,姚兴派陇西公硕德,西伐吕隆,大破吕军。至九月,吕隆上书归降,才得以把罗什迎入关内。当年十二月二十日到达长安,姚兴待之以国师之礼,极是宠信他。两人常常促膝长谈,一起探研佛理,终年乐而无倦。
自从佛法东流,始于汉帝之时,历经魏晋,佛教经论渐渐增多,而支、竺诸公所译出的佛经,多滞文格义。姚兴自少崇信三宝,锐志于搜集、讲解佛经。罗什到长安后,就把他请入西明阁及逍遥园,译出众经。罗什对于佛经本来就十分熟悉,后来又懂得汉语,翻译极是方便、顺畅。当他阅读旧译经典时,发现这些译典错误很多,不少翻译违背佛经本义,不与梵本相对应。于是姚兴请沙门僧*、僧迁、法钦、道流、道恒、道标、僧叡、僧肇等八百余人,向罗什请教,让他们重新译出《大品》。罗什手持梵本,姚兴执旧经相雠校,其新译异于旧译之处多,文字更顺畅,义理更圆通,大家都十分钦佩,极是赞叹。
姚兴以为佛教宏博、深邃,尤重劝人为善,实是出离苦海之良津,治世之仪范,所以致力于九部经,留心于十二分教,乃著《通三世论》 ,以昭示因果之报应,王公以下,都钦赞其风。大将军常山公显,左将军安城侯嵩,都笃信因缘业报,屡请罗什于长安大寺,讲说新经,续译出《小品》、《金刚般若》、《十住》、《法华》、《维摩》、《思益》、《首楞严》、《持世》、《佛藏》、《菩萨藏》、《遗教》、《菩提无行》、《呵欲自在王》、《因缘观》、《小无量寿》、《新贤劫》、《禅经》、《禅法要》、《禅要解》、《弥勒成佛》 、《弥勒下生》 、《十诵律》、 《十诵戒本》、《菩萨戒本》,释《成实论》、《十住》、《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各种经论三百余卷。并且畅说义理,阐发幽微。当时,四方义学,万里云集,规模宏大,至今令人景仰。
龙光寺竺道生,擅长阐释义理,善悟言外之意,也常担心所译讹谬,故亲自至长安请教于罗什。庐山释慧远则致书罗什,提出很多问题请他解答、审定,此事在佛教界广为流传。沙门慧叡,才学识见都颇出众,常跟随罗什,替他传写译著、书文,罗什经常为他讲解印度之文辞语体,与他商榷中印两种文辞语体之异同,曰:「印度之习惯,甚重音韵语体,宫商音韵,以入弦为善。凡是觐见国王,必有赞颂德业;拜佛之礼仪,以歌叹为贵。经中之偈颂,即是其范式。但是如果把这种偈句改为汉语,很容易失其韵味,虽然得其大意,但于文体等方面则多有走样。这有似嚼饭与人,非但失味,而且容易令人作呕。」罗什常作偈颂赠予沙门法和,曰:「心山育明德,流薰万由延。哀鸾孤桐上,清音彻九天。」凡有十偈,文辞、语体大抵都是这样。
罗什崇尚大乘,立志弘扬,经常感叹道:「如果我执笔撰大乘论著,非迦旃延子之所能比。现在中土,深识大乘义理者很少,既然在这个地方,撰论又有何有用呢!」乃凄然而止,只为姚兴著《实相论》二卷,并注《维摩诘经》,出口成章,无须修改,文辞优婉,蕴涵玄理。
罗什为人神情鉴澈,伟岸出众,应机会意,很少有人能同他相比。而且秉性诚实 、敦厚,慈悲博爱,好学善诱,终日不倦。姚兴常对罗什说:「大师聪明颖悟,天下无双,一旦谢世,怎么能无有后继者!」遂以伎女十人,强迫罗什接受。自此之后,罗什不住在僧房,别立住处,供给丰盈。每当讲经说法之时,常先自说譬喻,曰:如污泥中所生之莲花,但采莲花,勿取污泥。
最初,罗什在龟兹,从卑摩罗叉学律藏,后来卑摩罗叉到长安,罗什十分高兴,尽弟子之礼。卑摩不知罗什被迫纳伎女之事,就问罗什:「你与汉地大有因缘,来中土弘法这么长时间了,现有多少弟子?」罗什答道:「汉地经律尚不完备,新译经论,多是我之所传译;三千徒众,皆从我受学。但我业障深重,故没有正式拜我为师。」
杯度和尚在彭城听说罗什在长安,乃叹道:「吾与此公阔别三百多年了,一直没有跟他再见面,看来只有等来生再相会了。」
后来,罗什觉得身体略有不适,乃口念三遍咒语,令外国弟子继续念诵以治病,无奈世寿将尽,病情日渐加重,乃与众僧诀别曰:「因佛法之故,得与诸公相聚,看来今生难以尽心,只好俟之来世,著实令人悲伤。我才疏学浅,谬充传译,所译经论凡三百余卷,只有《十诵律》一部未及删削,存其原本,这肯定不会有什么差错。但愿所译经典能流传后世,全都得到弘扬、流通。我现在于大家面前发誓:『若我所传译的经典无什么大的差错,我死之后火化身体时,即舌头烧不烂。』」遂于姚秦弘始十一年《公元四0九年)八月二十日,死于长安。那一年即是晋义熙五年。
其后,在逍遥园依外国习惯,用火焚烧遗体。柴火烧完之后,身体都烧化了,只有舌头未烧成灰。后外国沙门来说:「罗什所谙,十不出一。」
起初,罗什之名叫鸠摩罗耆婆。外国取名,多以父母为本。罗什之父亲叫鸠摩炎,其母叫耆婆,所以兼取父母之名,称为鸠摩罗耆婆。罗什之卒年,各种文献记载不尽相同,有说死于弘始七年的,有说死于弘始八年的,也有说死于弘始十一年的。盖七与十一,或许因为字误所致。而经录中,也有记载死于弘始十一年的。各说不同,无从校定。
原典
鸠摩罗什,此云童寿,天竺人也。家世国相,什祖父达多,倜傥不群,名重于国。父鸠摩炎,聪明有懿节。将嗣相位,乃辞避出家,东度葱岭①,龟兹②王闻其弃荣,甚敬慕之,自出郊迎,请为国师。
王有妹,年始二十,才悟明敏,过目必解,一闻则诵,且体有赤黡,法生智子。诸国娉之,并不肯行。及见摩炎,心欲当之,乃逼以妻焉,既而怀什。什在胎时,其母慧解倍常。闻雀梨大寺,名德既多,又有得道之僧,即与王族贵女,德行诸尼,弥日设供,请斋听法。什母忽自通天竺语,难问之辞,必穷渊致,众咸叹异。有罗汉达摩瞿沙曰:「此必怀智子,为说舍利弗在胎之证。」及什生之后,还忘前言。
久之,什母乐欲出家,夫未之许,遂更产一男,名弗沙提婆。后因出城游观,见冢间枯骨,异处纵横。于是深惟苦本,定求离俗,誓至落发,不咽饮食。至六日夜,气力绵乏,疑不达旦,夫乃惧而许焉。以末剃发故,犹不尝进。即勑人为除发,乃下饮食。次旦受戒,仍业禅法,专精匪懈,学得初果。
什年七岁,亦俱出家,从师受经,日诵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万二千言。诵毗昙既过,师授其义,即自通达,无幽不畅。时龟兹国人,以其母王女,利养甚多,乃携什避之。
什年九岁,随母渡辛头河③,至罽宾,遇名德法师盘头达多,即罽宾王之从弟也。渊粹有大量,才明博识,独步当时,三藏九部④,莫不该博。从旦至中,手写千偈;从中至暮,亦诵千偈。名播诸国,远近师之。
什至,即崇以师礼,从受杂藏、《中》、《长》二含,凡四百万言。达多每称什神俊,遂声彻于王。王即请入,集外道论师,共相攻难。言气始交,外道轻其年幼,言颇不逊,什乘隙而挫之。外道折伏,愧惋无言。王益敬异.日给鹅腊一双,粳米面各三斗,酥六升,此外国之上供也。所住寺僧,乃差大僧五人,沙弥十人,营视扫洒,有若弟子。其见尊崇如此。
至年十二,其母携还龟兹。诸国皆聘以重爵,什并不顾。时什母将什至月氏北山,有一罗汉见而异之,谓其母曰:「常当守护此沙弥,若至年三十五不破戒者,当大兴佛法,度无数人,与优波逸多无异。若戒不全,无能为也,心可才明儁艺法师而已。」
什进到沙勒⑤国,顶戴佛钵,心自念言:钵形甚大,何其轻耶?即重不可胜,失声下之。母问其故,答云:「儿心有分别,故钵有轻重耳。」遂停沙勒一年,其冬诵《阿毗昙》,于十门修智诸品,无所谘受,而备达其妙。又于六足⑥诸问,无所滞碍。
沙勒国有三藏沙门名喜见,谓其王曰:「此沙弥不可轻,王宜请令初开法门。凡有二益:一国内沙门,耻其不逮,必见勉强;二龟兹王必谓什出我国,而彼尊之,是尊我也,必来交好。」王许焉,即设大会,请什升座,说转法轮经。龟兹王果遣重使酬其亲好。什以说法之暇,乃寻访外道经书,善学韦陀舍多论,多明文辞制作问答等事。又博览四韦陀典⑦,及五明⑧诸论,阴阳星算,莫不毕尽。妙达吉凶,言若符契。为性率达,不厉小检,修行者颇共疑之,然什自得于心,未尝介意。
时有莎车王子、参军王子兄弟二人,委国请从而为沙门。兄字须利耶跋陀,弟字须耶利苏摩。苏摩才技绝伦,专以大乘为化。其兄及诸学者,皆共师焉。什亦宗而奉之,亲好弥至。
苏摩后为什说《阿耨达经》,什闻阴界诸入,皆空无相,怪而问曰:「此经更有何义,而皆破坏诸法?」答曰:「眼等诸法,非真实有。」什既执有眼根,彼据因成无实。于是研覈 大小,往复移时。什方知理有所归,遂专务方等。乃叹曰:「吾昔学小乘,如人不识金,以鍮石为妙。」因广求义要,受诵《中》、《百》二论,及《十二门》等。顷之,随母进到温宿国⑨,即龟兹之北界。
时温宿有一道士,神辩英秀,振名诸国。手击王鼓而自誓言:「论胜我者,斩首谢之。」什既至,以二义相检,即迷闷自失,稽首归依。于是声满葱左,誉宣河外。龟兹王躬往温宿,迎什还国。广说诸经,四远学宗,莫之能抗。
时王女为尼,字阿竭耶末帝,博览羣经,特深禅要,云已证二果。闻法喜踊,廼更设大集,请开方等经奥。什为推辩诸法皆空无我,分别阴界,假名非实。时会听者,莫不悲感追悼,恨悟之晚矣。
至年二十,受戒于王宫,从卑摩罗叉学《十诵律》。有顷,什母辞往天竺,谓龟兹王白纯曰:「汝国寻衰,吾其去矣。」行至天竺,进登三果。什母临去谓什曰:「方等深教,应大阐真丹⑩,传之东土,唯尔之力。但于自身无利,其可如何?」
什曰:「大士之道,利彼忘躯,若必使大化流传,能洗悟蒙俗,虽复身当炉镬,苦而无恨。」
于是留住龟兹,止于新寺。后于寺侧故宫中,初得《放光经》。始就披读,魔来蔽文,唯见空牒。什知是魔所为,誓心踰固。魔去字显,仍习诵之。复闻空中声曰:「汝是智人,何用以读此?」什曰:「汝是小魔,宜时速去。我心如地,不可转也。」
停住二年,广诵大乘经论,洞其秘奥。龟兹王为造金师子座,以大秦锦褥铺之,令什升而说法。什曰:「家师犹未悟大乘,欲躬往仰化,不得停此。」俄而大师盘头达多不远而至,王曰:「大师何能远顾?」达多曰:「一闻弟子所悟非常,二闻大王弘赞佛道,故冒涉艰危,远奔神国。」什得师至,欣遂本怀,即为师说《德女问经》。多明因缘空假,昔与师俱所不信,故先说也。
师谓什曰:「汝于大乘见何异相,而欲尚之?」
什曰:「大乘深净,明有法皆空。小乘偏局,多滞名相。」
师曰:「汝说一切皆空,甚可畏也。安舍有法而爱空乎?如昔狂人,令绩师绩绵,极令细好,绩师加意细若微尘,狂人犹恨其麤。绩师大怒,乃指空示曰:『此是细缕。』狂人曰:『何以不见?』师曰:『此缕极细,我工之良匠,犹且不见,况他人耶?』狂人大喜,以付绩师。师亦效焉,皆蒙上赏,而实无物。汝之空法亦由此也。」
什乃连类而陈之,往复苦至,经一月余日,方乃信服。师叹曰:「师不能达,反启其志,验于今矣。」于是礼什为师,言:「和尚是我大乘师,我是和尚小乘师矣。」
西域诸国,咸伏什神儁。每至讲说,诸王皆长跪座侧,令什践而登焉。其见重如此。
什既道流西域,名被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