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聘-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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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假的就是假的,别人不知道,郑大宽自己知道。既然郑大宽自己知道,那么他就比较心虚。特别是最近传说毕业证的真假可以在网上核对,郑大宽更加提心吊胆,见到大一点的正规一点的公司,自觉躲的远远的,专门找那些不是很大的,看上去也不是很正规的小公司去应聘。因为郑大宽相信,小公司可能不会那么正规,既然不会那么正规,那么一般就不会有专门的人力资源部,既然没有专门的人力资源部,那么就不会安装专门辨别毕业证真伪的查询系统。
说来也怪。假毕业证刚刚做好,郑大宽就找到工作了,并且还是用真毕业证找的,假毕业证找并没有发挥作用。
那天郑大宽照例来到人才大市场,并且在正式进入大市场之前照例先在门口驻足看一下电子屏幕。仿佛应聘是一场竞赛,在正式的竞赛之前,先要在外面搞一点热身,就跟每次中国足球队要冲击世界杯一样。或者应聘本身是一本书,郑大宽在正式阅读之前,先浏览一下内容提要。就在郑大宽做这样的热身或浏览的时候,他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孩突然转过身来,背向大屏幕,面对应聘者,展开一张A3大小的文件纸,上面是一行电脑打印出来的大字:聘业务员,要求英语过六级。展示的时间非常短,展示完了之后立即就收起来。
郑大宽到底在人才市场泡了这么多天,知道这就是那些非常小的公司的做派。因为如果他们不这么做,而是像正规的大公司一样在楼上占一个摊位,则需要办理手续,麻烦不说,至少还要支付七百块钱费用。对于一个正规的大公司来说,如果是为了招聘很多人,七百块钱花的当然值得,而如果是一个非常小的公司,只招聘一两个人,那么花七百块钱就不合算了,所以他们往往这样偷着招聘。所谓“偷着招聘”,就是他们这样做是不合法的,至少是不符合人才市场招聘相关规定的,或者不违反什么规定,但是至少是侵害了人才大市场利益的,所以,一旦被管理人员看见,肯定是有麻烦,为了避免麻烦,必须像这样“偷着招聘”。
女孩这样偷着展示了一下那张纸并立刻收起来之后,旁边的人反应并不是很热烈,不知道是不相信这张纸,还是没有人英语达到六级水平,或者既然已经达到六级水平,就犯不着这样偷偷摸摸的。总之,没有什么人响应。
没有人响应,郑大宽响应。郑大宽往女孩跟前挪了两步,问:“做什么业务?”
女孩看看郑大宽,反问:“你英语达到六级吗?”
“当然,没问题。”郑大宽马上用英语回答。
女孩笑了。女孩笑着用英语说:跟我来。
郑大宽就跟着女孩来到了路边。
路边,一个比郑大宽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在抽烟。这时候,男人见女孩把郑大宽领来,马上就把手里的烟灭了,同时点头跟郑大宽打了一下招呼。
“你英语过六级?”男人问。
“过六级。”郑大宽说。
说着,就拿出他那叠不知道已经给多少人看过的材料。刚刚递到那个男人手上,郑大宽就后悔了,因为他递的那份是真实的材料,而不是昨天和老板娘一起伪造的材料,包括毕业证都是真实的复印件,而不是假的。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就这么的了。好在那个男人并不介意郑大宽是刚刚毕业的,也不在意他那个专业,而只在意他的英语水平。
男人看了郑大宽的材料,改用英语提问,很快就发现,郑大宽的英语水平比他好。因为他只会按照标准的英语对话,郑大宽则会使用省略句,甚至还使用了美国俚语,如此,水平就显示出高低来了。既然显示出郑大宽的英语水平比提问者还要高,那么,毕业证根本就不用看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用看了。
郑大宽后来还常常想,造假者之所以要造假并且能够得逞,主要原因不在于造假者自己,而在于用人单位那些老板或管人事的人本身没有水平,如果有水平,像这样直接用英语一对话,真的还是假的不是很清楚吗?即便不用英语对话,测试一下大学基础课当中的任何一门课,不都能测试出来了吗?难道这个道理那些老板都不懂?是老板不懂还是管人事的不懂?如果管人事的连这个都不懂,那么他们自己的文凭是不是假的?
第四章我,我,是我
16
郑大宽终于找到工作了。真是踏遍青山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搞的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郑大宽找到工作后,按说应该在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娄丽琴,但事实上不是。事实上,郑大宽在第一时间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板娘。为什么首先想到的是告诉老板娘而不是告诉娄丽琴呢?可能是这些天关于他应聘的事情,一直是老板娘直接在为他操心,比如帮他办假毕业证,比如帮他编写假简历,而娄丽琴倒好像与他应聘的事情没有直接的关系了。或者是在郑大宽的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将这个好消息立刻告诉娄丽琴,事实上,他也没有娄丽琴的电话号码,想告诉也没有办法告诉。自从娄丽琴去了王子塑胶厂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单向联系,具体地说,就是只能娄丽琴跟他联系,而他没有办法跟娄丽琴联系,搞的两个恋人之间的联系还跟做间谍的接受指令一样,所以,关键时刻郑大宽根本就想不起来跟娄丽琴联系了。后来,郑大宽还深入想过这个问题,想着如果不是好消息,而是坏消息,比如他遇上了什么意外,那么他该找谁呢?或者说应该通知谁呢?按说应该通知娄丽琴,因为在深圳,只有娄丽琴才是他惟一的亲人。但是事实上不可能,事实上可能还是通知老板娘,仿佛在深圳,老板娘才是他惟一可以依靠的人,而娄丽琴不是。
本来他早就跟娄丽琴说好的,一旦找到工作,他们就要庆贺一下,事实上,那天晚上他确实也庆贺了一下,可惜不是跟娄丽琴,而是跟老板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和老板娘。
那天他被录用后,中午就给老板娘打了电话,把好消息告诉了老板娘。老板娘当然为他高兴,并且在电话里面就已经口头祝贺了。老板娘为他高兴可能是出于两个原因,第一,老板娘确实认为郑大宽是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而且她一直认为郑大宽“行”,并且多少还有点同情郑大宽,既然同情郑大宽,那么事实上就一直为郑大宽应聘的事情着急,现在郑大宽终于找到工作了,老板娘当然高兴。第二,老板娘还以为郑大宽找到工作是她的功劳,具体地说,就是以为是她策划的假毕业证和假简历的功劳。老板娘这样认为也是合理的,因为郑大宽应聘了这么多天,连一个正经的面试电话都没有接过,昨天刚刚买了假毕业证并编写了假简历,今天马上就找到工作了,难道不是她的功劳吗?既然是她的功劳,那么她当然就非常高兴,甚至比郑大宽本人还要高兴。既然高兴,那么就要请客。
“祝贺你,”老板娘说,“晚上庆贺一下。”
“好!”郑大宽说,“我请你。”
“我请你!”老板娘坚持。
“我请你!”郑大宽坚持。
“我请你!”
“我请你!”
老板娘停顿了一下,作出让步,说:“这样吧,我做菜,你买啤酒。”
郑大宽想了一下,说:“行。但是买菜的钱我出。”
“行。”老板娘说。
老板娘虽然嘴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并不打算真让郑大宽出菜钱,因为她知道郑大宽没有多少钱。
晚上郑大宽回来后,老板娘已经把菜做好了。郑大宽一看,赶紧下楼卖酒。当然,还是买青岛啤酒。不是买一瓶,而是买了六瓶。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说说看,”老板娘说,“怎么被录用的。”
郑大宽于是就把录用的情况跟老板娘说了。说完之后,有点后悔,后悔自己说了真话。正因为说了真话,仿佛就抹杀了老板娘帮着做假毕业证和伪造假简历的功劳了。
果然,老板娘问:“你怎么没有给假材料,而给了真材料?”
“我也不知道,”郑大宽说,“好像是下意识。哦,对了,当时的注意力放在英语六级上了,而不是在毕业证和简历上。”
郑大宽这样一说,老板娘就笑起来。而且笑的还蛮厉害。
“你笑什么?”郑大宽问,“这很好笑吗?”
老板娘笑的更加厉害,并且笑着说:“幸亏你给真材料了。”
“为什么?”郑大宽问。
老板娘说:“假材料上毕业时间和英语六级考试时间也不相符呀。”
郑大宽这才想起来,原来他们造假的时候竟然忘记给六级证书也造假了。于是感悟,人的下意识有时候是很有道理的。
大约是高兴,那天郑大宽一口气喝了三瓶啤酒。但是他发觉啤酒并不是水,喝多也不仅是胀肚子,而且也能上头。于是,明显放慢了速度。
“工作的事情怎么样?”老板娘问。老板娘也喝了不少,差不多有一瓶,但是她好像没事。
“还好。”郑大宽说。
“做什么的?”老板娘又问。
“船务代理。”郑大宽说。
老板娘瞪着大眼,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是船务代理。
郑大宽见老板娘没有听懂,就做了进一步的解释。告诉老板娘,船务代理就是帮着进出口公司代理海运业务,从中赚取一点中介费。
“属于贸易服务吧。”郑大宽说。
“工资多少?”老板娘又问。
“还没说。”郑大宽说。
“没说?”
“没说。”
“怎么会没说工资呢?”老板娘不理解。
“确实没说。”郑大宽说。
“为什么?”老板娘问。
郑大宽想了一想,说:“也没有为什么,就是没有说。我没有问,老板也没有说。”
郑大宽说的那个老板,就是上午跟他用英语对话的那个男人。男人叫吕梁。吕梁当时连毕业证都没有认真看就录用郑大宽了。既然如此,那么,郑大宽当然就连工资也都没有问就跟他走了。这就叫做对等。事实上,也根本就不需要问,因为这些天郑大宽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只要有工作,不管多少钱他都会跟着吕梁走的。
“你还是应该问清楚的。”老板娘说。
“好,”郑大宽说,“我明天就问清楚。”
“告诉你女朋友没有?”老板娘关心地问。
“还没有。”
“为什么?”
“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郑大宽说,“再说即便有,她也没办法接电话。”
老板娘没有说话。好像在想什么东西。
郑大宽也没有说话,也在想什么东西。
“还是你们好呀,”老板娘说,“不管怎么说你还有女朋友,她还有男朋友,不像我,这一辈子恐怕就只能是孤寡命了。”
郑大宽听着觉得凄惨,很想安慰老板娘几句,但是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太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了。
“对呀,”郑大宽说,“你也不小了,也该有个男朋友呀。”
老板娘苦笑了一下,说:“不是不小,是很老了。”
“老倒谈不上。”郑大宽说。
“老了,”老板娘说,“三十二了,还不老吗?”
“看不出来。”郑大宽说。
老板娘又苦笑了一下,说:“你也不用安慰我,老不老我自己心里有数。看出来我三十二了,看不出来我也三十二了。当初我的那些同学,不管是小学同学中学同学还是大学同学,不管混的怎么样,至少,还都有一个家,都有老公和孩子。即便是下岗的,也没有看见谁饿死,照样过小日子,照样喝麻辣汤,甚至照样打小麻将斗小地主。而我倒好,说起来在深圳,说起来大小还是一个老板。但是我没有奔头。不但没有奔头,甚至还没有盼头。而他们,即便是下岗了,还有一个盼头,盼着自己的儿子或女儿将来有出息,我连盼头都没有。”
说着,老板娘猛地喝了一大口,喝的很猛,给郑大宽的感觉那酒不是喝的,而是灌的,是直接灌到老板娘的口中的,因为老板娘的头几乎仰在天上,而酒杯和捧起酒杯的两只手几乎将她整个脸都盖住了。
当老板娘终于把头恢复到正常的位置,并且把酒杯放回到桌子上的时候,郑大宽发现老板娘的双眼已经充满了泪水。
“不好意思。”老板娘说。说着,竟然还挤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