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香绿罗裙 作者:蓝蔻儿-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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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这是报应,这全都是报应啊!哈哈……”
当周玉成步履沉重地跨出产房之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疯狂的女人一声声恐怖的狂笑,不绝于耳,令人胆寒。
大太太就这样狂笑着离开了她一辈子憎恶的周家,离开了人世,留给周玉成一个儿子,这个男孩是周玉成辛苦奔波在外之机,周家大太太为了报复丈夫的无能,嘲笑周家的龙凤椅,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恶毒地使用了迷魂药,勾引周家总管毕显贵得来的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周汝佳,生下来就与周玉成对抗到底的周家继承人。
周玉成没有食言,答应了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临终前的最后请求,把周汝佳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抚育着。可是,这个孩子与他母亲一样天生就与周玉成相克,他的血液里遗传着他母亲仇恨的种子,他总是处处与他的父亲为敌,凡是周玉成喜欢的,就是他憎恨的。龙凤椅,二太太,都是他憎恨的目标。长此以往,周玉成对儿子失去了信心和耐心,把他送到了国外,远离自己,远离周家,让他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安宁。
周家总管毕显贵因为偶然一次与太太的偷情,从心里自责自己的荒谬和不道德,他觉得对不起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爷,对不起周家对毕家的恩情。这样的觉醒使他躲过了太太对他暗中一次再一次的勾引。他在龙凤椅面前忏悔,发誓以他一辈子的忠心来洗刷自己一时犯下的罪孽。直到临终前,这一段陈年往事仍时时折磨着他,让他不能安寝。经过了反复思量,他决定在离开人世前向老爷坦白,忏悔自己丧失伦理的兽行,求得良心的平静,让自己的灵魂能安然地进入天堂。
只是,他做梦都不曾想到,当周老爷一字一句地吐出埋藏在他心底最为痛苦的秘密时,他才恍然大悟,把毕福置于死地的周家少爷周汝佳,竟是他自己二十多年前与周家大太太惟一的一次偷情生下的亲生儿子!
毕显贵带着无尽的悔恨走了,周玉成让他走得明明白白,却不是清清爽爽。他的灵魂永远不会飘荡在天堂里,因为他屈死的儿子毕福会在另一个世界里责问他,责问他当初为什么对周家犯下了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终于明白了周叔为什么不愿意把龙凤椅传给周汝佳的原因,也清楚了他一心惦念着要与我生许多孩子的理由。
可怜的周叔,他一生背负的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天塌地陷的罪孽情仇呢?
《水香绿罗裙》十七(3)
我想,世上没有人懂,没有人能体会周叔这一辈子所付出的代价,只有那对失落的龙凤椅才能解读周叔毕生倾注的是怎样的情感!
可是,龙凤椅已不再属于周家,它们脱离了周家不知去向,也许躺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正与周叔一样悲悯叹息。我相信它们与周叔有着某种心灵上的感应,这是一种超越时空的默契。
周汝佳在毕福去世以后一个月被警察带了回来,他将以他后半辈子的牢狱生涯唤醒那颗已经泯灭的良知。
但是,他在法庭上那最后一声愤怒的咆哮却时时回荡在我的耳边,声声不绝。
“你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是龙凤椅毁了周家!毁了大家!龙凤椅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旁听席上的周玉成岿然不动,久久凝视着像他母亲一样歇斯底里的周汝佳。
《水香绿罗裙》十八(1)
周家所有的恩怨情仇,随着龙凤椅的遗失一起灰飞烟灭,仿佛做了一个世纪的梦魇,醒来以后发现周家原来也能拥有平常人家的宁静。
身怀六甲的我,又一次徘徊在这一片曾经见证过许多悲欢离合的周家后园里。一时间感慨万千,思绪纷呈。
江南的早春清寒料峭,我不由得裹紧了身上那件宽宽大大的粉红色丝绒长袄,那是荣妈特意去镇上的老裁缝那里为我订制的,认为可以避邪消灾,为腹中的孩子带来好运。粉粉的红色在这个还没有发芽的早春季节里显得极为娇嫩耀眼,却与池塘边那一排“疏影横斜水清浅”的腊月寒梅相得益彰,给这片没有暖意的园子带来了一片暗香浮动般的春天气息。
空气中到处充斥着凛冽的寒气,侵袭着每一个可以触伸的角落。但我却并不感到彻骨,与那池中依然摇曳浮游的鱼儿一样,只有一种无忧无虑的单纯,和一片清澈神透的欢愉。
随着时间的悠悠延伸,心中的暖意像体内的小生命一样一直在悄悄滋长,它带给我的更是一种没有寒冷的快乐,像那一片雪后初霁的虹云一般流光溢彩,即使周家的祖传龙凤椅经历了漫长的严冬岁月之后又一次辗转回到了周家,也不能改变我胸中永远荡存的那一份母性的柔情。
我的视线又一次飘向池塘对面那一片宽阔的水香榭前的空地。
水香榭依然稳稳地伫立在河池边,像一个威严的武士一样守护着满园的清幽与宁静。那高高尖尖的檐牙,仍然一如既往地伸着长长的鸟喙,悬挑起池面的一泓碧水,与涟漪的清波一起组成了后园里唯美的一道动感风景。
可是,通往这道风景的所有小径,已经被我在严冬来临之前统统封锁。我只能远远地眺望,却没有走近它的欲望。
因为,这里静静地驻留着一个灵魂。
当所有的尘缘往事被飒飒秋风一起席卷殆尽的时候,周玉成已经了无遗憾,胸有成竹。在那个深秋的黎明时分,当水乡的秋阳还未来得及吐出一丝温热的朝晖之时,周老爷便像往常一样穿上了那套暗红色的练功服来到了空地前。
良久良久的闭目伫立,仿佛在排尽体内所有的秽气和污浊。他的身形牢牢地固定在地面,好似一具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半个时辰过去了,稳稳的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异,紧闭的嘴角透着刚毅和果敢。
突然,他提起了身边那只熟悉的紫砂壶,一口气猛喝了下去!
液体随着他突出的喉结的蠕动汩汩而下,伴着一声声“咕咚、咕咚”的声响,仿佛注入了生命的甘露,流畅之极。
接着,他便开始徐徐地摆起了走架。松腰塌胯,鼓荡真气,一吐一纳,意气布满。他的手平平软软地伸向远方,好像在尽力地浮起,抚摸一件心爱的宝贝。他的身势如磐石般沉稳,分叉微屈的双脚牢牢地与地面过电打通,整个身形起伏动荡,虚实神明。
周叔的这个动作,成了他一生中留在我记忆里的最后姿势。
当一轮朝阳带着黑夜的凉气冉冉升起,照射在四面环水的水香榭前时,我分明看见了周家的那只紫檀龙椅,依然带着那股凛然的傲气,堂而皇之地屹立在水中央,敦厚沉稳,刚中带柔。
刹那间,我恍然大悟。
幻觉变成了现实,他真的走了,我的爱人离开了我。
他给自己的身体里灌满了花花白白的水银,让金属随着他的吐纳气流不停地在体内下坠、游走。直到他吐出最后一口气息,他便再也没有了窒息的痛苦,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椅人。
周叔带走了他心中的龙凤椅,带走了龙凤椅留下的所有遗憾,彻彻底底地涅了,化成了一只龙椅留给我,留给他的孩子作为一种永恒的纪念。
我终于领悟了周汝佳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嫁进周家,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不幸!
我也终于彻底明白,周叔真的不属于我,他只属于龙凤椅,他以他的行动再一次诠释了龙凤椅的故事,再现了龙凤椅所负载的那一段凄婉哀怨的爱情悲剧,把它变成了现实中的延续。因为他就是龙凤椅的化身,他注定了只能为龙凤椅而生,只能为龙凤椅而死,那是他一辈子的使命。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像他一样热爱龙凤椅的女人,和她拥有了一段坚贞不渝的爱情,还拥有了一个延续他生命的后代。
这就是他生命中的那个影子,那个他苦苦寻觅终于实现的理想。
所以,他知足了,他已经没有遗憾,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和夙愿,放心地走了,留给了我一只永远的龙椅。
对周叔而言,这是一种幸福,对我来讲,也未必就是一种不幸。我终于可以像一个平常人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重新回到小河边那间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屋,拾起自己久未拿起的绣花针,在绣架上编织绚丽的未来;我也可以继续穿行在街河并行、桥路相接的同里小镇上,领略一份我久未亲近的市井生活;最重要的是,我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任意挥洒伟大的母爱,把自己的孩子哺育成人。
而我最大的不幸在于,周叔并不能给予我平静如水的生活,他属于周家的龙凤椅,而龙凤椅注定会演绎许多故事。好歹,这一切都已过去,我没有哀伤,只有一份心静如水的安宁。
《水香绿罗裙》十八(2)
如今,水香榭前的空地上,正摆着两只紫檀红木椅,那是周家祖传的龙椅和凤椅。它们依然如此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傲视着世界、辉映着苍穹。
那真的是一对性椅,肩负着传宗接代的使命,更承载着人类美好性爱的欢愉。在这对性椅上,发生了无数个恩恩怨怨、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这对性椅见证了人类太多的美与丑、善与恶,它们就像地狱的判官一样主宰着男男女女的情感,或喜或痛。
我的心在瑟瑟的春寒中微微颤抖,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两尾白得耀眼的羽毛从空中徐徐飘落,不偏不倚地落在椅子的正中央。
没错,这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不幸,这样的辩证适用于周家所有的主人们。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腹中的胎儿也轻轻地踢了我一脚,阻止着它的母亲过多的幻想。
锒铛入狱的周汝佳,在日复一日枯燥的禁锢中,感觉了生命和自由的可贵。他迫切地需要自由,需要新鲜的空气,而说出龙凤椅藏匿的地点,无疑让他离自由更近了一步。对他而言,周家的经历只是一个噩梦,他原本应该像他弟弟毕福一样属于毕家,属于平淡无奇的生活。可命运阴差阳错地让他成为周家继承人的同时,并没有给他应得的尊敬和善良的爱心,他只是一个充满仇恨的人。当他得知同父异母的弟弟由于这种仇恨死在自己手里之时,他明白了生命的重要,他的良知在渐渐复苏,这完全得益于血缘的亲情,只可惜,这样的觉醒为时已晚。他将在良心的谴责与众人的唾骂中反省自我,剥离仇恨的种子,扭转畸形变异的心态,这也许是他还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途径。
众所周知的龙凤椅,在周汝佳说出了去向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国门,便很快带着它们越来越多的传奇故事回归到原来主人的怀抱。
而周家,再也不是往昔的周家了。
上海的周氏公司随着周玉成的离去只能歇业倒闭,我变卖了周家在外的所有田产,包括那间与周玉成初次躲雨的“周氏茶馆”,终于还清了周汝佳欠下的巨额赌债和公司尚存的所有债务,最后只剩下这座周家祖上传下的园林式老宅。
老宅子人去楼空,只有老眼昏花的荣妈,仍兢兢业业地徘徊在这所她一辈子都不愿离去的海市蜃楼,守护着周家人梦想开始的地方。
我的眼里渐渐升腾起两簇晶莹闪亮的火点,与对面水香榭前空地上的龙凤椅遥遥相望。火苗在寒风的鼓动下蔓延滋长,伴着一阵又一阵热浪青烟,直冲云霄。火焰中的龙凤椅,像两个张牙舞爪的幽灵,发出“噼叭”作响的撕裂声,在荣妈不断拾掇添加的火柴中龙飞凤舞,热烈相拥。
也许,它们不明白周家三太太为何让它们远离尘嚣,走进天堂,周家没有结束,因为三太太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它们可以再等上漫长的十几年,让它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继续延续,别忘了,龙凤椅是一对传宗接代的性椅,它们将永世肩负这样的使命。
可是,只有我清楚,龙凤椅已经不再是往日的龙凤椅,它们成了躯壳,没有周玉成它们便没有了灵魂,没有了传宗接代的职责,仅仅是一对供人娱乐消遣的性椅,它们与周玉成是一体的,周家的子嗣再也不可能像周玉成一样成为椅人,也不可能再次演绎跌宕起伏的人生悲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