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万里文集-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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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的泥沙，向下输送。对于下游来说，上游拦沙一方，不等于下游会减少一方沙 量。据此核算工程费，就更不经济了。
以往常有人说，在每方公里地面上水土保持可以一万元完成，现在说需二万
元了，则三十万方公里黄土层需要六十亿万元，就可包办水土保持完成。这是不
合理的，也是不可能的。水土保持单价不能以每方公里计，甚至不应按一次投资
每方沙计。上述第一步土地受侵蚀是不断发生着的，这边进行着水土保持，同时
那边正发生着新的侵蚀。水土保持是一桩永无休止的工事，因为它违背了不断进
行着的自然造陆的地貌演变。既需基本建设投资，又需常年维持工费，不存在一 旦工程完成就可以坐待收效的现实。
我们一定要理解：黄河从黄土高原挟带泥沙下行，不仅是自然现象，而且它
服从着客观规律。这不仅是不可抗拒的客观规律，而且是对人类生齿日繁不可或
缺的有利现象。凡切实可行的方略措施只能依据客观规律来制订。
在我国历史上原无水土保持之说。本世纪从美欧始，人们发觉，由于一些自
然因素和不恰当的土地利用，土壤锓蚀对农业损害极大，于是水土保持问题受人
重视。1926 年前金陵大学美国教授罗德民指出这问题在黄土区的严重性，外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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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师塔德和爱立森等在中美工程师协会刊物上发表论文，介绍他们实地调查的结
果，并指出这是黄河下游多沙的原因。1933 年美国农业部成立水土保持局，任命
水土保持首创人罗德民为副局长。他原是出身地质学家，懂得河槽演变是自然规
律。他倡导的水土保持是号召防止那些由于错误利用土地所造成的“人为的加速
侵蚀”，用以区别自然侵蚀。他明确指出，水土保持工作的目标是缩小和消除这种
加速的侵蚀，而不是去完全消除一切侵蚀。这才是罗德民创导的正确的水土保持
基本理论。虽然，水土保持的农业措施属之，而工程措施则否。
本文作者 1957 年提出：“在坡面上的水土应设法尽量保持在原地，但对于那
些已经流入了河槽里的泥沙却相反地应该督促它们继续随水流下去。这才是人们
了解了自然规律，而去限制它、利用它，却不是改变它的正确措施”。（黄万里：
《对黄河三门峡水库现行规划方面的意见》中国水利 1957 年 8 期 29 页）。种草、
造林、梯田、沟洫等是正确的水土保持措施，但在支流修拦沙坝，除非为了淤灌
土地，便不是治河的有效措施。总之，为了恰当地利用土地，用农业措施保持水
土，是必要的；为了治河，筑坝拉沙等工程措施是错误的。
三、论黄河下游淤积不可免
黄河挟沙过大陆架入海，陆续造成了黄淮海廿五万方公里的冲积平原，这一
造陆运动仍在进行中。平原一面延伸扩大，一面堆高积厚，两者同时进行着。各
种整治河道的工程企图把上游下来的泥沙全部送出海外，只延伸河口而不沿程淤
积，是违背力学原理的，是不可能成功的。这些治河策略包括在束水攻沙、宽河
守堤、淤滩刷槽和浓沙集流《即高浓度带沙》等，在长期内都不可能免除河槽的
淤积。德国学者曾归纳出治河的目标：凡治河应力求通过河道上下游各断面 1、2、
3、……等在同一时段内的输沙量 G1 、G2 、G3 ……等相等：G1 =G2 =G3 =……，这
样，沿程不冲不淤，河身就自然稳定了。这一目标只有在含沙较少的河流，可能 靠疏浚河道做到，在黄河是不现实的。
为什么黄河下游必淤呢？这要先从三角洲怎样形成谈起。黄河下游从桃花峪
起这个冲积平原在平面上是一个三角洲，在立体上是一个隆突的圆锥体。凡是在
三角洲上，在长期发展过程中，上游自然下来的水沙流总是产生淤积的。惟淤积
使河口延伸；惟延伸壅水，使洲面淤高；两者相互影响地进行着。在史前黄河淤
积泛滥形成自然堤，两岸地面相形之下成为低洼。淤甚而决，决而徒，形成一条
新的低流路。这样轮流地再淤再决再徒，形成了隆突的三角洲。在这地貌演变的
过程中，虽然某些时间里也出现过冲刷的现象，但长期总的结果没有不是全面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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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淤积延伸的。黄河较左右岸各河，流大沙浓，三角洲淤得快，南面侵夺了淮河，
北面拦住了从太行山下来的漳河、釜阳河、滹沱河等的出口，把它们一起扭成了
海河水系，在立体上形成了一个隆突圆锥体。除大汶河从高高的泰山出来以外，
没有支流汇入黄河。洲上的降雨迳流只能沿许多流派辐射出海，组成一个廿五万
方公里的派域，而不是流域。人类定居两岸，筑堤护岸，这是必要的。但因此淤
积集于河道两岸堤之内，延伸集于一条流程的河口，于是淤积和修复加速，形成 目前的悬河。
在这没有汇流的隆突三角洲上，在两堤夹着的悬河中，水沙在向下游运动的
过程中，只会因蒸发渗漏而越流越少。流率 Q 的减少使所荷载的输沙率 G 随着减
小从而造成淤积。另外，河流沿程坡降减平，使水流减慢而致淤积，也从而减小
输沙率 G。G 减后，包括 G 在内的 Q 也因此减小；而 Q 小又使 G 减。（G~Q2 左
右）这样连琐反应，淤积加甚。此外，河口延伸也使坡降减平，进而加甚淤积。
这三因素——蒸发、渗漏、沿程坡减与沙口延伸——合起来使任何三角洲上、任
何悬河中，在长期内必然发生淤积。任何一种整治河道的方法，除了挖河淘沙出 堤外，都不可能使三角洲或悬河不淤。
这些简单的道理却常为古今治河者所忽视，可能他们没有认识到黄河从桃花
峪 以下就是三角洲，面积达廿五万方公里，而世界上最大的只有约一万方公里；
误以为利津近口处才是黄河三角洲。他们有的毕生致力于上拦下排，企图把泥沙
全部送到海外，误以为河身就此可以长期不淤。当然，水库拦沙可使下游不淤，
甚至刷深，但泥沙仍是淤积了的，只是发生在更上游，终非久计。把泥沙下排出
海，除非沿海岸洋流有足够速度能把泥沙带离河口，使河口不延伸，不抬高壅水
线，不额外造成淤积，则下排才能起作用。但是黄河在渤海湾内海流很慢，那些
漂流出海的细泥都慢慢沉落下来，只有少数远离河口，所以河口延伸很快。至于
河口延伸使河道必淤，原是众知的事实，即有理论证明，又有事实和实验证明。
黄委会水科所和王恺忱、朱起茂等著有论文阐明，张仁、谢树楠对于废黄河淤积 过程也有具体资料证明这点。
下面分别解释各种治河策略不能成功的原由：
束水攻沙——这一治河策略是明季潘季驯（1521…1595）归纳出来的，他主张
“塞旁决以挽正河，以堤束水，以水攻沙”；说是根据“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
沙刷则河深”，“水分则势缓，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塞。”其说和近代水力学理论
相合，而早三百年。问题在束水后未及刷深河槽，将先抬高洪水位，漫溢堤顶。
束水适用于一段缕堤，但漫溢的水沙会淤高滩地，仍然抬高了河床整体。况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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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路常取直径，并不顺着枯水深泓线走，就会冲塌缕堤和滩地，重新淤塞主槽。
若只在一段缕堤束水，则冲起的泥沙会沉落在下游河段；抬高的水位使上游流缓
而落淤。全程束水，送沙出海，则河口延伸反过来又使上游流缓落淤。所以束水
攻沙常只用于两段弯道间短短的连接直段，用来刷深这短段河道，以利航行。对 于治河，增大输沙率是无补于事的。
宽河守堤——这是早年东汉王景（0037 年）使用的策略。把河放得宽宽的，
两遥堤修得远远的，使河纡漫流其间，任其冲淤。另修丁坝顺堤保护遥堤，抵抗
大溜顶衡。这作法是成功的，但河身仍然不断淤高，并未全部挟沙出海。况且地
亩废弃太多。今河上农民利其地高无盐感之侵，筑生产堤于耕地之外，以拒中小
洪水。于是生产堤内河身又淤高，造成目前两重悬河的形势。
淤滩刷槽——实际上是上述两策之并用。按治河者从来熟悉：当水涨满低水
槽而上滩后，泥沙会淤高滩地，而刷深河槽；但两岸须保护不遭塌陷。1932 年李
赋都带了一吨黄河泥沙到德国请赫·恩格斯作的黄河泥沙试验，就是在复式断面
上固定了的中水河床上流放水沙，也得出同样结论。恩格斯据此建议为治黄之策：
固定中水河岸使匆塌陷，虽枯水要淤槽，但当水涨满槽就会淤滩刷槽。这办法原
则是对的，但在黄河上行不通。原因是大水不会循深槽行，当它漫流捷径时就要 塌岸淤槽，长期小水淤槽也多。
集流冲沙——最早法国人在阿尔及利亚河上施用集中大水冲刷河沙的方法，
黄河下游小水淤积，大小冲刷。许多人倡议，用水库调节水流，集中一段时间放
出高浓度的水沙流，希望沿途不淤，直达大海，黄河下游长 767 公里，用管道输
沙，费用过大。若就近淤灌两岸田地，当属可能但远程输沙不易实现。若用束水
明渠，既须亲砌，设计又须适应沿程流量损失和坡降减平；若断面加大，终不免 沿程淤积并延伸河口，又无淤灌之利。
当然，那些河工如丁坝、顺坝、护岸，专为抵住大溜，防护堤岸，是必要的， 它们并不属于为了免淤河道的整治工程。
由此可见，所有治河工程除淘挖外，是不可能防止沿途不淤的。一粒沙落在
河槽里抬高了枯水位，落在滩地上则抬高了洪水位，直送大河口则抬高了壅水线。
无论沉落何处，都使后来的泥沙继续淤积。总之，三角洲和它的河槽，淤积是无 法避免的。
为什么这样简单明了的道理却为治河专家们所忽视呢？第一、人们未通晓黄
河下游从桃花峪起便是三角洲，也不承认作者提出的三角洲悬河必淤论。第二、
专家们用泥沙运动力学的公式来分析河槽的冲淤，它们只适用于某一时刻的力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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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衡，对于长期演变中的现象这样分析是不合理的，对长期分析很难建立泛函公
式，只能用经验性统计比照法推演。按当某一时刻在某一断面确是有冲有淤的，
人们便误认为一河段长期内也会有不淤的可能。第三、中水以上水沙流都是有涨
有落，非恒定性的，涨水冲槽，落水淤槽，总的结果在长段内总是淤积的。但人
们按恒定流分析竟得出有冲有淤的错误结论而不悟。第四、人们分析泥沙运动往
往只看到上游来水来沙的多少，错误地忽视了下游壅水的关键性作用，后者在长 期后会受到远距离控制断面高程的作用。
承认黄河下游必淤的道理，人们就该放弃这样的想法，黄河必须集流，才能 有效地携沙出海，以此作为治河的目标和手段。
纠正了上拦下排的错误，惟一可行的治河方法是分流。分流中沿途仍不免淤
积，但这淤积是沿着二十多条流派把泥沙输散到广泛的滩地上的，一场大洪水分 摊到大平原上只是微量的淤灌罢了。
四、论分流输沙为唯一可行的治河策略
前面排除了上拦（筑坝拦沙）和下排（整治河道）之作为治河策略，下面将
说明，在承认黄河下游沿途必淤的原则下，分流输沙是唯一可行的治河策略。这
里分流不是指放水或疏水。后者只是在洪流时为了避免漫溢堤岸，开口疏放部分
洪流，仅是下排的一种辅助措施；而分流是从河底打开堤口，把河水悬沙连同底
沙一起流向原有低洼的流路，转辗出海。这在堤上要打开很多口子，小水时也轮 流分出水沙。
黄河下游 作 为一个隆 突 圆锥体的 三 角洲，本 来 就有很多 流 派叉出现 在 的干
流。从孟津下桃花峪三角洲顶点起，可以分流出海的较大河流，北有卫河、北金
堤河、文岩渠、马颊河、徒骇河、黄河今道，东有万福河、红卫河、黄河故道，
南入淮的有惠济河、涡河及贾鲁河等，尚未计入较小的流路。以往黄河都曾在此
淤、决、徒过，曾把泥沙送到三角洲各地，从而形成目前这隆突圆锥体。现在分
流无非是要恢复原来的排水系统。这系统是由上列各叉出的流派所组成的隆突派
域，恰恰和一般汇流组织的凹面流域相反。流域是集流系统，派域是分流系统。
在三角洲派域上分流排水，正是顺水之性，因势利导，而束堤悬河、集流出海，
乃是违背自然形势的。策略的错误就在于把本是叉流的派域当作汇流的流域看待。
在流域上只有汇流进集干流，不可能分流出干流；在派域上没有汇流进集干流，
只可能分流叉出干流为许多流派。黄河堤外地势在河以北向东北倾斜，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