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胞生命的礼赞-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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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地球上细菌的家口之众,致病菌的种类相对来说这样少,这件事有着捉摸不定的一面。疾病的发生,通常是为共生而进行的谈判无结果造成的,是共生双方中的一方越过了边境线,是生物界里边界协定的误解。
有些细菌只是在产生外毒素时才是对人类有害的,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只是在自身生病时才产生外毒素。白喉杆菌和白喉链球菌只有在受到噬菌体侵袭时才产生毒素;为毒素的产生提供密码的是病毒,未受感染的细菌是没有获得密码通知的。我们染上了白喉,那是种病毒感染,但病毒感染的不是我们。我们卷入的不是一场跟毒素的直接对抗赛,而好象是无意中撞入了他人的麻烦。
有些微生物具有侵害人体的特殊能力,我可以想出几种,大概有结核杆菌、梅毒螺旋体、疟原虫,还有另外几种。但从进化论的意义上讲,它们能引起疾病或死亡,这对它们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对大多数细菌来说,引起疾病也许是它们的祸事,它们要冒的生命危险比我们的危险更可怕。一个人带上了脑膜炎病原菌,即使不用化学疗法,致命的危险也不大。相比之下,脑膜炎病原菌运气不好碰到人身上,它们的生命危险可就太大了。大多数脑膜炎病原菌很精明,只停留在人体的表面,在鼻咽部呆着。脑炎流行时,大多数带菌者身上、鼻咽部就是病原菌呆的地方。一般说来,它们在那儿对人是无害的。只有在原因不明的少数人身上,它们才越过了界线。这时人菌两方就一块儿遭殃了,而大多数时候,更遭殃的是脑膜炎病原菌。
葡萄球菌生活在我们全身各处。大多数其他细菌不适于生活在人类的皮肤上,这种菌倒似乎适应了那里的条件。看着它们如此之众,而我们自己是这样形单影只,然而,跟它们相处,麻烦却如此之少,这真是奇怪。只有很少几个人受疖疮之苦,而这大半又要归咎于我们自身白细胞的多管闲事。溶血链球菌是我们最贴身的友伴,甚至亲密到跟我们的肌细胞膜有同样的抗原。是我们以风湿热的方式对它们的存在作出反应,才给自己招来麻烦。我们可以在网状内皮组织的细胞中长期携带布鲁氏菌,而根本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不知什么原因,大概与我们身上的免疫反应有关系吧,我们才周期性地感觉到它们,这种感觉反应便是临床的病症。
大多数细菌一门心思在吃喝,它们不断改变着有机分子的结构,这样,这些分子便可被用来满足其他生命形式的能源需要。总的说来,这些细菌相互之间不可分离,以相互依赖的群落的形式生活在土壤或海洋中。有一些细菌在更专门、更局部的关系中成了更高级生物的共生者,作为工作零件活在其组织中。豆科植物的根瘤如果没有根瘤菌,那就会既不会形成,也没有作用。是大量的根瘤菌群集在根毛中,与之结成亲密的关系,以至于要用电子显微镜才能分辨得出,哪些膜属于细菌,哪些属于植物。昆虫身上都带有细菌的群落。这些菌细胞似乎成了昆虫体内的小小腺体。没人知道它们在干些什么,只知道它们干的事很重要。动物肠道内的微生物群落成了动物营养系统的一部分。当然还有线粒体和叶绿体,它们在一切生物里都是正式居民。
细察之下,最居心叵测的微生物——那些似乎真的希望我们得病的细菌,倒更象旁观者、流浪汉和偶来避寒的陌生客。它们一有机会就侵入人体,进行繁衍,有一些会到达我们肌体最深处的组织,闯入血流。但还是我们对它们的存在作出的反应使我们得病。
我们身体中用以迎战细菌的火药这样猛烈,又牵涉这样多的防御机制,它们对我们的危险性比入侵者还要大。我们周身都是爆炸装置;我们全身布满了地雷。
是细菌带来的信息让我们受不了。
革兰氏阴性菌就是这方面的最好例子。它们在细胞壁里产生类酯多糖内毒素,我们的组织接触这些大分子,就似乎得到了最坏不过的消息。一旦感觉到了类酪多糖,我们就可能动用一切可用的防御手段。我们会轰炸、洒落叶剂、堵截、封锁,直到毁掉那一地区的所有组织。白血球活跃起来,变得更具吞噬作用,释出溶菌酶,变得粘稠,成群密集在一起,堵住毛细血管,切断血液供给。血清防御素相机而动,释放趋化性信号,从全身召集白细胞。血管变得对肾上腺素过度敏感,于是,生理上的集中反应突然具有了使组织坏死的性质。白细胞中放出发热原,又在出血、坏死和休克之上加上发烧。一切全乱套了。
所有这些似乎都是不必要的恐慌。内毒素并非生来有毒。但一旦被细胞感知,它便显得面目可憎,或令人可怕。细胞认为,内毒素的出现,意味着革兰氏阴性菌的存在。于是,它们就奋起抵御这一威胁,谁也挡不住它们的行动了。
我原以为,只有高度进化、高度文明的动物才上这个当。但事情不是这样。鲎是一种极原始的化石动物,渊源古老,开化未深。但它象兔子和人一样容易在内毒素面前崩溃瓦解。班(Bang)证明,在鲎的体腔内注射极小剂量的内毒素,就会引起大量血细胞凝滞,阻塞住脉管,胶状凝块使血液循环陷于中断。现在已知,卷入反应的主要是鲎的凝血系统——恐怕是我们人类凝血系统的老祖宗。抽出的血细胞,加进极少量的内毒素就会凝固。全身注射内毒素后引起的整个生物自行解体,可以解释为是机体所犯的错误:用心不错,却带来致命的结局。这个反应机制本身是相当好的,只要运用得当有度,其对付单个细菌侵入的作用还是大可赞叹的:它把血细胞召到现场,逐出可凝蛋白,细菌陷入罗网,失去活动能力,这事儿就整个儿地了结了。只有当遭遇到大量内毒素自由分子的信号,让肌体想起了大量弧菌的存在时,鲎才惊惶失措,一下子使出了自卫的浑身解数,这才把自己毁了。
这种过程基本上是一种对于信号的反应,有点象蓄奴蚁分泌的外激素,这种外激素在受害蚁群中引起恐慌,导致受害蚂蚁群落的混乱和瓦解。
我觉得,我们的大多数疾病很可能都是这样得的。有些时候,滥杀的机制是有免疫作用的,但象鲎的例子中一样,经常是一些更加远古的记忆。我们因一些信号就把自己撕毁成碎片,我们在这些信号面前非常脆弱,比在任何食肉兽群面前还脆弱。实际上,我们在受着自身的五角大楼的摆布。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Chapter 14 我们的健康
我们不断提醒自己,我们每年在健康上花费八百亿美元,或许现在已是九百亿美元吧?不管是八百亿还是九百亿,那都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只要一提起它,就会意味着有那么一个庞大而有力的机构,相当复杂地组织和协调着。然而,这又是一种让人迷惑不解、大伤脑筋的机构,它在稳步地日见扩大,却没有具体的人在规划和管理它。去年花进去多少钱,只有在花完之后才发现;明年的帐单上又会是多少,没有一个人看得准。社会科学家们为这样一些大问题所吸引,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以便就近看个究竟;经济学家倾城而至,在这里摇头咂嘴,将越来越多的资料输入计算机,试图弄明白,这到底是一个运转正常的机构呢,还是一座纸糊的屋子,徒有其表。对正在开销的数目,似乎并无疑问,但这些钱花到哪里,为什么花了,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提到这桩事,人们贪图方便总是以一言蔽之,说这是“健康事业”。这就造成一种幻觉,让人觉得,这都是应人们的需求造出的一种毫无疑问的产品,那就是健康。于是,保健成了医药的新名字。现在,医生干的事是保健,医院和其他专职人员跟医生一道工作,一总称作保健事业。病人成了健康的消费者。一旦上了这条路,那就得没有尽头地走下去。就在最近,为纠正今天保健制度的种种弊端、偏私、逻辑缺陷和濒于破产,政府创设了新的官方机构,称作保健组织,大家已经熟知它叫HMO(Health Maintenance Organization)。这种机构象邮局一样遍布全国,准备把包装整齐的健康分送各处,就象真的是仓库里新备了大批健康可以分送一样。
我们迟早要因这个词而遭到麻烦。这个用语太具体、太明确,不宜用作委婉语,而我们似乎正是要把它用作一个委婉语。我担心,我们会牵强地使用它的意义,以掩盖一个现实。这个现实说不得,我们似乎已心照不宣地避免公开谈论它。但不管怎样,疾病和死亡依然存在,盖也盖不住。寻常一样的疾病还在使我们苦恼,我们没有控制住它们。
它们为所欲为,随意袭击我们,叫我们无法预测。只有它们冒头以后,我们才能开始对付它们。我们的医疗工作只能这样被动,医死医活莫论,只有尽力而为吧。
假如事情不是这样,这个世界要好些吧。但事实却就是这样:疾病的发生,不仅仅是我们疏于保健。我们生病,不仅仅是我们放松了警惕。多数疾病,特别是大病,是盲目地突如其来的,我们不知怎样预防。我们实在还不那么善于防病或保健。,至少现在还不善于此。我们也不会善于此,除非有一天,我们对有关疾病的机理知道了很多。
在这一点上,大家当然意见不一。我们当中有些信徒,他们相信,一旦我们有了行之有效的保健制度,这个国家就会变成某种大型的矿泉疗养地,它提供的预防药就象欧洲矿泉水瓶子上贴的商标所说的:包治百病,管它肾虚脾热,都治。
让人吃惊的是,我们迄今还不知道,这个词儿乃是不应验的咒符。一个人几十年精神健全,但保不定他将来不发生精神分裂;同样,社会的精神健康中心,也未能保证社会的精神健康。虽然这些可敬的机构对付某些形式的精神病是明显有用的,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责难这些字眼,是因为它们听起来太象保证兑现的诺言。一个保健组织,如果组织良好,财源充足,它将具有一个诊所和医院的最好特征,对任何社会都应是有价值的。但是,这个社会的人会期望它的新名字名符其实。门上挂了保健的牌子,它就会成为分发健康的官方机构,如果此后任何人发生了难以对付的心脏病,或者得了多发性硬化,或风湿性关节炎,或者是那些既不能防、也不能治的大多数癌症,或慢性肾炎,或中风,或脾气郁结,那么,人们就不免要环顾左右而窃声议论了。
与此同时,对于人体组织本身的耐久性和力量,我们给予的注意和重视则是太少了。
人体组织最坚定不移的倾向就是稳定和平衡。把人体描画成一件一碰就倒、一用就坏的洋玩艺儿,老是得小心看护,老是得修修补补,老是处于破碎的边缘,这是一种歪曲。
岂止是歪曲,还很有几分忘恩负义。这是人们从所有的信息媒介中最常听到的,也是最头头是道的教条。我们真应该建立更好的健康普及教育的制度,用更多的课时,对我们的良好健康状况搞搞鸣谢甚至庆贺——说实在的,我们大多数人在大部分时间里身体就是好,好极了。
关于将来在医药方面的需要,我们面前仍然摆着一些大家熟悉的问题。在完善的保健制度中,最理想地讲,还要设哪些项目?如何估计,在最合理的情况下,每个病人每年共需要多少医生、护士、药品、化验检查、病床、X射线透视等等?我建议用一种新的方法来产生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这方法就是,仔细地考察一下,现在可以随时进出保健机构的、最老于世故、最有见识的、大概也已经满意的顾客。也就是说,那些受过良好训练、富有经验、有家室的中年内科医生,在日常生活中是如何利用今天医疗技术的各个方面的。
我想我可以自己动手设计这张问卷。在过去五年中,你的家人包括你自己,作过多少次任何种类的化验检查?作过多少次全面体检?多少次X线透视和心电图?一年中给自己和家里人开过几次抗菌素?住过几次院?作过几次手术?看过多少次精神病医生?正式看过多少次医生,任何医生,包括你自己?
我打赌,如果你得到这方面的信息,把各种情况都考虑进去,你会发现,有一些数字跟现在官方为整个人口规划的数字大不相同。我已经以不尽科学的方式作了这样的尝试,这就是询问我的一帮朋友。我得到的资料还不是充实有力的,但是却相当一致。这些资料表明,我的内科医生朋友们从服完兵役后没有一个人作过常规体检;很少有人照过X射线,只有看牙医的情况是例外;几乎全部拒绝了手术;连他们的家人也绝少作化验检查。他们用很多的阿司匹林,但似乎很少开药方,家里人发烧也几乎从不给抗菌素。这倒不是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