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泪是金-何建明1390-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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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苦?”
“你不知道,有一次学校里把社会上一笔赞助分发给了我们几个贫困生。我刚拿着这笔 钱吃了顿饭,有同学就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这回某哪哪也有嘴短的时候了。当时我肺都快气 炸了,心想干嘛,我在班上一切都是最好的,干嘛为了几个钱就非得比别人短一截?不,绝 不!
从此我就再也不要任何资助了。
真是个太要强的大学生。然而我知道这种学生的内心深处却比一般的同学负载更沉重的 难言之痛。北京某高校还有过这样一件事:首钢的一位工程师赞助了这个学校的一名贫困 生。这种“一对一”的捐助,按照有关约定,受助的学生要经常把自己的生活与学习情况向 捐助者进行汇报。这个首钢的工程师打捐助后就一直没收过受助者的回信,起初他也并没在 乎,因为他说我捐助本身又没考虑什么回报。话虽这么说,但每次辛辛苦苦把钱邮出后就想 知道一下对方到底收到了没有。这位工程师做了一两年的好事,却始终见不到学生的一封回 信,也没任何其它音讯。这工程师越想越觉不对劲,说虽然我捐助不求啥回报,但如果我捐 助的对象连最起码的人情味都没有,我干吗要捐助这样的人啊?学校老师知道此事后赶紧找 到这位受赞助的学生,问他怎么回事,说你至少也得给人家回几封信吧?这个学生低着头, 半天不说话,最后从抽屉里拿出13封未曾寄出的信。老师一看,这些信都是写给那个工程 师的,内容写得也极其感人,可就是没有寄出去。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寄?学生说,我就是不 想寄。到底为什么,看来只有这位学生自己心里知道。
上面说到了我曾经进行的一次“书信采访”,3位给我回信的同学中有一位坦露了他自 己作为贫困生的那份内心世界——建明先生:你好!
我一直想,过多地倾诉或被曝光关于自己的“不幸遭遇”,实在是男人的不幸:男人, 特别是小农意识浓重的男人,总爱无休止地夸大自己的沧桑。
因为以上原因,因为各大媒体接踵而至而我不得不配合,我感到极度厌倦的同时自我地 封闭。事实上如果经济这玩意赏脸,我实在更愿意就一包烟、持一瓶酒独自消化这些贫困和 尴尬——随着官方的关注和媒体的长驱直入,我日渐被洗劫一空。而从前,尽管我穷得叮当 响,我依然穷其心力来守护和经营自己的心灵家园。家园里生活的我有好高鹜远的愿望,有 张扬坦荡的个性,有苍旺凌厉的思想——最主要的,我有正常的随意的生活作风或生存方 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我心灵的家园破败不堪:言行举止,都得像个特困— —自强——优秀的“人”所必备的气息。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适合那种模式;我为此活得很痛苦,我为此直至今日方给你提 笔。
我家庭贫困的原因主要是家道中落: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家中顶梁柱哥因车祸去世, 接下来大姐、大哥的女儿和一生勤苦的老母摘走的最后一个果实。我双手敬奉给你的笔端, 若兴之所至随你笔走龙蛇——我将不想用“死猪不怕开水烫”来解脱。
打工回来后我自学考上了大学。这部分的情况请参阅《中国教育报》×年×月×日三版 和《中国青年报》×年×月×日二版。有劳。
上大学后,由于贫困所带来的生活窘事时有发生。但在媒体及官方“入侵”之前,这种 贫困造成的“心灵与心理上的痛苦”我尚能勉力应付,因为我有强大的心灵家园势力做后 盾,所以这些痛苦就变得远不及“内裤事件”来得深刻而尖锐。
我现在唯一想的是考研,其原因是我迫切想尽早离开目前的环境而再不愿去适应它。本 来就眼高手低的我眼下最想做的事是重建自己的心灵家园。难有勇气去想象没有心灵家园的 我怎样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建明先生,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痛苦,虽然我内心没有理由怀 疑你们这些记者、作家探望贫困大学生的动机有任何不好,然而作为贫困生的我们中间有许 多人依然保持那种“虽然我们一无所有,但我们的心灵拥有整个世界”的近乎阿Q式的“精 神富有”乞丐。
但愿这迟到的汇报能给你有所帮助。谢谢你的看重。祝你工作愉快。
此致× 1998年元月8日我所以没有把这位现在就读于海南某校的同学的真名署 上,是因为这封属于我们俩人之间的私人信件未经他本人同意在这里发表的。我很遗憾至今 仍没有机会见到他。这位同学不仅是个非常坚强的青年,而且很有才华,他随信寄给我的一 篇他写的散文《流浪如逝》,读后叫人五肠回荡。后来我查阅《中国青年报》上有关介绍他 靠打工、流浪上大学的事迹,令我一夜未眠。
那是一个真正的苦孩子。
谁还能记得10来岁时的事?幸福的孩儿是记不得的,只有从苦水中泡大的孩子才能记 住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那年这位同学的家里一连几个重要成员惨遭不幸,10来岁的他, 从此像大人似的开始与有病的父亲一起支撑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他跟在成年人身后,同他们 一样的犁田耕作、一样的插秧播种、到十几里外的地方砍柴担水。在这种境况下念书似乎已 不成可能,然而小小年纪的他一次次坚信:再苦、再累,书一定要读下去。初中毕业后,他 考上了离家几十里外的县重点中学。可刚上一个学期,家庭的贫苦又使他面临辍学的危险。 正在心急如焚中的他听说学校旁边有个猪场想找个晚上能守夜的人值班,于是他赶忙找去接 下了这活。他什么条件他都没提,只对人家说能给个地方睡就行。仅这一句话的应诺,他就 在猪场的草堆上整整睡了3年——这正是他上大学之前的3年高中学习时期。后来他考上了 大学,在接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刻,父子俩好一阵欢欣。可紧接着便是更多的苦恼,父亲为 了给儿子凑学费,一次又一次地出外借钱,但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空手而归。开学已经半个多 月了,这位同学的学费却仍无着落。无奈的他不得不痛苦地放弃好不容易争得上大学的机 会,含着抹不干的眼泪,揣着从朋友那儿借来的一点钱,告别父亲,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打工 生涯。
他先是到了广州,在那儿呆了一个多月,可以说一无所获。他又到了武汉,在码头、火 车站干起了最苦最累的搬运工。之后又浪迹至郑州、成都。在“天府之国”的首府,他身上 只有5元钱时,像一个彻彻底档的乞丐似的谋得了西南交大附近一录像店的一份差使,尽管 店主苛刻得比资本家还厉害——令其一个人要干3人的活,每月只给100元,且不包吃住, 但这位流浪的同学还是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打工的日子里,那上大学的念头一直困扰着 他:在这需要知识的年代,难道自己就这样甘心了却一生?不,决不!求知的愿望使他顽强 地重新拿起书本,在幽暗不堪的工棚内重新点亮了希望之光。这期间,他为了能适应边打工 边复习的环境,屡屡换地方。也正是此时,有位姑娘爱上了他,可是为了高考,他又不得不 与恋人挥泪告别。3个月后,他以第一志愿考上了海南某大学。然而就在开学的前几天,父 亲突然病重被送进医院。父亲的病不仅花光了他打工苦苦积攒下准备上大学交学费的1000 多元钱,又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两年前的命运又一次痛苦地摆在了这位苦孩子的面前, 所庆幸的是这回他咬着牙下定了上大学的决心……对身无分文的穷人家孩子来说,能上大学 是件近似登天的事,但踏进大学门后的日子仍然不轻松。他在老师、同学的帮助下,终于渡 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也成了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学校《女大学生报》主编等。然而就是这 样一位在无数磨难面前从不绕弯的同学,却依然不愿向外人吐露自己贫困的真实一面,可见 贫困生们的心理负担是何等沉重!
几乎每一个贫困生身上,都有一篇催人泪下的苦难史。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在 进行这部作品的初期采访时,我还对这贫困生们一个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充满了新鲜感 和好奇心。但越到采访的后期,我越感到自己的心情沉重。
毫不夸张地讲,之后的每一次与那些因缺钱而挣扎在生活最底层的学子们面对面地坐下 来,听他们讲述自己的不幸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因为我总是在无情地剥 露这些同学深埋在心底世界的那部分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或者就根本不想再重提的隐痛, 并一次又一次残忍地让其向公众抖落。这种采访谁说不是一种犯罪式的?可我依然必须那样 做,且得认认真真。
有一
次在华北工学院,学校把一位壮族女学生介绍给我采访,在采访之前我知道这位学生的 家境
非常的困难,她在学校的学业也处在无法想象的那种境地。但这位学
生坐在我面前一直不愿先讲,直到其他同学都走后,她才开了口。可她一开口就让我感 到意外。
“老师,我能不能不说?因为我… ”她刚说这几个字就已声泪俱下,那双惊恐和企盼 连在一起的目光一直盯着我。
不知怎的,我的眼泪跟着夺眶而出。我说:“行,你… 可以走了。”
她真的如释重负地走了,而我同样感到心头如卸泰山。这样的情况,在我对几十所大学 的采访中时有发生。有时极想得到“非同一般”的素材,而常常又庆幸被某个同学拒绝采 访,这种矛盾几乎一直交织着我完成这部作品的整个过程。
贫困生们不爱向外人坦露自己的物质贫困真情,是个普遍现象。这里面既有他们自尊的 一面,也有社会和别人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他们的因素。中国人历来好面子,它既有积极的一 面,同样也有消极的一面。正是这种沉重的心理负担,使得一些学校和团组织想伸手帮助这 些贫困生,可反而工作特别难做。
如政府和社会每年给予学校一定的贫困补助,但有些贫困生你怎么追他(她),他们就 是不写申请,弄得学校和团组织无可奈何。这种结果常常使一些本来十分需要帮助的特困生 反而不能得到应有的资助。可是这些贫困生又怎样说呢?
有位女同学对我说,她说她宁愿少吃少穿,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我是贫困生或者特困 生,那样就等于当众把我的衣服给扒光了,我无法忍受,无法再抬起头走路。
我问这是为什么。
她摇摇头,说这种心理感受旁人是无法体味的,说也说不清。
我想可能。
一天,我在某省采访一位师范学院的贫困生,这位同学在讲述自己的往事时,坐在一旁 的那位陪我出来采访的省学联主席某小姐突然失声哭泣起来,当时我不知所然,直到房间里 剩下我们俩人时,这位女同学才对我说,她其实也是个贫困生,而且其程度应该列入“特 困”行列。在我一再恳切要求下,她简单地给我讲了自己的经历:她也生活在一个贫困地 区,父亲是当地乡干部,因为父亲懂得让孩子读书的道理比其他农家人多些,所以父亲一直 支持她和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上学。可就是因为要供3个儿女上学,他们家后来变得比别人 家更贫困了。她说她当乡干部几十年的老父亲没有穿过一件毛衣,现在身上的那件是作女儿 的她得了第一笔奖学金后给买的。家里没有一件家电,是她毕业后到了团省委当驻会学联主 席每月有300元补助后刚给买了一台小彩电。她说她家开始一直认为她的哥哥能考大学,可 是哥哥考了三年就是没考上。她女儿家一个,开始家里并没有把她和妹妹读书放在心上。
她说她上学时一直很自卑,上高中时要到离家七八十里外的地方,每次从家出来,先得 走四、五里路,再搭别人的煤车,颠颠簸簸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学校。当时她心里十分清楚上 高中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什么苦都不在乎。上大学时因为家穷,她便报了农大。 起初到大学时就很自卑,后来看创周围的同学跟自己一样穷,于是慢慢自己有了些信心,也 当上了班干部、入了党。可苦日子还得过,在大三时,妹妹和一个表妹也到了农大上预科 班,她们没有补助,于是姐妹三人就吃她那张饭卡上学校发的每月90块钱。所以只能天天 吃些馒头,菜根本买不起。她们就自己隔一两天上学校门外的小摊上买回一棵圆白菜,放入 小铝锅内煮,没有一滴油,就这么着3人过了一年,直到她毕业……
这期间她也打过工,但平时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