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孩子-第10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只是直到我已经明白了我的长辈们的所需所求,我仍然很难像她那样违背自己去满足他 们。我曾经尝试这样做,我坐到祖父腿上,把膝盖叉得像分别跪在两座相邻的悬崖上,张开 双手圈住他缺乏弹性毫无质地的死尸般的脖颈,让他以为他是一个受年轻女孩尊敬和喜爱的 老头。但当我即将亲吻他时,我无法再压抑胃里的翻腾,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发冷并逐渐失去 控制,我感到他就是一只满身皱皮的动物。随即我听到从自己皮肉里爆发出的崩溃的声音, 我开始呕吐,把所有没有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倾倒而出。那一晚我吃了火腿和面包,和着红色 的肉糜和混有鸡蛋的黄色麦粉凝体的厚浊的黏湿的液体就通过我的食道返回,喷满我面前的 人的脸孔,再从他的额头、眼角和颧骨向下滴淌,一直流到他没有知觉的腿上。我看到他疯 了,他把我重重摔到地上,摇晃着被糊了什锦面料似的脸,举着双手但是无措可施。他就像 一只真正的瘌痢的软骨动物,无法辨认面目和表情,只露出两只鼓出的黑得找不到眼白的死 寂的眼珠,还散发着隔夜的死苍蝇的糜烂味道。
第二部分第19章 复杂的家族(3)
然后我就变成了祖父无法容忍的小丑一般的人物。他用最尖锐的眼神恐吓我,用最恶毒 的言语诅咒我。他抓住每一个没有旁人在场的机会,捏着我的脖子把我提到与他平视的高度 ,看着悬在半空的我挣扎和呼吸困难。这已然成为他唯一的乐趣,只有当我充满恐惧,他才 能暂时摆脱困扰他的所有病痛,舒缓生活中因为无处发泄而积压着的变态情绪。
问题是在这个庞大复杂的家族中,我曾经得罪过的人还远远不止祖父一个。我的祖母, 这个皮肤已经松弛的老太太,仍然掌管着许多我的父亲还没有完全熟悉运作的事务,她的权 力甚至超越任何一个人。在她眼里,8岁那一年的我是一个古怪、固执、任性妄为、难以驯 服、缺少教养、有失尊贵身份的姑娘,在我姐妹身上能体现的所有优点都恰恰相反地在我身 上得到成立。以及我们的管家,那个长方形面孔的、从来没有笑容的、像男人一样的中年女 人,她似乎认为我已经绝不可能在这个家庭得到任何地位上的挽回,便公开把我像一个家族 以外的人一样排斥。而我的父亲,那个当年名义上的统治者,也就是目前正坐在我与我的姐 妹争相取得的权位上的男人,他从来都冷淡和缺乏主见。在这个家里,他和他本来就卑微的 妻子仿佛与我或者我的姐妹根本是陌生的,仿佛我们从他们的结合中出产只是因为他们需要 一个继承者以至有始有终地完成每一代的必然任务。我一直坚信我们不会如此。我或是我的 姐妹,在真正被筛选并有其一继承权位之前,就已经完美地呈现出我们行尸走肉般的父亲和 过分剑拔弩张的祖母不曾拥有的早熟和冷酷。在思考最初,我们已经清楚自己决一胜负的使 命,这项使命并非受之于某个人,而是来自我们生来便存在的渴求,并且我们确认无论这种 渴求究竟代表什么,它都将是我们毕生快乐的源泉。
第二部分第20章 某个角度(1)
所以我从来不允许自己后退和放弃,我很难过我曾经过分固执,我没有更加深刻地考虑 和权衡,我以为我能够依靠自以为是的成绩得到赞同和嘉赏。我错了,我彻底认识到了自己 的愚蠢所在。那个晚上,我决定在结果没有公布之前扭转局势,把她正在逐一占有的我的支 持者抢夺回来。我没有太多时间,我绝对不能让这场斗争的结局的决策者继续对我感到憎恶 和厌烦。我知道即便仍然年幼,仍然只是穿着不比玩偶大多少的裙子扶着把手上下阶梯,他 们也希望我们之中不再存在暧昧不清,我们已经在外表各个方面完全相同,令人无从辨认, 这是个大问题。要知道,我们之前的每一个领头人,都是在出生的瞬间就被决定了未来。相 较他们的命运,我们已经太不尊重传统,已经是必须要有被除名的其中一个,同时产生另一 个成为权位继承人。这需要某一个最大最不可驳斥的区别,而那时候的区别是偏向于她的, 甚至在某个角度,优劣差距是清晰可见的。
终于我开始按照他们的标准出现于每一个场合,即学习她所具有的虚伪。我观察她所有 的动作,包括细节,比如每句说话结尾带上一个拖长的感叹字,比如喝汤时优雅而稳重地翘 起小拇指。我克制心中的厌恶感,用最甜美的笑容表现出对自己进行中的行为的乐意。我偷 了一些道具,有坐垫和杂志,锁起门模仿她特殊的坐姿:紧靠椅背,把坐垫放在腿上,把杂 志放在坐垫上,一本正经地翻阅,过程中不乏嘴角微微牵动的笑容。最重要的是,我必须把 杂志颠倒了放——这是个愚蠢的举动,我的长辈却因此认为她是率真和童趣的。我也照着镜 子练习微笑,回忆她的神态令我几乎无法微笑,但我克制住自己的愤怒,眯起眼睛,皱起鼻 子,再把嘴角翘到最高,朝里收摒嘴唇以到达出现圆窝的效果。我发现自己和她果然是如此 相似,当我能够掌握她的笑容,镜子里的自己在视觉上居然与她毫无差别。这种克隆式的神 貌令我一度以为她正站在我面前并且为之感到更加厌恶。
当然模仿的过程不单如此。为了成就自己,我不惜改变自己的生活去习惯她的习惯。她 喝牛奶——我拒之千里的东西,我认为它的味道影响我全身的神经,为此我的家人不可思议 ,他们感到我是个异类,是个身体和思想都偏离正常的小孩。但现在我开始不停地喝牛奶, 同时吃各种古怪刺激的东西,以达到减弱自己味觉敏感度的目的。当我对任何口味都麻木时 ,我就不会害怕牛奶或者核桃等其他她钟情的奇怪食物。这是一个比表面模仿更艰难的过程 ,我要征服的不仅仅是几块面部肌肉,更包括了身体的内部反应。我就像是在被自己改造, 亲手掏出五脏六腑制作成她的形状。但是我为我取得的成果感到高兴和值得,我能够接受任 何挑战,在学习中如此,在表演中也丝毫不亚于我的对手。当我全情投入,我就能感受到胜 利与我的日益接近。
第二部分第20章 某个角度(2)
我对她更加隐秘的习惯并不熟知,为此我在每个深夜潜入她的卧室,观察熟睡的她和她 的房间,企图寻找一些透露她习气性情的蛛丝马迹。她从牙膏的底端开始向上挤,这与我不 同,我不认为牙膏需要井井有条对待。她睡觉时不脱袜子,比起我不喝牛奶,我想这才确实 是个不正常的行为。还有她的几十个玩偶美女,来自各个国家地区,穿着各种款式的衣裙鞋 袜,连发型也各不相同,看起来似乎不无美丽,事实上却毫无生气,毫无质感,正如它们的 主人,除了盗用的外壳和虚伪的粉饰,一切都是死的。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格外喜欢怀 抱这些玩偶,把它们当成自己的替身一样迷恋。她真是个过度优越的自大狂。而为了我将来 的荣耀,我不无必要学习她的一切劣质——也包括对这些玩偶的爱不释手。我从来都无法忍 受任何玩偶,它们让我联想到鬼怪和幽灵,我不知道在它们空洞的眼睛后和封闭的皮肤下藏 有多少无形的邪恶,我对这种缺乏机质的美丽感到恐惧。我在自己房间愤怒,这是我允许自 己的仅有的喘息。我随手抓起一只金发姑娘的玩偶朝窗外抛去。我的身高使我无法看到那只 身体下坠时的木讷如故,但是我能够想像到它撞击地面那一刻沉闷的死亡。我感到亢奋,它 本就应该无声地死亡。
我做得很好,只是几天时间,我就颠覆了从前的一切,把自己改造成为她的模样。于是 我们拥有相同的眼耳口鼻,相同的声音语调,哪怕从饮食到睡眠的每一个生活习惯,我都能 以她为主体进行表演。我也的确马上进入了角色,以人们更加喜欢的标准形象出现。我希望 能尽快收到效果,即便不能立刻取代她在这所房子里的地位,至少我需要与自己身份相应的 尊重——而绝不是一个连管家都能欺负的小人物,进而我才有可能得到更多。我告诉自己我 必须十分小心,我与她的夺位在那时候已经发展到不能发生任何差错的严峻地步,如果我们 进行的是一场长跑,那么那大概就是最后一圈了。
可笑的是我立刻就发现我的家人对于我的改变既非满意也不反对,实际上他们根本不认 为我能够改变。当我坐到祖父腿上,腾空着屁股和大腿,只用膝盖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还 要故作天真张开手臂圈住他腐烂的脖颈亲吻他糟烂的鼻子时,他如常欢笑,如常说:“谢谢 ,我的罗斯。”当我把茶端出厨房,学着她打开滚烫的杯盖,鼓起双腮吹几口凉气,再笑颜 满溢地递给祖母时,她同样说:“谢谢,我的罗斯。”当我接过管家的牛奶,憋着气一饮而 下,再按照她的程序抬起头朝她傻笑和致谢时,她摸着我的脸蛋说:“谢谢,我的罗斯。你 可要比你的姐妹聪明多了。她从不喝牛奶。她是个可悲的姑娘。”
正是如此,我的姐妹,这个8岁的小姑娘已经俘获了所有人的心。他们为她激动,坚信 他们的继承人已经确定。这一点不容怀疑,我能从他们面对我——他们以为的她时信赖与略 含亲近意味的眼神察觉到。并且在某一年,一切都会因为现任主持者的父亲的一声宣布而在 根本上无法改变。这一点同样不容怀疑。我清楚准确地记得某个下午祖母在喝茶时说的每一 个字:“亲爱的罗斯,你应该花更多时间学习你的课程了,这是你的任务——不是其他任何 人的任务,就好像曾经只是我的任务,不论你是否喜欢。”
第三部分第21章 化为乌有(1)
与此同时,她正积极地与我交换着角色。当我坐在餐桌上认真耐性地使用礼仪,按部就 班和小心翼翼地吃每一口饭时,她晃动着调羹导致汤洒在自己的身上。立刻,祖母的手杖降 落在她身上,她厉声说道:〃亲爱的你为什么不能像你的姐妹罗斯那样把饭吃好。〃至此我终 于醒悟,她才是最佳演员,她能够轻易胜任任何剧本中的任何人物。诸如这一刻我表演她的 完美,她就能把我的古怪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在真实的我与虚假的我们之间,她轻易做 到转换自由,游刃有余。于是不仅因为他们的愚蠢、目光短浅、缺乏判断力、只把光环与她 联系的简单思维,更由于她的智慧、狡猾,以及那些高明的圈套、伎俩、手腕、假象,我不 得不向自己承认,她已经成为他们心中唯一的确定的选择,他们奉为未来领袖的中心人物。 这预示着我将在她的光芒毕露下逐渐黯淡,逐渐不复拥有与她并无区别的外表与举止,而我 所有的努力更将化为乌有。
这就是我的家族,每个人——家族内部人物以及他们的附带者,都会在某个时刻停滞, 并长此以往为某个目标疯狂。譬如我具有典型意义的祖父,他就像一头疯牛,在我身上宣泄 他多年的压抑,却又不得已讨好比我更有胜算的姐妹。但他终究只是我祖母的附属品,为了 成全祖母作为一个正常女人的毕生。而我的祖母,她才是真正的疯魔,自始至终她就游离于 一个个祖父这般完全不用理智生活的人。然后轮到了我和我的同孪姐妹。我们拥有默契,尽 管她在某些方面的天资胜我一筹,我们仍然经常会想到一起,就像我们脱胎时的第一声哭喊 ,吻合得天衣无缝。或许这些就是我们被一分为二的最好证明,我们本应该只是个体,却在 阴错阳差下重复了自己,并抱有完全统一的价值观各自生长,成为两个最初互补如今却交锋 着的不完整的人。但我们依旧能够在身体里找到对方,并且只需要运用自己最原始的思考就 能轻易捕捉到对方的思路,仿佛一种时空以外的存在,完全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于是我 预感到,我不能再等待,我已经没有选择,在我被她逐渐稳固的地位压迫直至无法反抗之前 ,我必须率先行动,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即刻结束她的生命,让自己成为他们没有 选择的选择。这是停止战争最快捷最具有实质意义的办法,也是令我们回归个体的唯一方法 。家族血液才是最为重要的元素,当她成为一种消失,我的家族就无法回避对我这个并不讨 人欢心的继承者的事业的转交。
她怀里是一只红发玩偶,穿黑色镂空夜礼服,围绕在腰间的假钻闪闪发光,照亮了苍白 的橡胶皮肤。她昂头挺胸,待我进入后再缓慢地关起门,迈着体态优美而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