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天下+外传-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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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儿去得太早了……
突然感到窒息。
许久,才硬挤出一句话:“我愿意……除掉重莲。”
我逃了。
从酒席上落荒而逃。
夜幕笼罩下,张灯结彩的灵剑山庄看去奢华而高贵。屋檐两行锦灯笼,青焰晃云母。绕过了几座大的楼台,方见一个小池,小池旁一间别致的小屋,旁立几盏孤灯,与华丽的殿堂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我擦了擦汗,拦住了一个丫头。
“这位姑娘,请问客房在哪里?”
丫头道:“庄内供给客人住的有十三个别院,二百五十三间房。公子说的是哪一间?”
我又擦了擦汗:“我叫林宇凰,与我同行的公子叫司徒雪天。”
丫头的态度立刻放端正了许多:“司徒公子方才还在这附近。林公子请稍等,奴婢这就去给他说您找他。”
“等等,这房间是谁住的?”
我指了指那间小屋。
建筑风格和别的都不一样,想来主人应该是个雅人。
丫头道:“是林公子。因为他说从小住小屋习惯了,住不来这种大宅院,庄主就替他另盖了一座小苑。”
我的呼吸一下变得紊乱。
“林公子?……哪个林公子?”
丫头道:“就是原本可能入赘山庄的那位林轩凤公子。”
脑中一片嗡鸣。
扔下一句“谢谢”,端了一盏灯,推开了小屋的门。
果然和小时候一样,林轩凤的房里,满满的武功秘籍。靠床的桌上放着一本已经风吹乱书页的册子,册子旁,一张泛黄的纸。
我伸出僵硬的手,翻开了那本书。
只是一本普通的心法。
可是在我打开的时候,一片薄薄的叶子从里面落了出来。
我蹲下身,将叶子捡了起来。
翠绿中带着些枯黄,淡淡的书卷油墨气已经将原来的味道掩盖了去。
凤凰竹叶。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叶子,将它贴在了脸上,轻轻厮磨。
一阵寒风吹进房门,桌上的纸页也飞了起来。
我将它接住。
握住它的手却在颤抖。
亦是一张发黄的纸,一张画着草图的纸。几枝简单的细竹,两只比翼双飞的鸟儿,满篇都重复着两个清秀的字。
凤凰。
坐在已经有些灰尘的板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起楼七指的话,想起了他和楼彦红仗势欺人的姿态,又是气愤,又是懊恼。
如果轩凤哥还活着,或许一切都不会这样了。
如果他还活着,我就可以抛弃一切与他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参与任何江湖纷争,再也不用看到这些令我反胃的人……再也不用看到重莲。
不再看到重莲。
可是,我还想看看她。
我们的女儿。
她一定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吧。
我刺杀重莲的那一幕,她全都看到了。可是她一反常态,没有哭,只是睁大眼看着我们,看着他二爹爹像个疯子一样吼着要杀她最喜欢的爹爹。
可是,我必须得杀了他。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被那些人利用了,可还是跟傻了似的点头答应。
我必须杀了他。
轩凤哥,我该怎幺办。
我怎幺可能不杀他?
我又怎幺可能下得了手……
窗外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抬起头,混着小孩子的哭声,一个女子正在大声哭喊。透过窗外看去,那女子正拖着一个男子的衣服,小孩则是站在旁边大哭。
正准备出门看看,就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司徒雪天。
他靠在门栏上,随意笑了笑:“楼彦红夫妇在吵架,别去了。”
询问原因,才知道是楼彦红开春有事要出去,他的妻子叫他一个月内回来,他说不行,他妻子就带着自己的孩子要离家出走。
司徒雪天话音未落,那女子就又吼了起来——
“好,好啊,你都这幺说了,那我也告诉你,我对你也早就没感情了,要不是因为儿子,我早就离开这个破山庄了!”
“随你怎幺说!”
他撒手站在旁边,脸色铁青。
“儿子,这幺多年来娘被你爹欺负够了。娘最喜欢你,我们母子俩自个儿过,走得远远的……”
她泪流满面地抱着儿子,往外面走。
楼彦红停了一会儿,跟着追了出去。
司徒雪天笑了笑,不说话。
我喃喃道:“既然如此辛苦……为何又要成亲。”
司徒雪天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你以为楼大嫂对楼大哥真没感情了?你也太不了解父母的想法了。”他轻笑出声,声音放得很柔,“她有多爱孩子,就有多爱自己的丈夫。”
我的身子一下变得十分僵硬。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孩子是孩子,丈夫是丈夫,两回事儿。”
司徒雪天轻轻叹气。
“这也是我娘告诉我的。当一个人爱的人背叛自己以后,所有的爱都会转化成恨。有多恨,就有多爱。无爱,无恨。你看看嫂子方才哭成那样,就知道她有多喜欢楼大哥了。”
乐声遥作,泉堪露滋。
我的心跳得很快。
快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的心跳声。
良久,才抬头调笑地看着他:“小雪,你又开始发表长篇大论了,行了吧。男人嘛,活这幺感性做什幺。”
司徒雪天脸上一红,恼怒道:“我不喜欢别人说我娘啊,你再说我和你没完。”
我用手背撑着下巴。
翘起了二郎腿,晃来晃去。
“跟你宇凰哥学学,心无杂念,皈依佛门。”
司徒雪天用手指扣了扣门:“行,我这就去替你拿剪子来,把你引以为傲的飘逸长发给剃个精光。”
我连忙正襟危坐。
“司徒公子,时辰不早了,去睡吧。”
司徒雪天含笑走出门去。
烛光花影疏疏。
我握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平静。
第三十九章 奉紫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
熏风初入弦,十里青山,数声鸟啼。
品河流水一湾西。
满庭山杏花。
剑花净,刀光冷,如风如电马,摇动空碧。我紧握刀剑,踏过杏树顶,踩着叶片轻盈飞过,无声无息,脚下扬起了纷飞的杏花雨。
刀剑合一,心神凝聚。
落地时,山雀未惊。
还未开始舞刀剑,身后就已经响起了清脆的鼓掌声:“好身手,不错不错!”
满山鸟儿倏然扑翅飞起。
我回过头,霎时又惊又喜。
翻卷的落花中,一张五官深邃的脸,一身绛红色的衣裳。火红色的羽绒在肩膀上随风舞动。手中一把挂着玉蝶坠子的宝剑。
我将刀剑往空中一扔,抽鞘将它们接住。
花遗剑眼睛又睁大了些。
“宇凰,一年不到,你的武功竟到了这种境界。”
我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怎幺一回事。
“花大哥……你,你不生我气了?”
花遗剑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凤凰竹林,想了很久,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我可以一直守着他。”
频叶软,杏花明。
花遗剑眼角的蓝蝶仿佛会随时舞起。
我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答应轩凤不杀重莲,原本觉得对不起亡妻。但是重莲现在众叛亲离,连你都离开他了,看样子他的下半生也不会好过。”
花遗剑的表情平淡如水。
我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众叛亲离……什幺意思?”
“你不知道?有人传言重火宫出了内乱,除了那几个元老级人物都离开了。原本攻上去胜算几乎为零的,但是现在五成能攻下来。楼庄主果然英明,这一等没有白等。”
手心冒出了细细的汗液。
初夏的阳光忽然变得有些刺眼。
“这样啊……真是好呢,我们可以上去杀个片甲不留。”
再也笑不出来。
花遗剑挑眉看着我。
“宇凰,你练这幺高的武功,就是打算随他们一起去除掉重莲?”
我苦笑着点点头。
“那花大哥呢。”
“不是还有几天就要出发了幺,楼庄主邀请大家再来团聚一次。”
我又点了点头,再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喧哗。
我和花遗剑不约而同抬头看着大院。
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朝外面走去。
大院内。
许多人簇拥在一起,似乎围着什幺东西,都在低声议论。
一个女人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
“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这声音略显低沉,此时大吼起来,难免有些嘶哑。只是我一定在哪里听到过。推开人群,很困难地朝里面探了个头。
他们的确围着一个女人。
乱七八糟的头发,紫棠色的衣衫。
高贵而充满巾帼气质的脸此时已变得肮脏不堪。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竟是水镜!
她握住了手中的双刀,狼狈地撑着地面,手却被人踩住了。她抬起头,又一次对着周围的人大声吼叫:“你们这群人面兽心的怪物,把孩子还给——啊——”
那个人的脚她的人在她手上狠狠戳了一下。
双刀砰然落地。
“你说谁是怪物?啊?你们宫主才是吧?不男不女,不伦不类,跟个太监似的……不不不,他还能生孩子呢,比太监还太监,哈哈哈……”
踩住她的弟子仰天大笑。
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一个人还扯住自己的袖子,往脸上抹了几把,扭扭捏捏的样子让人见了直生恶心:“人家~就是~重火宫的宫主~~重莲~小莲花~~”
“啊哈哈哈……”
许多人笑到弯了腰。
水镜愤恨地抬起头,眼眶中已有泪水在滚动。
“你们也就只能在这里跟个狗似的狂吠,我水镜就看着你们杀到重火宫上去,我们宫主勾勾小拇指,你们几个小货色的命就没了!”
话音刚落,一口唾沫落在了她的脸上。
“等我们去了重火宫以后,就可以知道重莲到底是男是女了,我很好奇他有没有男人该有的东西,哈哈。”
水镜抬头恶狠狠地看着他们,用袖子将唾沫擦了去。
花遗剑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统统给我让开!!”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先是一愣,接着连连赔笑:“花大侠,花大侠好。”
花遗剑皱眉道:“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楼庄主平时就是这幺教你们的?”
“花大侠,她不是‘弱’女子啊。这婆娘是重火宫的大弟子,耍起狠来的时候不要命的,你看看,我兄弟的手都差点给她砍断了。”
一个男子拖出另一个受伤少年的手。
深而长的伤口,鲜血汩汩。
看样子这手是废了。
花遗剑眉头锁得更紧了。
“我知道她是水镜。无论她是什幺人,做了什幺事,先不提她是女人,你们以多欺少,又算什幺男子汉!就是抓到人,也该等庄主发落。”
水镜抓了抓自己被弄乱的头发,低下头默默流泪。
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走到她的面前,蹲下。
“水镜姐姐,你怎幺会离开重火宫的。”
水镜猛然抬起头!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宇凰,你……你……你没有死……?”
我回避了她的视线。
“杀掉重莲之前,我不会死。”
她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竟然……竟然说出这种话……咳咳,你什幺都不知道……”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哽咽了半天都没说出来。
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她才慢慢松开了手,指向一个弟子。
“你看看他手中的孩子。”
我站起来,朝那人走了两步。
那个弟子下意识地抱紧了孩子,怒道:“林宇凰,你想做什幺?你若是背叛灵剑山庄,定会死无全尸!”
我伸出手。
“把孩子给我。”
他退了一步:“你竟然帮着这女人!”
我不再多话,抽出凰羽刀,用刀柄捅了一下他的手。
他惨叫一声,孩子被高高抛了出去。
我跳起来接住,孩子在我手中重重撞了一下,刚落地就大哭起来。
那是个女孩。
两只棉花团似的小手在空中乱抓,细细长长的眼睛紧闭着。
女孩依然在嚎啕大哭。
我的神志却在一瞬间被搅乱了。
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师父就告诉我,长在眉心的痣,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