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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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顾忌着他出身,他却怎么这般不明白!以寒江房月的名气,这男人本就蓄养男宠,怎么会不知道?况且房月正和那男人纠扯不清,他若是拿这点来欺压他们……虽说有大公子在这儿他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可闹起来名声总是不好。
更叫人憋屈的是,那束冠的男人问青袖:“你认识的?”他便点了点头:“嗯,以前醉红院里的朋友。”
这下可好,那黄衣少年与美貌男子也都将他们三个盯着看起来,像是看穿了什么的眼神。
寒江房月状若与己无关,小七却被看得发恼,颇有些埋怨青袖,又担心他不懂世故人心吃亏,拿眼与他示意那束冠的男人,提醒道:“你说话……也不怕被人看低了。”
青袖愣了愣,又皱了眉才想明白小七说的什么,带了些羞涩的笑道:“你说醉红院?小军不会因为这个看低别人的。说完更往那束冠的男人怀里靠了靠,那人也顺着他的话点头附和:“
这是当然!”
小七心下十分不解,这人怎会说得如此轻易,好似怀里抱的人是不是做过小倌毫无差别。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觉出一分眼熟,却又不知在哪儿见过。
房月明了小七为他们着想的心思,便一脸不以为然道:“笨小七!呆过妓院又怎样?又不比谁低人一等!怕谁看低?”说罢,证明似的对黄衣少年道:“这画说不卖,照旧不卖!”
寒江亦点头与他讲:“若世人皆愚,那便更不应自轻自贱。”
“不比谁低人一等?”
小七怔住了。
他这么多年看到的听到的经受过的,哪一件都让他觉得做过妓子小倌的,确实比常人低贱。却从不知道,也从未听谁说过,不比谁低不比谁贱。
如今有人抬头挺胸,光明正大的告诉他了。
不应自轻自贱……
不比谁低人一等!
小七一时只顾自己心里翻搅琢磨,那边又继续说起买画的事来。
“你这店家真是奇怪,既是开店卖画,有人买为什么不卖?又没人得罪了你!”黄衣少年说罢又跑到束冠那人跟前,扯着袖子扭来扭去的闹:“不成不成!我一定要!”
这少年脾性也是倔犟,别人不让他得到的,他便偏要弄到,本来许多命里没有的东西,也亏是这性子才抓住了,才有了今天。
那束冠的男人被他一闹,便又转向房月:“老板,既然都是熟人,这孩子又实在喜欢贵店的画儿,就别跟他过不去了。”
房月被黄衣少年一问也心虚起来。
若说之前是因为见不得这男人亵玩男宠,但现在看来又觉得他对青袖几人都是极宠溺,不像自己所想的光景,倒真是没道理不卖了。
不过话都甩出去了,没个台阶,房月是怎么也不肯下的,便偏开了头不再说话。
寒江见他闹够了,正要上前跟那束冠的男人赔礼,门外桃树下那两人进了铺子。
前头那个紫缎锦衣的男子,目光水波潋滟,顾盼神飞,一进门便直走到黄衣少年跟前,往他头上敲了一敲,道:“不过一幅画,哪儿买不到?你忘了咱们来干嘛的?”接着又一脸鄙视的对束冠那人说:“这么点小事也搞不定!”
这两人竟都不敢生气,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黄衣少年立刻变了委屈,束冠的讨好般对他笑道:“呵呵呵,反正我搞不定的你都能搞定嘛!”
另一人悠悠然迈步进来,一身白衣,声音清冷似水:“裴公子说得是,别忘了正事。”居然…是……柳公子?
这两天还真是频遇故人……
柳公子自然是不会记得小七,踏进门眼光便落在寒江身上,只觉与自己很有些意气相投,不由心生好感,向他微微一笑。却令房月不悦的皱了下眉。
而小七头次见他被赶出药铺,二次见他又是那般惊世骇俗的情景,不免记忆深刻。
又想起那日众人的争论,此刻当真见了柳公子与寒江处在一室,心下仔细比较,还真分不清谁高谁下。
想着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这人既是柳公子,算一算也正是五人,那束金冠的男人岂不就是福王爷?!不由得心下大惊,暗叫不好,刚才房月与他说话那般无礼,这皇亲国戚的,岂是平常百姓得罪得起的?!
那边柳公子向寒江行了一礼,问道:“听闻贵斋有奇砚,触之柔软,抚之如婴孩肌肤,久墨不腐,冬墨不冰,不知能否取来一观?”
寒江见此人也觉亲近,便回了礼应承下来。房月的不悦更是涨了几分。
小七怕房月再跟他们冲突,趁寒江去内院取那奇砚,赶紧附在房月耳边与他说了福王的身份。房月并未惊慌,只微微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少时,寒江取了砚台与柳公子及那紫衣男子观赏,果真软如肌肤,磨墨时沾水既硬去水复软,发墨极好,两人皆是啧啧称奇。
福王不怎么感兴趣的打量着店内,黄衣的少年依旧盯着那副桃花,青袖颇倒是感兴趣的侧着身子看他们试砚。
看完砚,那紫衣男子便与裘房月商量起想开采这奇砚之事。
开口便是在下江南裴家,倒像是早知道房月会对上“原来是江南总商裴家,在下苏州裘房月”,不愧是福王府拿库房钥匙的,一眼就看出谁是管得这事的。
可惜房月道他们也是别人相赠了几方,并不知道产处。
“可曾利诱?”
紫衣人问得自然之极,房月也答得自然之极:“当然,只是他绝口不提。”
“那……真是可惜了。”
紫衣人面带遗憾,福王拍拍他肩膀:“难得回趟家,就该游览江南美景,好好放松放松身心,别整天想着生意。”
柳公子听闻不只一方,便问寒江能否割爱,寒江正要答应,却被房月抢了先,道:
“只要答应在下一事,一方砚台又算得什么?”
“何事?”
房月突的跪了下来:“户部员外郎苏正善十年前蒙冤枉死,请永福王为之昭雪。”
紫衣人水波潋滟的目光顿时凌厉,一眼扫到小七身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寒江衣衫颤了一颤,但很快恢复平静:“砚赠雅士,我本就是答应的,这等陈年旧案便不必翻了。”他心中感激房月所为,但却不想再为前尘旧事是伤怀,伸了手想将房月拉起,无奈房月执意不起。
“居然被揭穿了?”福王奇道。房月等得福王发话,却不是他等待的回答:“揭穿了也不用跪嘛,快起来起来!”说着真上前扶房月起来,态度诚恳不像作戏。又与紫衣男子、柳公子低声商议了几句才道:“苏正善是你什么人,你为何要为他翻案?”
“他是在下岳丈大人。”
寒江听得这句,不再阻止。
紫衣的点点头,福王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还需回京调查才可断定。若真是蒙冤,自然会还他清白。”
房月拜谢。
这一来砚自不用说,黄衣少年窥视已久的那幅桃花也叫他得了逞。
那少年一时高兴,等不及房月给他取,径自抓着下幅想撩下来,跳了好几下,画是撩下来了,沉木的画轴却也顺势砸了下来。
说是迟那是快,福王还在半路,大公子已从门帘后掠到那少年身后,一把抓住了画轴。
福王爷当场变卦,道:“一方砚台换这么大桩差事,怎么想都是我们吃亏。”
众人默然。王府众人对福王行事见怪不怪,这边几人却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福王转向大公子,继续说:“我也要提条件。我要请你做我的武术教练,帮我恢复武功!”
大公子道:“这…习武之事并非一日可成……”
“没关系,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再苦再累也没问题!而且我这底子还在,只是忘了怎么发挥,应该问题不大。”福王说起武功来有些兴奋,甚至有些喋喋不休:“我老哥也说是能恢复的,叫他教我呢他又总是没有时间。哈!这下遇到你了可好,江湖骗子多了,难得遇到一个有真本事的……嗯,我们先去杭州,路上就可以练了,回了京城在咱们府里专门给你腾个院子出来,怎么样?”
大公子待他说完,抱了拳道:“在下还有事在身,恐怕不能陪同福王前往杭州。”
“这样啊……”福王露出个为难的表情,不过立刻有转为笑脸:“那我等你办完事!这样也好,反正我也想再多放松几天。”
大公子还想推辞,小七与他说:“左右回去也没什么事,二公子也会高兴的。”既有福王,又有江南总商,结交起来自然对林家的生意大有裨益。
大公子想想,这趟茶叶运回后倒是没什么事可做。又想到自己二十多年来,除了数次因为路途险峻或盗匪猖獗而押运过货物,也没为家里的生意做过些什么,反而都落在二弟身上。若真如小七说的,能让二弟高兴,在商场做事方便些,去趟福王府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与小七大江南北游历也少些愧疚。况且这些人看来也不像倚权霸势之辈,便再对福王抱了拳:
“在下洛阳林方土,三月之后定当到府上拜访。”顿了一顿,又道:“不知可否携家眷?”
福王大笑。
皆大欢喜。
出了门,回过头去,寒江与房月仍在门前远远相送,桃花后隐隐可见匾额,上书三字,“寒月斋”。
尾声
船头,林七一身天青,迎风而立。
清晨的风还有些微寒,心绪尚未平静。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寒江公子,却突然见了,他过得好好的,平静悠然不问世事。甚至还有青袖,也是满脸幸福模样。
又想起这几年曾探望过的故人。
张小山与谭阿良早出了师,两人在京城开了间药铺;路小三也在两年前成了云来客栈的掌柜,李饱儿还是常被他家掌柜打屁股,路小三私下说,其实那两人好得如胶似漆;就连之前被打断了腿的温玉公子,也曾在路上见着他与那红衣少年策马扬鞭笑闹不休……
只是少年已长成了青年,如同自己一样。
他记起四年前,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清晨、第一次那么清醒的呼吸到清晨寒冷空气时的感受。
“不比谁低一等!”
身侧那人这次总算明白他心中所想:“你知道我不会说话,只好拿前人的话来讲,”那声音顿了顿,竟憋出几分深情,在他耳边道: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原来他也是说这个
对啊,不应自轻自贱……
就算过去的自己再不堪,没有春晴,也不会有林七。现在的一点一滴光鲜,都曾渗进过以往的黑夜,从那些努力和坚持里涨起来的。
林七仰头使劲吸了口气,微寒的空气涨满心胸,顿然开阔起来。
埋在心底多年的自卑感亦就此一扫而光,顿觉自己一生何其幸运,竟没见着一件惨剧。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真情实意的笑着,哪怕曾经身处寒冰冷雪。
林七往旁边斜了斜身子,便感到一片温热包围着。他侧头看着那人笑,故意说:
“大公子,你忘了两句。”
这人……别说爱字,或许这一辈子都听不到他说句喜欢,但能明了心思,也就一样了。
那人道:“没忘。你看那边。”
林七顺着他指向望去。
远远的,春江碧水之上,一轮红日正从暗青色的天际徐徐升起。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