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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江春入旧年-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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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还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那人又道:“你到洛阳,是去投亲还是返家?” 
   
  “小的是去找工……恩公怎么知道我要去洛阳?” 
   
  黑衣人那张肃然甚至到了有点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小兄弟忘了么?” 
   
  “忘了什么?”小七不解。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道:“没什么,就是我们已说好一道前往洛阳一事。” 
   
  小七不记得何时与他说好,也觉得奇怪竟会遇到这等好事,黑衣人武艺高强,若与他为伴,至少这一路上便再不担心遇到昨夜那种事情。此事对自己自然是百般好处,却又担心起黑衣人说过家有要事,他半路上救了自己,这几天已耽搁下来,况且他本可纵马驰骋,再因自己购置马车减慢行程,就更过意不去了。 
   
  “这……恐怕会耽误恩公家事。” 
   
  “小兄弟不必顾虑。家中有小弟主持,迟几日并无大碍。” 
   
  “小的身上银钱足够,自己也能走到洛阳。” 
   
  “我们不是早已说好的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黑衣人的有点急躁起来,话里带了点不容反对的口气。再推拒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太不识抬举了,况且对自己而言这确实是再难遇到的好事。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恩公大恩大德。”小七坐在床上,也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 
   
  “我们既已一道,哪里还分什么高下?” 
   
  黑衣人与小七说话,眼神多是在周围对象上,只有说句话时,一双凌厉的眼睛正正的看着小七,“在下洛阳林方土,还不知小兄弟名讳?” 
   
  小七也是这时才仔细看他的脸,这人并不像其它武林人士那般显眼。他面相生得冷硬,剑眉,星目,眼神锐利,鼻梁高挺,却偏偏又带着那么一点死板和木呐,使得他看起来不会太可怕。 
   
  “多谢恩…林公子。我叫小七。” 
   
  小七明白黑衣人说的高下,是指自己称他恩公、自称小的这事。客栈里呆了那么久,习惯了把自己当下人。 
   
  “姓什么?” 
   
  “小七……并无姓氏。” 
   
  贫苦人家多,黑衣人心知几分缘由,便不再询问这个问题,生硬的转开:“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启程。” 
   
  马车果然如黑衣人说的,垫了厚厚的褥子,小七那伤走路都需黑衣人扶持,坐上去竟也一点也不硌人。 
   
  车马快而稳,极少颠簸。 
   
  拉车的是那匹枣红马,鼻子里喷着白气,一幅不甘不愿的神气。 
   
  不知为何,黑衣人并未雇佣车夫,而是自己扬起鞭子坐在车外驾车。 
   
  小七记得裘房玉说他是林家大公子,看模样也并不缺少银钱,每日住店都是两间上房,最好的饮食,却为何要自己屈尊驾车?虽不解,小七也不多问,大约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习惯和忌讳。 
   
  这样一来,便如同小七一人独占整架马车。虽百无聊赖,却比时时面对黑衣人轻松得多,是以总是睡得多醒得少,除了到客栈住宿,极少下车。 
   
  黑衣人给了小七一瓶极好的伤药,小七每日涂于患处,没过几日便能自行走动,上下车也不需黑衣人扶持了。 
   
  黑衣人话很少,在车外驾车,总是整天没有声响,像是没这个人似的。几天走下来,两人交谈的时间很少,说话也不过是“可有颠簸?”“饭菜是否习惯?”之类的问话。余外便是几次隐约问到小七是否记起树下相约之事,然而几次下来,小七脑内皆是一片茫然,那人也便再不问了。 
   
  直到一夜,小七做了个梦,才知道自己确有与他约定同去洛阳。 
   
  那天黑衣人收到家里一只信鸽,像是有什么急事,小七的伤也已痊愈,他便快马加鞭的赶起路来。结果错过了宿处,两人只好在野外露宿。 
   
  好在车上干粮、火石、吊锅等日用物件一应俱全,黑衣人在车外生火烧水,小七下车想来帮忙,黑衣人只叫他坐在一旁烤火取暖,自己动作熟练的打理起来,不像个大家公子倒像常在外跑江湖的。 
   
  这夜,两人清水就干粮便把晚餐解决了。 
   
  小七却觉得饭很好吃,火也很暖,甚至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暖,哪怕是寒冬的野外露宿,也无丝毫冷意,甚至暖过路小三的被窝。 
   
  马车够大,容得下两人跻身。 
   
  只是小七不习惯与外人同宿,这夜睡得极不安稳,便迷迷糊糊的做起梦来。 
   
  梦里他看见一个少年,落魄的蜷缩在雪白的大地之中,挂满红布条的榕树下。他鼻头通红满脸脏污,衣衫破烂露出擦伤红肿的手肘,或许再一会下去,便会活活冻死。 
   
  一人从远处打马而来,长身挺拔,马匹矫健。黑衣,黑剑,枣红马。 
   
  那人翻身下马,看着少年,双目锐利有神:“在下洛阳林方土,请问小兄弟欲前往何处?” 
   
  少年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道:“洛阳。” 
   
  “小兄弟若是不嫌,便与在下一道罢!”那人抱拳,深深作了一揖。 
   
  黑衣人行事古板木呐,这一礼,是谢罪,也是承诺。 
   
  只是小七不知,梦里那少年也不知。 
   
  少年只觉奇怪,又从未受过如此大礼,便挣扎着要起来还礼,却牵扯伤处又倒了下去。 
   
  黑衣人亦不知少年所想,他只知再不接住少年便会让他吃痛,便一个箭步将再次昏迷的少年带入怀中,打马扬鞭,溅水而去。 
   
  第二日与黑衣人讲,竟头次看到这人的笑来,把那副生硬的脸孔显得柔了好几分。 
   
  31 
   
  三年后,飞着薄雪的傍晚,几骑人马至洛阳城往林家一路奔去。 
   
  领头那人青花马,银衔镳,青年俊秀。 
   
  大约一个时辰,几人便到了林府门前。 
   
  门口,几个小厮正爬在高梯上给林府披红挂彩,好一番热闹喜庆景象。 
   
  林家位于洛阳城西五十里,靠山而建,占地数百亩,生意做得至西域北疆到蜀地江南,是洛阳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 
   
  这样的家世,自然是生女媒婆踏破门,生男姑娘跌碎心。 
   
  可不知为何,林家两位公子至今仍未婚娶。大公子二十有七,常年游历在外,府里反倒难见到人,近年才收了些心;二公子也是二十有五,对上门提亲的说的都是:虽已有了意中人,却因大哥还未婚娶,不愿越矩。 
   
  可如今那意中的姑娘也快近了双十,是怎么也不能拖的了,终于才在近日定下婚期。 
   
  说起这二公子,也是多少少女的梦里郎君,生得仪表堂堂品行端正不说,对父母兄长极为孝敬,处事手段圆滑,近年来在商场之上也是声名鹊起。林老爷已渐渐不管家事,大公子好武,偏好浪迹江湖少与商场中人来往,林家的生意都是二公子在打理,手底下几个商队管事亦精明能干,只有极为重要的货物,才由大公子出马。 
   
  外面都传言,林家将来的家主估计也会是这二公子承去,林家亦从不避谣。 
   
  是以这婚礼将有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怎么能办得不体面? 
   
  这队人马,便是为林家二公子婚事奔波的林家家丁。 
   
  领头那人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旁边一个小厮上来道:“七爷,老爷与夫人在内堂等您。” 
   
  那人点了点头,便把马鞭交予他,抬手解下披风抖了抖雪花,只着一身天青色袍子,疾步走进府内。 
   
  林家庄建得大气,房屋构局廊亭转合之间丝毫不见小儿女情态,青年很快便到了内堂。 
   
  堂上坐的正是他要见的老爷夫人。座上老者须发半百,精神炯然,夫人端庄慈祥,正笑吟吟看着来人。 
   
  来人行礼道:“见过老爷夫人。” 
   
  “事情办得如何?”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身体本就健壮,老者说起话来声如黄钟大吕,却因脸色过于急切,倒显得顽性大于威严。 
   
  那人回道:“婚礼所需事物已采买整齐,明日即会送上府来。” 
   
  “好好好!”老者兀自摸着胡须哈哈大笑。 
   
  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对来人招招手:“快过来坐下,老头子乐昏了头,外头起了风雪,也不知先让你休息一刻,喝杯热茶驱驱寒。那两个混小子也快过来了。” 
   
  “对对对!驱驱寒!”老者附和道。 
   
  那人有些腼腆,却也依言坐过去,端起茶低头喝起来。 
   
  不一会,林家两位公子到了。 
   
  二公子一副疲乏模样,眼角眉梢却透着开心,一来便坐上桌子急着传饭。相较之下,大公子沉着许多,虽然也是忙了整天,礼数却丝毫不少,进门先与堂上三人见过礼才入座。 
   
  下雪天,饭桌上自然是少不了酒的,先前进来那青衣人平日极少沾酒,今日却也被林家大公子添了好几杯,顿时暖了手脚。 
   
  用过晚餐,又商量了些婚宴事宜,林老爷让众人回房休息,青衣人便先告退了。 
   
  林家只有两位公子,这被称为七爷的青年,自然便是小七。 
   
  此时他已沐浴更衣正要就寝,却忽然望见窗外雪花,生起一丝感概来。 
   
  三年前,洛阳天香楼上,黑衣人一句:“小兄弟若不嫌弃,林家正好缺个小厮”。小七便到了林家庄,住进林大公子的耳房,当起他身边一直空缺的近身小厮来。 
   
  说来,他本就是小厮出身,这差事自然好做。 
   
  到林家庄的第三日,便识破对头安在林家的奸细,为林家立了一功。 
   
  林家少了的那个小厮,正是因撞见他偷帐本而被害死,若再等他慢慢得手,死的便不只是个小厮了。 
   
  其实小七并没理清里面那么多,只是在厨房见了那人几次,总觉得不像是个当小厮的眼神,便与黑衣人,也就是林家大公子提了一提。 
   
  就因这缘由,小七与别的小厮有了那么点不同。加之林家大公子习惯了事事自己动手,天寒加衣反还时常跟小七提几句,小七整日不过扫扫房间,端端饭菜,大公子写字时候磨一磨墨洗一洗笔,这差事当得可谓清闲至极。 
   
  随后便是老管家老了,小七又会读书写字,便跟着他学些事打些杂,慢慢的开始跟二公子在洛阳城内走动,逐渐的包头的布巾再换回玉钗,短打换了缎面长袍,房间也从大公子的耳房搬出来,单独住了。 
   
  再后来跟大公子去蜀地运了几趟货,小七便成了林七。 
   
  站了半响,想得都快出了神,有人至背后给他披上裘衣,问:“你在想什么?” 
   
  小七知道是大公子,笑道:“我在想,有钱人家看到的雪果然与外面不一样。” 
   
  那人闻言,心中不由得一痛,却说不来“你有现在的一切,靠的都是自己”这般安慰的话,只把他腰身揽了:“这里冷,上床去。” 
   
  小七往他身上靠了靠,这才感到一阵寒意,便依言关了窗户,同他往床边走去。 
   
  盖了厚厚的棉被,又一直被搂在怀里,没一会,便暖过来了。 
   
  小七转身面对他,想,这人也真是不会说话,若会说,又哪里会过了那么久才走到一起。 
   
  其实他来了林家这么久,林家大公子对小七的心思,虽未曾明说出来,林家庄的人也隐约看出些苗头。 
   
  小七自己自然更是早就明白了。 
   
  他吩咐管家栽培自己,使他从小七变成林七。 
   
  他向来少言寡语,常问起小七衣服够不够穿,饭菜好不好吃。 
   
  他每每出门,必定带上自己一起,路途上嘘寒问暖,照顾入微。 
   
  媒人上门,从来都讲的是已有所爱,却并不提是哪家姑娘。 
   
  大公子对他的心意,小七虽不知因何而起,却不是看不到,也不是觉得他哪里不好。只是要小七与男人过一辈子,他不愿。 
   
  他不愿千幸百苦的出了醉红院,仍与男人纠缠不清,他不愿叫人看不起。 
   
  娶个女子,置几亩薄地一间陋室,这才是小七一直以来的愿望,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是由一个任人压在身下的男妓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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