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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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接连不断,持续良久,最终停歇,唯留一两声余震。
战场上,尸横遍野,硝烟未散。无数残骸层层叠叠堆积著,许多尸体的衣服都已经炸成
碎片,分不出究竟是哪国将士。
被践踏得不成模样的两军旗帜兀自在火舌中翻卷,直至化为灰烬。
守侯在山脚的天靖伏兵冲入战场,围堵住极少数炮火箭石下侥幸生还的西岐兵卒,一阵
狂砍猛刺,将之赶尽杀绝。
此役,尽管天靖为引敌军入伏,也牺牲了己方万余儿郎,但眼见被引进埋伏的西岐大军
全军覆没,萦绕在天靖将士心头的悲伤之情亦被莫大喜悦冲淡,众人高举兵刃,朝屹立山麓
半腰间的人影放声欢呼。
脚下,万人欢腾雀跃,冷玄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陛下?烈陛下?。。。。。。〃邰化龙站得离冷玄最近,发现冷玄不对劲,连喊几声,冷玄眼
珠终是微微转动了一下,推开身周侍卫,拔腿冲下山麓。
〃烈陛下?──〃众人愕然,随即跟著冷玄下了山,冲进血味腥浓的尸堆。
天靖将士数万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盯住冷玄,不解地看著他们尊贵无比的太上皇烈陛下
丝毫不顾污秽,用仅有的左手在尸体堆里翻寻著什麽。。。。。。
那画面,太过诡异,竟无人敢出声询问。
这个,不是。这一个,也不是。
冷玄手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却依然固执地翻看著一具具尸体。他不信,雷海城就这样粉
身碎骨。不信。。。。。。
〃雷海城。。。。。。海城!──〃在心底横冲直撞的名字终於破喉而出,嘶哑得像濒死之人发
出的哀号。
〃把雷海城给我找出来!〃他向万军愤然狂吼,根本无视诸人闪烁目光里的惊讶、猜疑。。
。。。。
想嘲笑他麽?笑去吧!
如果在挽书岭上,他也像现在这样,任性一点,就可以命令千军万马硬把雷海城拦截下
来,就可以──
一股任何笔墨言语也难以形容的痛楚梗塞在他的胸口,让他难过到想用手将自己胸膛撕
裂,好让这种痛彻底释放。
〃啊?!〃身後,忽然传来几个兵士低叫。
他回身,蓦地定住。
不远处一堆七零八落的残骸下,有一只手慢慢伸出,推掉压在上方的尸体。
手的主人,摇晃著站了起来。
这人散乱的头发衣服上,都溅满了血迹。脸庞也几乎被血污覆盖,面目难辨。。。。。。
似乎有点茫然,这人呆立了好一阵,才歪了歪头,向冷玄的方向试探著喊了声:〃玄?。
。。。。。〃
这声音,何等熟悉。。。。。。冷玄想应,热流却迅速封住了喉咙,痛涨得再难发出一字。身
体也僵直著无法移动,只能眼看这人踩过满地尸块,一脚高,一脚低,朝他走近。
〃玄,是你吗?〃将近前方的模糊人影,雷海城再次问。
他看不清。意识从黑暗中苏醒後,睁开眼,只捕捉到些隐约的色块,然而鼻子嗅到的血
腥气味和压在身上的冰冷尸体都告诉他,自己还活著。
那声剧烈爆炸响起的瞬息,他出於本能,拖过旁边一人挡在身前,随即便被震倒。
巨大的冲击令他双耳刹那失聪,双眼也骤然发黑,看到人的手、脚。。。。。。断裂飞出,一
如记忆里前世那次死亡。
试著轻动了动手脚,四肢俱全,他还在困惑,自己究竟是晕厥前产生了幻觉,还是又一
次借尸还魂到别人身上。。。。。。就听到了冷玄绝望灭顶的狂吼。
自己,真的没死?他挣扎著爬起身,努力凝聚视力,也只看到高低不同的人形物体。
他的视觉神经,大概被强烈的爆炸冲击波损伤了。。。。。。不过,还能活著,真好。
已经可以听到身前男人极力压抑的呼吸,雷海城停步,伸手去摸索男人的右臂。
披风肩甲下,是段空荡荡的袖子。雷海城还是很仔细地抬起手,再去摸男人的脸,确认
男人的轮廓、温度。。。。。。
〃玄,我知道是你。〃他微笑,〃这次,我不会弄错了。〃
一直都屏气敛息,惟恐稍微大力的一口气,就会将眼前人影连同心底希望都吹得分崩离
析。直等雷海城带著体温的手摸上他的面庞眉眼,冷玄才敢相信,站在身前的,不是幻影。
他颤抖著用手抹去雷海城满脸血污,露出俊秀容颜,无声凝望。。。。。。
〃玄?──呃。。。。。。〃雷海城迟迟听不到冷玄说话,刚开口,一个猝不及防的吻猛地落到
他唇上,滚烫惊人,仿佛想用热度将他融掉。
男人的左手,狠狠地扣著他後颈,迫他仰高头,承受著充满掠夺的亲吻。
眼睛虽然看不见,听觉却加倍地灵敏起来,雷海城听到周围陆续响起围观者的抽气声,
显然大军被冷玄吓到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雷海城嘴角微翘,一手揽紧冷玄腰身,一手摘掉冷玄头盔,揪住了
头发,毫不含糊地回给男人一个法式热吻──
有千军万马作证,冷玄今後别想再能甩掉他!
164
天靖此役尽歼西岐十五万大军,士气空前高涨,庆功犒赏,将士同欢对酒当歌,闹到夜
半,营地上依旧篝火熊熊,人声鼎沸。
冷玄的皇帐雄距营地正中,帐外重兵森严,剑光戟影,隔断了喧哗。
帐篷里,燃著牛油巨烛,照得四下通亮。
雷海城已经沐浴更衣,梳洗停当,坐在熊皮为垫的榻边,由随军大夫替他诊治双眼。
冷玄站在一旁,也已换上了织锦软袍,黑发披散肩背,尚未全干,被烛火一照,透出丝
绸似的光泽。
〃陆太医,如何?〃此次亲征,明周怕他有闪失,坚持让宫中年岁最长医术也最老到的陆
太医随军侍奉,如今正派上用场。
〃回烈陛下,王爷的眼睛是因受了震荡看不见东西。〃那陆太医察言观色,见冷玄脸容猛
沈,他忙道:〃倘若调理休养得当,日後还是有机会复明。〃
冷玄目光一凝,〃那要多久?〃
〃这个因人而异,微臣不敢断言。〃陆太医暗自抹了把冷汗。
冷玄怎会听不出他言里推搪,不由默然。
雷海城的眼睛,也许以後都无法重见光明。。。。。。
他微微阖目,轻挥手。陆太医如释重负,恭敬告了退,自去开方煎药。
帐内顿时寂静下来,只闻烛芯轻爆。
〃估计是淤血压迫视觉神经,等淤血化了,就能恢复的。〃雷海城安慰著冷玄,伸手将视
线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拉坐身边,柔声道:〃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又乱想。〃
男人什麽也没说,只伸过左臂,紧紧抱住了他。
雷海城看不到冷玄的表情,但从男人微颤的身体便知道,冷玄心情仍未平复。
他心中,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握住冷玄修长有力的左手,摩挲著男人指腹薄茧,胸口满满涨涨的,珍惜无比。
〃玄,那天在挽书岭上我坚持要走,是因为我把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什麽?〃冷玄一震。
〃是公子雪,他用针封了我的记忆。〃
雷海城提起这名字,心头终究忍不住泛起阵被背叛欺骗的惆怅苦涩,定了定心神,将那
晚入宫夜探遇到公子雪後的情形都告诉了冷玄。
他已尽量讲得简单扼要,竟也说了一盏茶工夫。冷玄一言不发,手臂却越箍越紧,呼吸
也越发地压抑。
〃我回去京城找你,结果你已经出征了。〃忆起埋葬在栀子树下的画卷和人皮,雷海城也
不禁黯然神伤,低声苦笑,〃明周带我去看了你埋的东西。。。。。。玄,你当时,真的想跟我了断
吧?〃
男人在他耳边的呼吸霍地停顿,静得可怕。
〃。。。。。。玄?〃
雷海城有点担心,轻唤,突然听到冷玄低低道:〃我当天应该把你留下来的。。。。。。是我错
。。。。。。〃
声音暗哑艰涩,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力才得以挤出。
男人的脸贴住他,又重复了一遍。〃是我错。〃
脸上,慢慢地,有了湿润的感觉。
雷海城怔住,发觉那水流经嘴边咸涩微苦,他总算省悟,那是冷玄在默默落泪。
冷玄居然会在他面前哭?!
他难以置信,试探著去摸冷玄的脸,果然一手热泪。
似乎知道已经被雷海城发现,无法再隐藏下去,冷玄双肩也开始颤栗,本来还强忍的哽
咽逐渐溢出喉咙,最终失声大哭,仿佛要将生平所有积压的痛和怨都在这一刻放肆宣泄。
从来没有过哄男人别哭的经验,雷海城登时手足无措。慌乱间听见冷玄一直在断断续续
地说什麽,他凑近男人嘴边,终於听清楚了──
〃。。。。。。抱著我。。。。。。雷海城,你抱著我。。。。。。〃男人彻底卸下人前冷傲的面具,泣不成
声。
这样的冷玄,叫他怎能放得开?雷海城张开双臂,用力抱紧了周身剧烈颤抖的男人。
任何劝慰,其实都没必要。因为他知道,怀里的人远比他更懂得如何收放情绪。而此刻
的脆弱,也只为他一人流露。
蜡烛烧剩寸许时,冷玄终於缓缓恢复了平静,抬手抚摸雷海城长发,嘶哑著嗓子,一字
一句。〃等周儿年满双十,真正可以独揽朝政了,我一定跟你走。〃
天涯海角,也随你去。
翌日天光乍露,大军已整装拔营,旌旗猎猎,金戈铁马,携如虹士气长驱直入西岐国境
。
雷海城与冷玄同坐皇辇内,听车外行军步伐整齐划一,比之昔日云潼关前的军容大有长
进,看来军中那番改革多少奏了效,他忍不住微笑,问身边冷玄:〃我听明周说,你先前已经
攻下西岐两座城池,後来却又被逼撤退,其实你是故意诈败,想将西岐大军主力全部引出来
再一举歼灭吧?〃
〃对!如果不先小胜一场,直接佯败诱敌,对方未必信以为真。〃
雷海城笑叹道:〃你也做得太真了。我沿途见到不少边民逃难,百姓都以为天靖军情吃紧
,担心得很。〃
〃要是不够逼真,被对方看出了破绽,哪还会轻易上钩?〃
冷玄说著话,目光却未曾离开过雷海城失焦的双眸,始终挥不去心底悔恨纠结,左手握
紧了雷海城的手,深深吸气。
听到冷玄忽然静下来,雷海城用脚趾也猜得到男人八成又在自责了。好不容易才让冷玄
对他敞开了心扉,他可不想冷玄又缩回到愧疚负罪的阴影里去,轻笑道:〃那个御医都说过了
我眼睛有机会复明。将来,我还要和你走遍名山大川,看尽天下。〃
手被男人大力握到生疼,冷玄的头发披落在他脸旁,随著呼吸波动。。。。。。
他和冷玄,在车轮单调的滚动行进中享受著难得的一刻静谧。良久,耳边响起男人悦耳
动听的低沈嗓音。〃五年,再过五年,我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再听不出冷玄话里赤裸裸的情意,雷海城这两世也算白活了,胸口又跟昨夜听到冷玄说
愿意跟他走时那样,欢喜到涨痛。
他闭目,抱住冷玄,低声道:〃我也是你的。〃
生死轮回,皆由天命。他不知道梦蛰什麽时候会再次发作,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等到那
五年之约,但只要还活著,他绝不再让冷玄孤独一人。
165
西岐该役尽折十五万将士,朝野震惊,人心涣散,剩下几万兵马根本抵挡不住天靖大军
的乘胜进攻,虽然将士殊死搏杀,仍节节败退。
不出月余,天靖已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挥师深入西岐腹地,逼近皇都梵夏。雄兵十
万在城外廿里处安营扎寨,等待著给予西岐最沈痛的致命一击。
时已入夏,西岐疆土广袤,地势以草原寒漠为主,夏季并不显得炎热,甚至夜间大风一
起,还刮出几分透骨阴凉。
皇帐内烛火亮如白昼,冷玄与邰化龙等几名将领正聚在地图前商议著粮草补给和下步战
略。几个将领都摩拳擦掌,请缨领兵攻打梵夏。
冷玄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挥退众人出了皇帐後,才扭头问坐在旁边的雷海城:“你觉
得如何?”
雷海城正捧著碗热气腾腾的草药,已喝了大半,闻言一口饮尽,抹著嘴角药滓道:“西
岐的兵力都折损得差不多了,邰将军他们要攻进梵夏并不难,但对方明知兵临城下,总不肯
甘心受死,怎麽也会做点手脚。说不定又跟临渊城那样挖上个大坑什麽的,等著天靖大军往
里跳。”
“西岐现在的娃娃皇帝不过是原千雪诈死後在西岐宗室里挑出来的傀儡,不足为虑。我
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原氏兄弟。”
冷玄在帐中缓缓走著来回,眉宇间隐有忧色,“眼下西岐正值存亡绝续的生死关头,按
说原氏兄弟断不会袖手旁观,任西岐覆灭,可我手下眼线和暗影至今没传回那两人半点消息
……”
表面越是风平浪静,他越觉得暗中大有乾坤。
雷海城耸耸肩,“反正乱猜也没用,不如派些身手敏捷的探子想办法潜进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