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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醉卧红尘(正传)-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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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漂亮啊,像他那双眼睛,仿佛可以湮灭红尘……”他端详着,刹那间仿佛想起了什么。

募地,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起珠子和银簪,觅着血迹掠了出去。

一路血流如注。

暂时封住的伤口因为不要命的狂奔又裂了开来,血一直淌着,淌着……连他自己都以为要流干了。

远方隐隐望见了奈何桥的影子,如沧桑老树孤独地横卧在水面。

桥下,弱水三千滚滚流逝。

在桥上大口喘着气,伤口处已经痛得麻木了,没有了狐珠庇护的身体,甚至还抵挡不了冥河上的冷风。

从桥上望下去,黑得像墨汁一样的冥河水,几乎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借着冷冷的月光,他看见一簇青绿在水中载浮载沉。

是一株青莲。莲茎挺出水面,几片苍绿的叶片上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弱水中的芙蓉,带着几许孤绝和寂寞,顽强生长着……

河风吹来,它轻轻摇着,莲瓣微微绽开,刹那间,墨尘仿佛看见那个人温和怜悯的笑……

它……难道它便是杨筝?

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墨尘全身抖如落叶。

“杨筝……杨筝……”他在桥上唤着,桥下死水微澜,青莲慢慢绽放,绽放……

风掠过莲房,莲心处忽然一声叹息,隔了千万年,墨尘再次听见那沉柔的音色:唉,你还是寻来了么……我的痴儿……

一瞬间,心痛欲死!

酸楚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眼睛。

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绽开的莲瓣中,又一滴,一滴,一滴,如断了线的珍珠……

不自觉用手一抹,原来……泪已披了满面。

墨尘哀然阖上眼帘,任眼泪潸潸而下。

杨筝,我日日念着还你一滴泪,而我从未想过是这个样子的……

你在冰冷的水里等了我很久吗?抱歉,我这就下来陪你,我这就下来了……

黑色的身影摇晃了几下,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头扎进沉暗的河水中。

剧毒的弱水漫进他的眼睛时,他瞥见那莲花已开到了尽头,隔着水看去,宛如绿莹莹的灯火。

“生平不会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原来,相思这种毒,也早已侵入骨髓,日夜揪心地痛着呢。

杨筝,你可知我想了你很久,很久了?

我这一生,只为你流过眼泪……

第十六话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像恍然做了一场大梦,醒来时,龙帝第一眼看到的是水晶宫透明的天顶,上面有浅蓝色的水波荡漾,偶尔,几尾色彩斑斓的鱼儿嬉戏着、追逐着游过。

十八年的人生如梦境,一朝醒来,身边什么都没留下。

织锦的死,九炫的痛,虽是昨日事,但在脑海中也有些不清晰了。

然而,谁能忘记失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呢?

龙帝揪着雪白的衣襟,久久不能言语。

莫名的空虚感占据了他的心,他恍然若失,以至于身边的龙女一声声唤着:“陛下、陛下……”他都没有去在意。

沉眠在深邃海底的龙宫向来很静,外面四季更替,里面波澜不兴。

以前龙帝都很享受这份寂静和安宁,现在,却觉得这里静的有些寂寥。

有时在繁花处处的庭院中散步,心头也会掠过烦躁的情绪,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是莫名地郁闷起来。

回想当日,在人间那小小的水阁上,织锦抚琴,墨尘醉酒,还有九炫在身边说说笑笑,何等畅快惬意。

后来,织锦不在了,九炫走了,又从狐族那里听说了墨尘的消息,却是失落在了黄泉深处。曾经相聚过的人都寻不回来了,龙帝心里空空的,仿佛缺了一块。

天界已经很久没去了,龙帝连最近一次的天翔祭都没有参加。倒是听回来的龙将说,下界有个地仙给天帝呈上了一株长于蓬莱仙山的兰,那花舒展着翡翠色的叶,连花色也是晶莹的绿。姿态有说不出的清丽高雅。

天帝当时见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掩面而泣,泪洒在白玉阶前,惊得庭上众仙面面相觑。

月昭,也想起织锦了吧。身为天界最上位者,手里掌握着世间多少生灵的命运,同样留不住身边一个最亲近的人。

龙帝黯然徘徊在潺潺的水榭中,衣白如雪,长长的衣袂逶迤在地,随着他的脚步拖曳着。

逝去了的人是永远回不来的,轮回也是仙人的禁忌,没有人知道,元神消散的青帝会在何处安息,也许他早已化为一阵清风,一场细雨,或者那开在山坡上的白色雏菊。没有人知道,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天帝也如是……

但是,总有什么是自己可以把握的吧?摊开双手,再收紧,总有什么留在了掌心中,像那忘不去的记忆。

和九炫道别的时候,偷偷从云层中往下望,发现他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天际,脸上泪下如雨。

开始不明白他为何哭得那么伤心,后来想想,渐渐明白了他眼里深藏的痛苦的含义。

墨尘以前也多次说他不懂,原来,自己真的不懂,九炫对他的那片心,是现在慢慢回味起来才知晓的。

明明学会了的剑法,却总是骗他不会,而到了晚上就自己一个人起来练剑,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剑气的锐鸣声足以吵醒任何人么?

每次下雨都傻乎乎地撑着一把伞到处找他;后来自己走了,留言说不要找还一路锲而不舍地跟过来;在画舫上拼着受他三掌也不愿打消跟来的念头;冒冒失失地问他有无喜欢的人,却一脸痛苦无助地等待他回答;帮断臂的他换衣服时,那脸呀,红得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龙帝不由微微笑了,而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傻气的炫儿,这样执着认真的炫儿,为何以前从不曾明白他的心呢?

摊开手掌,空无一物的掌心有着细细的纹路。

我也想伸手留住些什么啊,不想错过,至少不想像错过织锦一样错过什么了……

慢慢握紧手掌,龙帝仰头望着浮在水晶宫上的蓝色海水,似做了什么决定。末几,只见他白色衣袖一扬,人已从清泉蜿蜒的水榭中消失……

——我希望,当我握紧双手时,掌心能够实实在在把握住什么,而那样东西,是我不想失去的。

故地重游,人间又是一年春风至,京城无处不飞花。

城南那间水榭显然破旧了许多,但是如水春光依旧,如画美景犹在。窗子外面的桃花李花也依然开得红红白白,散了一地落英。

抚着沾了些许灰尘的斑竹桌椅,眼前依稀浮现当年墨尘在那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

走上小楼,白色轻纱迎面扑来,似乎还留有一丝丝香气,在风中温柔缱绻着。

织锦便在这里抚琴的了。当时,他是用什么心情奏着琴,用什么眼神看着自己的呢?

他和他,曾经那么接近,两人间只隔了一层轻纱……

唉,龙帝听见自己深远的一声叹息,罢了,罢了,命运弄人。

化成为龙,一口气冲上天际,在云间盘旋了一阵,然后朝着那烟雨中的江南飞了下去。

一川烟树,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故乡的庭院已经成了一堆废墟,断壁残垣间偶尔跳出一簇火色,原来是傲然挺立的一枝美人蕉。草色青青,皆朦胧在柔柔的细雨里。屋后的池塘还在,却也荒废了很久,水里浮着伶仃几片荷叶,已经看不见往年开得热热闹闹的芙蓉花了。

龙帝一个人淋着雨,静静地望着水面一圈圈越泛越大的涟漪,淡然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一把六十四骨的紫竹伞悄悄掩了过来,回眸,执伞的人有对火色的眸子,红鬓黑衣。

龙帝抬头,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边的?

说话的人老实回答。

——刚刚看见你在云间盘旋,所以就冲过来了。

龙帝斜瞥着他。

——哦,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不是回欲界天去了?

那人的脸微微红了。

——我不知怎么找你,只好在这守株待兔。

龙帝拨拨他火红的头发,诧异道:

——炫儿,你的角呢?

他有点不好意思。

——太引人注目,所以我藏起来了……

哈哈哈……龙帝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穿越了密密雨雾,直冲云霄……

归去时,应该是晴天吧。

尾声 黄泉摆渡人

黄泉与人界隔了一条河,河上有桥,名曰奈何。

弱水三千,年年月月在桥下流过,只争朝夕。

我在冥河这头撑一叶扁舟,总有迷失的亡魂来找我,央求我渡他们过河。

他们被未死的执念束缚,留恋前世的爱恨情欲,他们不愿过奈何桥,因为桥上有孟婆的迷魂茶在等待他们。

——红尘中的痴子,冥河边迷失的亡魂,我可以渡你们过河,不过我要特别的东西作报酬。

我对每一个有求而来的亡魂这么说,即便我知道他们除了对人世的执念之外一无所有。

我只是无聊,我想看看还有什么,是他们给得起的。

那一日,有一个人摸索着来到冥河边,他对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叹息着,而后朝我这边走来。

“我听说冥河上有渡人过河的船夫,请问,你可以渡我过河么?”

很悦耳很沉静的声音,在潺潺的流水声中宛如筝语琴音。

——可以,只要你给我特别的酬谢。

听了这话,他缓缓走过来,黄泉中不落的冷月,让我看清了他的容颜。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在一袭黑衣的拥蹙下,像冥河上的一朵白莲,他的眼睛很美,眼神却很飘忽,冥河边的劲风卷起他的衣裳,在岸上那一片红艳的花中如一羽墨色的蝶。

他伸手撩了撩被风吹散的发,微微笑着:“你渡我过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有意思,我决心让他上船。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亡魂。

他摸索着登上小舟,我解缆摇橹,轻轻一荡,半江月光倾斜在我的桨下。

“可以开始了,你的故事。”

他似乎还沉浸在舟行的颠簸中,听到我的催促,有些恍惚的样子。

沉吟了一会,他才轻声道:“那是一只狐狸的故事……”

“……很久以前,人间有一个叫奈何谷的地方,那里终年飘着不息的白雪,象四季开不败的花。有一夜,一只落难的黑狐逃到了那里……”

小舟渐行渐远,对岸上的曼珠纱华已成了一片模糊的红影,亡魂的悲鸣远去了。冥河上很静,寒夜的月光漂满了整条河,轻盈得似有若无。

而他娓娓道来的声音,轻漫而悠远,和着永不停息的流水,如诗如歌。

他沉吟的时候,我仿佛看见洁白的月光从天上流淌下来,从他敞开的衣领悄悄滑了进去,当他低头时,我能看到他白皙的颈项在月色下泛着珍珠般的色泽。而他说着说着便会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仿佛他就是故事中沉浸在幸福里的狐狸。

只是,世上但凡幸福快乐的事总不得长久,很快,他说到了生离与死别。

“在恩人的魂被夺走的那一刻,狐狸发誓,誓要把他找回来。红尘荏苒,他要还那个人……一滴眼泪。”

“哦,后来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到了奈何桥下?”

“你不是要过河么?”我反问他。

“不是,我想去奈何桥下,我记得那里有一簇青莲,开在弱水中央。”说这话时,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前方望见了奈何桥,它如一道苍劲的黑龙横在河心,龙头和龙尾皆没入浓浓的雾中,龙身拱着,三千弱水在下面潺潺流过。

我把小舟荡了过去,果然,桥下长了一簇青莲,孤孤单单挺立在弱水中。我很惊讶,因为弱水天生剧毒,不要说长花,就连人掉了下去,也很快会被毒死,连尸骨都不会浮上来。

我用桨轻轻拨了拨碧盈盈的叶子,发现那莲花的根都烂掉了,却依旧长出亭亭的叶,顽强托着一朵青色的花。它孤独地抵抗弱水的侵蚀,不知为谁而开花。我不知千万年来,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注意到这朵青莲。

我把小舟靠着莲花停住,他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焦急地问我:“是不是看到桥了?那莲花在那里?”

我有些不解:“花,不就在你眼前么?”

“是么?就在我眼前……”他摸索着向前伸出手,这时我才愕然发现,原来,那双美丽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我拉住他的手,让他的手指碰触到花。一霎那,那深邃如海的眼瞳涌起一层雾气,他仿佛想笑,却又像要哭泣,然后,一滴晶莹的泪落到了花瓣上,宛如朝露凝在了上面。

“抱歉,我来晚了……杨筝……”说着,他嘤嘤哭了起来,像某种受伤的小动物。

他把脸埋在绿叶中,肩膀无声地抽动着,月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仿佛一夕间令他白了头。

须臾,他折下那枝青莲对我说:“请渡我回去吧。”

我不明白,他央求我渡他过河,难道就为了看这朵花?难道他不是和其他亡魂一样,想带着一份不死的执念,投奔对岸的人世?

真是奇怪的人。

我渡了他回去,然后望着他虔诚地捧着那朵青莲,蹒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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