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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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一看,刚才还巧笑嫣然的女老板,这会子已是哭得满面泪痕。
巫红霞追到门口,扑通一声跪倒在戚少商面前,哭道:“今戚大侠在此,红霞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可怜我那二弟,是我家唯一的男丁,才20岁刚出头的年纪,连亲都未娶,就那样惨死,试问我又怎能若无其事呢?”
话未说完,巫红霞又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才抹一把眼泪缓口气续道:“幸运庄开了这么些年,如今却被他们压逼着要庄家红利分成,我二弟年轻气盛,出手顶撞,就被他们斩毙于剑下,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事后还不准我们张扬,连丧事也不让办——早知如此,我宁可将这整间赌庄送予他们,也不愿断送了弟弟的性命啊!”
说着又向戚少商磕了个响头,恨声道:“今日我算豁出去了,金钱帮威逼利诱地收服了那么多大小帮别商号,莫敢不从,可他们杀了我弟弟,我一个女人家,不能报官又不能报仇,哪怕拼着这个庄子这条命不要,也要求戚楼主戚大侠帮我讨一个公道!”
言毕又是泪如雨下。
戚少商上前将她搀扶起来,肃然道:“巫老板快休如此,金钱帮果真如此凶狠毒辣,在下定替这些受他们欺压的无辜之人讨一个公道!”
出了幸运庄,戚少商剑眉深锁,神色凝重地牵马低头而行,一旁的顾惜朝则一脸漠然而若有所思的表情。
走出去还没有半条街,忽听得身后呼声大起,紧接着便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虽是隔得颇远,还是惊得戚少商一震,心叫“不好”,拔脚便奔回来路。
顾惜朝牵马立在街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跟着快步走了回去。
巫红霞只叫了一声。
她看着自己的血,从自己的脖子上飙射而出。
这样汹涌喷射的鲜血,昨天她已看到过一次,那是在她二弟身上。
今天,换成是她自己。
她细细化了浓妆贴了花黄,算得上好看的头颅滚落下来。
她还听到了一声刀锋的轻吟,如吟唱一首写给情人的歌。
很美,很美。
如杜鹃啼血,长弘化碧。
——原来血喷射出来是这么高这么好看的。
——热烈芬芳的鲜血。
——红艳而妖娆,像她衣衫上盛开的朵朵桃花。
情人般的轻吟已嘎然而止。
刀已入鞘。
——不会为与己无关的人伤心,不会为将逝或逝的人流泪。
刀的主人倚在庭院的枯柳上,看着戚少商一步一步地走进自己的视线。
随手一抛,一枚闪着金光的钱币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那个已经身首异处的可怜的女人身上。
如果不是这空气中的血腥味太浓,戚少商真会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梦。
他也但愿那只是一个梦。
一个江南烟雨,温柔迷离的梦。
梦里有西湖长堤,绿柳依依,有眼前那个笑容温暖,容颜秀气,立于垂柳之下的江南佳公子。
可梦总是要醒的。
杀气已经淡去,戚少商的拳头却越握越紧。
巫红霞只是个孤苦的女人,一个一心只想为弟弟讨回公道的弱女子。
她还不算老,还风韵犹存,来幸运庄的赌客们都很喜欢她。
她本还不想死的。
可现在,她已再也没有机会穿上她喜欢的红色罗缎了。
她有不少情人。
可她这辈子最后所看到的的,偏偏也是那有如情人眼波的刀光。
戚少商定定地看着树边的这个人。
他把手放到了逆水寒上:“你是谁?”
那个人突然笑了,如春风和煦,冰雪消融:
“我姓颜,在金钱帮排行第五。”
顾惜朝悄悄地站在庭院外,默默地注视着里面的这个人——
金钱帮的颜五公子,颜承欢。
朱颜未改,旧梦承欢。
是说他的人,说他的刀——
化碧刀。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使用这样一把刀吧。
【戚顾】千山暮雪…(十)
10、
“为什么要杀她?”极度的愤怒过后,戚少商的眼神忽然变的平静到可怕。
“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化碧刀的主人依旧笑容温和,淡淡地答着。
戚少商怒极反笑道:“光天化日之下杀害弱女,颜五公子好大的本事,金钱帮好大的威风!”
“承欢不敢。”笑容一冰,颜承欢穆然道:“金钱帮办事,自有本帮规矩,若是坏了规矩,颜某实难向帮主交待。”
“这是谁定的规矩?”话音未落,只见顾惜朝已从庭院外慢慢踱了进来,饶有意味地瞥了眼颜承欢,冷笑道:“是金钱帮的规矩,可不是幸运庄的规矩。”
颜承欢眉头一挑,点头轻笑道:“顾公子说得甚是。不过两位可能还不知道,这幸运庄自昨日起就已遵从了弊帮的规矩,至于眼下——”
他斜了眼旁边巫红霞的尸体,认真说道:“眼下幸运庄已撤了招牌,完完全全归咱们金钱帮了。”
顾惜朝嘴角一撇,换了种略带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戚少商。
他已经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杀气。
那种肆意奔流却苦苦隐而不发的杀气。
戚少商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戚少商,九现神龙已更沉郁,更冷峻。
握着剑柄的手,因为艰难的克制与压抑,比任何时候都更峥嵘有力。
逆水寒不会轻易出鞘。
颜承欢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
而且,金风细雨楼,还未到要与金钱帮直接冲突大动干戈的时机。
——顾惜朝明白。
——颜承欢也明白。
所以这个英秀逼人,神采奕奕的金钱帮五帮主,依旧胸有成竹地站着,带着他满不在乎的淡淡笑容。
类似这样的偷袭或暗杀,他颜承欢已不是做了第一次。可是次次,他都好象能做到十二分的光明正大。
他觉得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他只是为一个他愿意奉命的人,奉命去做一些他刚好可以做到的事。
而且,好在,这些事,对他和他的刀来说,都不算太难。
仅此而已。
默默对峙半晌,颜承欢微微转过了身子,道:“幸运庄要清扫整理一番,今晚还要打开门如常做生意。不管是姓巫还是姓张姓李,幸运庄仍是幸运庄,无非要来客赌得快活,玩得尽兴——所以,两位若是愿意来帮衬一番赌上两把,金钱帮不胜欢迎,若是要妨碍弊帮内务,恕颜某就不奉陪了,请!”
戚少商的目光落在瑟缩在院落一角的灰袍老管事身上。
老人眼里的惊惧、绝望一点不落地尽收眼底。
戚少商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老管事一眼——
他眼中,是只有那老人才能看得懂的一个承诺。
“我们走。”戚少商一撩长衫下摆,大踏步地往院外而去。
顾惜朝眼神犀利地看了颜承欢一眼,也要随之出去。
“顾公子——”颜承欢扬声叫了起来,顾惜朝和戚少商一顿,都双双定住了脚步。
“顾公子,弊帮帮主有句话要带给顾公子。”颜承欢狡黠地眨一眨眼睛,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像是在和熟识的朋友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帮主知道顾公子一直在寻访一种鸾胶来续弦,帮主要在下告诉顾公子一声,这鸾胶乃是传说中的东西,世间根本寻不到。而且——”
顾惜朝背对着他,皱眉道:“而且什么?”
“而且弦断难续,勉强为之,有忤天意——顾公子是个聪明人,又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戚少商回头注视着顾惜朝越来越煞白的脸色,他并不曾知道顾惜朝寻找鸾胶之事,听见颜承欢打哑谜似的话语,不由疑惑丛生。
颜承欢兀自接道:“帮主说,他那里有的是上古名琴,号钟绕梁,绿绮焦尾,只要顾公子喜欢,只管取去便是。”
顾惜朝面如寒冰,目中闪过一丝凄决之色,冷冷回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言毕神色复杂地仰头,正对上戚少商探询的目光,面容旋即回复了波澜不惊,一弹衣襟,绝然而去。
颜承欢不再言语,看着戚少商匆匆追着那青色的人影出去,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半是戏谑半是得意的笑容。
顾惜朝冷白着一张俊脸,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翻身上马。
戚少商自后奔了出来,虽不知他因何恼怒,也只有一把扯住缰绳,一脸关切溢于言表,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顾惜朝毫不领情地冷哼一声道:“我要去哪里,不关你的事!”
“那姓颜的就说了那么几句不知头不知尾的话,竟惹得你恼怒至此?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我什么都瞒着你——”顾惜朝目光冰寒彻骨,恨恨地瞪向戚少商:“戚楼主,我倒真忘了,你我何时成了知无不谈,言无不尽的知交好友?”
“你——”戚少商被他一抢白,气得竟说不出话来,手上的缰绳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暗自压了压怒火,戚少商温言相劝道:“你既已答应了无情,可别忘了我们现下共同的担当,怎的说怒就怒,难道忘了正事不成?”
顾惜朝一怔,转而大笑道:“戚大当家的莫非忘了,顾某本就是个言而无信变化无常的小人吗?”
语毕目光一寒,一掌扫来,直迫戚少商肩头大|穴。
戚少商有了前晚的经验,已清楚了这人性情的喜怒无常,正防备着他要出手,此刻立即堪堪避过。
顾惜朝一击不中,又聚掌风,急攻戚少商胁下,要迫他出手回防,松开缰绳。
戚少商一早料着他的意图,缰绳顺势稍放,侧身避过。
就这样一攻一避之间,两人已拆了不下十招,戚少商仍是紧紧地握住马缰,固执地不肯松手。他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一旦松了手,眼前的这个人儿就会永远地消失掉,或者,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
两年前旗亭一夜琴醉酒浓,顾惜朝破晓离去时自己没有挽留住他,那句“我还没跟你喝够酒”从此盘旋在脑中,再也挥之不去。
戚少商后来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那时留住了他,是不是就能改变他,是不是就不会有以后的种种江湖杀戮,刻骨深仇——
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开他。
他不能给自己机会松手,亦不准许因为自己的松手,让当年的悲剧再重演一遍。
顾惜朝久攻不果,已心生烦躁,一招比一招更辛辣狠毒,戚少商只是闪避,渐渐有点招架不住。
眼看着这人没有停手的意思,戚少商把心一横,纵身跳上马背,伸开手臂紧紧箍实顾惜朝,尽全力一扯一拉,竟把人拖得一齐向后翻落下马来。
顾惜朝料不到他有此一变,愕然之中,两人已双双跌落在地上。
戚少商吃痛地轻哼一声,紧箍住怀里的人却未松手,举目正迎上顾惜朝漆黑的眸子里,一种奇怪的神情一闪而逝。
有那么一瞬间——
似乎全世界的声色都停滞了。
万丈红尘,千般苦障,在那一刻的相视之间,似都化为尘埃,了无痕迹。
温热的体温,熟稔的气息,就真真切切的融在一起。
在这么一瞬间——
戚少商想的是: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顾惜朝想的是:身在咫尺,人在天涯。
谁念西风独自凉。
断梦几能留,漂泊天涯,寒月悲笳。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眼中已各自转换了无数个心念,一瞬过后,顾惜朝挣扎开来,直直坐起,目光暴长,一边恼羞成怒地一掌拍了出去。
这一掌,来势汹涌,无限决绝。
戚少商心中一寒,毅然纠集起六七成内力,爬起身来出掌相迎。
两人手掌甫一相接,顾惜朝面色一青,就被直直震退几步,略一摇晃,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嘴角跟着渗出一缕血痕来。
戚少商与顾惜朝多次交手,熟知他的内力修为,自己这一掌,只求抵御自保,却万没料到顾惜朝的内力竟削弱至此。
——大惊之下,疾步冲过去扶住顾惜朝,又是惊愕又是埋怨地质问道:“你疯了不成?明知自己内力不足当年半成,竟然还以命相拼?”
顾惜朝闭上眼睛,手按胸口,垂头淡然道:“练过九幽的魔功,不走火入魔已经是万幸,如不金针刺|穴自封那霸道的内功,难不成要让自己继续疯下去么。”
【戚顾】千山暮雪…(十一)
又是颇显冗长的对白与细节。。。是的,细节,我真是个太过于执著细节的傻瓜!
写到此处,已颇不忍,原定的细水长流,缓慢推进的情感已等不及要找到突破口——算了,故事仍是故事,即便做些铺排上的改变,大的流向是不会变的。
好吧,等这节过去,就让该来的来罢——虽然等待他们的并非一路顺畅,中间过程,再容我慢慢发挥吧。
文字本身就是一种表述,故此我并无太多话好说。
如此勉力写来,事实上自己却未必具备完全能操控和解释的权力——文字自有它的意图,一个故事最终的原貌,原是该取决于它的读者们吧。
只是越写越觉得,这世上确有些什么,如佛曰:不可说。
故,沉默,是好的。
11、
顾惜朝双眼微阖,轻轻颤动的纤密睫毛下,隐藏着不欲人知的过往。
戚少商扶着顾惜朝肩膀的手心,感到这单薄的身体深处传来的,一阵极力隐忍的战栗。
隔着几层衫袍,戚少商也分明感受到了那种寂寞冰凉,不由心中抽痛,喃喃道:“你这又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