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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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不会再叫做摩亚。“
政府只用编号来称呼他们,他们不能有名字,这是律令的一条。
“他的事并不是我负责,也没有办法见到他,所以很抱歉,没有办法告诉你更多了。”
“带他离开春之都的时候,他有没有反抗?受伤了吗?”我问。
“没有,我也不想让他受伤,他一直睡着,有检查官在旁边,他是不会醒的。“薇奥莱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在梦里,也在叫你的名字。“
“他经常这样,“我微笑,“就叫我的名字吗?还说了什么吗?”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不要走…………”薇奥莱塔的声音更低了,“这是原话,也许你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当然知道摩亚在说什么。
“你不必有负罪感,每个人都是有用的,你也一样,只是时机还没到。”我抱着怀里瘦小的身体,低声耳语。
“只要有你在,时机就永远不会到吧!”他轻轻的叹气。
那是在春之都的最后一晚,我们最后的对话。
第1次想到要离开我,第1次叹气。
话一出口,你就马上后悔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会对你说:“我不会离开你。”
让你安心。
——即使那是一个谎言。
你梦见我离开你了吗?你在梦里哭了吗?
我们分别的时候,你依然想着我,我很高兴。
摩亚。
让我再叫一次这个名字吧。
这个只为你而生的名字。
“然后,也没有别人受伤。”薇奥莱塔将剩余的事轻飘飘的带过,“来逮捕你的一路没有遇到任何人,这可能是天意吧。”
这么说裴利也没事了?不知道他面对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时会怎么想。会很失望吧?刚刚跟我们成为朋友,我们却在一夜之间失踪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真是的,好象我又伤害到别人了。
“你知道检查官的事吗?”薇奥莱塔问我。
“知道一点,像摩亚这样的人害怕他们,接近他们时会很不舒服,会有恐惧感。”
她点了点头:“那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们来的无声无息吧?”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非常高兴。”
“检查官的这种能力可以隐藏,仅此而已。”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检查官想威慑逃犯的时候,就会用这种能力?”
“是的,气势很重要,让逃犯害怕,会更容易完成工作,就像军人拿枪一样,”薇奥莱塔苍白的笑了笑,“很卑鄙吧?”
“只是手段而已,从见到你们到现在,摩亚没有害怕过吧?就凭这点,已经足够我感激。”
“你太宽容了。”
到了现在,就算我斤斤计较又能怎么样?充其量顶多是把饭菜弄的更美味一点吧。
我害怕看见薇奥莱塔的哀伤和眼泪,把想法全埋藏在了心里,什么也没有说。
“西利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薇奥莱塔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不想隐瞒你任何事。”
“我知道,你说吧。”我低头玩弄着腕间的银链,等待着她的故事。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
预料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疑惑的抬起头。
“站起来,”她重复了一遍,“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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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不是越狱的口气。
我顺从的站了起来。
她拿出一个黑色眼罩蒙住了我的眼,眼前的光线立刻被全部夺走,身体一下子无法适应,摇晃了一下。
“拉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我慢慢的拉住她,顺着她的动作小心的迈开步子,一点一点的往前走,步伐笨拙。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时间之后,我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我们离开了房间。
一路上,薇奥莱塔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攥住我的手,攥出冷汗。
她在发抖,我感觉得到。
是在哭吗?
要去哪里?
反正去哪里都无所谓了,又不是去看摩亚。
眼睛看不见之后,耳朵变的更敏感,鞋子踩在坚硬光滑的地面上,撞出空旷的声音,四处回荡,除了我们,再没有第3个人的脚步声。
拐过一个弯,刚才清冷的空气一下子温暖起来,回声也消失了,看来我们是到了另一个房间。
“西利尔,保持安静,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也不要动。”薇奥莱塔说着解下了夺走我视力的东西。
眼睛并没有受到强光的刺激,房间里相当暗,也不宽敞,视线所及之处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密不透风。
我站在一张床前,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身形消瘦,形容枯槁,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皮肤干巴巴的皱成一团,双眼紧闭,只有几乎轻不可闻的鼻息,才证明他还尚在人世。
然而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另外一些东西。
他的手腕和脖子上布满了一条条狭长的伤疤,有的已经愈合,只留下淡褐色的痕迹,有的结着痂,部分脱落,露出粉色新肉,而更多的是一道道白色,如同锐利的尖刃一般凌乱的扎在早已干瘦的皮肤上,如同一块刻满了刀痕的旧木板,或是一副被人恶意损毁的图画。有一些痕迹实在太深,也许是被剐去了皮肉筋骨,再也无法愈合,浅浅的凹下去,当这些伤口还在流血的时候,一定连森白的骨头都看的见。
我觉得脚有些发软。
这时床上的老人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缓缓的睁开眼,松弛的眼睑下,居然有一双温和如水的眼睛,含满温柔的微笑,静静的看着我。
“西利尔,你来了。”他的声音温暖低沉。
好怀念的声音。
一如过去在医院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嘱咐我:要注意保暖,否则膝盖又会疼了。
一如过去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拉住我,警告我:带着摩亚很危险。
那个永远对我温和微笑如同兄长一般的人,那个曾经挽救了我,又挽救了摩亚的人,那个一直不断提醒着我却从来由我任性的人,此时却了无生气的躺在我眼前,如此苍老。
“医…………生…………?”我都不知道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听起来好奇怪。
他又笑了,似乎是很高兴我认出他。
“最近肩膀和膝盖还疼吗?”他问。
他还在惦记我的病。
“不太疼了,因为住在温暖的地方。”我说,低下头望着他。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看见铐住我双腕的银镯,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却依旧宽容。
“你后悔吗?”他问我。
“你后悔吗?”我反问。
“如果我后悔,现在就不会这副模样了。”他看着我。
“我也一样。”我微笑。
“希望你不要为难薇奥莱塔,她全都是为了我。”
“我不会为难任何人,一切的起因都是我,是我伤害了你们。”
“别这么说,你那么善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怪罪你。”
又是这样,我那么任性,你们为什么都说我善良?!
你们这样仁慈的对待我,让我羞愧的恨不得马上挖个洞钻进去!
“西利尔,”医生唤我,“后来你又做了什么梦吗?”
舌尖似乎立刻散发出梦中嗜血时的腥甜,那种邪恶而媚惑的感觉是如此的深刻鲜明。
我淡淡的回答:“没有。”blzyzz
不需要再把这个梦告诉医生了,我已经十分明白这些梦境的真正含义,而且我也明白,今后,不会再有梦,一切都结束了。
医生闭上眼睛转过头:“你果然到最后还是不肯说实话。”
“我没有啊。”
温和的眼睛重新睁开,平静的望着我,有几秒钟,房间里一片寂静。
薇奥莱塔一直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戴着耳机,里面传出模糊的音乐声,她并不想介入我们的谈话。
“把头低下来好吗?”干瘦虚弱的老人微笑着开口,任谁都无法拒绝这个小小的要求。
我俯下身。
“西利尔,你知道吗?”医生轻轻的在我耳边说,“你这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没有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朋友。”
我微微愣了一下。
“果然是这样吧?”他笑了,缓慢的举起布满伤痕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就像一位宠溺儿孙的老者,“一直都很想对你说这句话的,可是总也找不到机会。”
我抓住他干枯粗糙的手背,手指轻轻掠过腕上纵横交错的可怕伤痕。
“疼吗?”我低声问。
“当有了一个目标并为之努力时,你是不会感到疼痛的。”他摇了摇头。
“那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变成这样?”
“如果你是我,你就会明白的。” free
这时薇奥莱塔走了过来,没有说话,无声的催促着谈话必须快点结束。
“西利尔,”医生最后一次叫我,“我一直在努力,试着告诉你,这个世界是非常美好的,值得你认真去爱它,可是,”他露出苦涩的笑容,“看来,我还是失败了。”
“谢谢你,医生。”说完这句话后,我的光明重被夺走。
感到加在后背上的力量,我转过身,随着薇奥莱塔离开了房间。
医生的最后一个笑容在眼前留下了淡淡的影子,他给予我的第1个表情就是微笑,最后一个,依然是。
我很害怕医院,害怕那种纯净耀眼的白色,害怕那些穿着医生护士服的人。最害怕的还是那股消散不去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如果不是洛宁的寒冷刺痛关节,让我夜夜无眠,我绝对不会去那里的。
那样也就不会认识医生,认识这个永远温柔如兄长一般的人。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充满了安全感。
还记得第1次听见他的声音,在他的办公室,坐在我的对面。
问我:“那里不舒服?”
温柔低沉,如他的微笑一般纯净。
那一瞬间,疼痛似乎都飞走了。
过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医生没有名字。
其实并不奇怪。
只是因为我没有看见他耳后那个黑色印记。
小小的十字印记。
刚才俯下身时,我终于看见了。
第1次看见。
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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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见他这副样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回到囚室,薇奥莱塔问我。
“医生也是从老屋来的。”我说。
“看到他耳后的十字印记了?”
“恩,而且,普通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老成这样。”
“你也知道了他们流血才会衰老?”
“知道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吧。”我笑笑,“我倒是不明白究竟是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其实我也不明白啊,“薇奥莱塔用指尖轻轻磨着屏幕,看着屏幕中美丽而虚假的花园,“医生是抱着寻死的心的,你看他手上和脖子上的痕迹,都是自己用刀子割的,我都不敢想象他流了多少血才变成现在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吗?”尽管知道这乐观完全可能只是伪装出来的,我却依然忍不住问了。
“第1个从老屋来的人曾经拯救了这个城市,知道这个传说吧?”
“知道。”
“医生就是那个人的后代。”
虽然有些意外,却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医生是如此温柔善良,一定是继承自他的祖先。
“他对政府来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这个家族与政府的关系非常微妙,因此他们才会给他自由。”
“但依然不允许他有名字,而且必须为政府工作。”我说。
“没错,就是这样。”薇奥莱塔自嘲般的笑了一下,“政府总是独裁的,即使做再大的让步,也依旧掌握着主导权。不过,医生并不在乎有没有名字,他是一个很随意很好伺候的家伙啊,只知道不停的帮助别人,有救人的机会,他就很满足了。”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印象中薇奥莱塔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医生的事。
“跟你说过我是政府的档案管理员吧?”
“恩。”
“我管理的就是老屋的档案,从那里来的每一个人我都了如指掌。我知道政府对他们是如何的冷酷,如何把他们当作物品来看待,所以才变成了反政府主义者啊。他们每一个人都又单纯又善良,甚至都到了愚钝的地步,从来没有置疑过自己的命运和境遇,一生都一个人乖乖的住在政府安排的家里,没有人陪他们说话,分担他们的快乐和悲伤。即使是这样,他们依然相信政府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以至于当孤独到精神无法忍受的程度时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自杀。”
我想起医生腕上和颈边那些纵横交错的可怕伤痕。
“他们大多都死的很惨,在行动被高度限制的情况下,能想到的自杀方法只有让自己流血,然后衰老到自然死亡,而与生俱来的低血压体质又让血永远都不会一次流到致命,所以他们临终前身上都布满利器割出的伤痕,尝尽了疼痛,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得到了解脱。每次他们做定期检查时医生都在场,他看得到每一个眼神清澈浑身是伤的同伴,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伤口。如果有谁生病,他还得为他们治疗,让他们恢复健康,然后继续自残自杀。”
“政府不管吗?”我问。
“我看政府可能还很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