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坂道 作者:流幻泽-第16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左顾右盼,檫得可以映见人影的过道反射着天光,从附近传来高跟鞋的脚步,然后逐渐消失。如此肃静,令我不敢大声出气。我仔细聆听,似乎有细碎的钢琴声音,巴赫的赋格,还有练声的女高音,不由令我思索这里的房客们,都是怎样的人物。
门没有动静。
我站在门口,仰起头看着门上的猫眼,折射出室内的光线,像什么前卫设计的构成品。我伸出手指按住了它,门就如同没有了眼睛。这样令人有些不快,我又松开了它。
我在等什么呢?
没有人把门打开。我用双手撑在门上,结实得纹丝不动。我也想不出自己在等什么,所以转身,迈开步子。
嗒,嗒。
脚步在走廊击起回响。
倘若我今天从这里离开,就不会回来了罢。我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回到这里呢?
百川。
我回过头,周围的景致一样冰冷,没有人的气息。我再次站在厚重的栗色大门前,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当我今天留在这个地方,就再无法到达别的地方。
可是,纵使我现在离开这里,也再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我苦笑着,举起了右手。
叩叩。
门应声而开,百川已经等候多时。他看见我,露出放心的笑容。
“欢迎回来。”
“回来?”
我有些疑惑地望着百川。然后,忍不住突来的泪意,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百川把我拉进他怀里,大门在我身后关闭。
“我回来了。”
夏之坂道 FLY ME TO THE MOON(16)
当我看着EASTPAK的背包出现在靖岚的设计科,菊以飞快的速度打了我一记耳光。
“干嘛打我?”我捂着左脸。很痛。
“你死到哪里去了?”菊恶狠狠地叉着腰并且指着我的鼻子。
“我没死啊。”
“答非所问。”菊扬手又要打我,不过这一下被我拦住了。
“你不能用语言沟通的吗?”
“不能用语言沟通的是你!”菊甩开我的手,“你不知道总编辑要结婚了,整个策划都交给我们设计科了?”
“吓?”我的血液登时倒流,“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菊颓丧地耷拉下头,“因为找不到你,请帖是总编辑自己设计的。”
“那么……”我不敢往下问。
“设计科裁员50%!”菊哀嚎。
“我成千古罪人了!”
我知道我见到总编辑之后会得到怎样的处分。她也果然把我派到校样组去了。
校样组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
确定书稿的完整性,拼版后校对,文法检查,事实性错误检查,特殊排版,封面样张,计算费用分担,未分页长条校样,校对和改正错别字,语法和标点,校对注释和参考资料,缩写和度量衡的一致性,注意有无偏向性和非法的东西,插图是否适合制版,就是校样组的事。
校样组乃是整个编辑部里最痛苦的一组,共有编辑十五名,每一个出来都是双眼下陷颧骨突出的烟鬼样子。总编辑向来不亲自到这个组里,免得被这里的怨灵缠住。
而我,现在正被倪编介绍给校样组组长徐编。徐编本是编辑部副主编,权倾天下,因为一次合同疏漏遭贬,发配至此。他皱着眉听倪编说话,不时透过厚厚的镜片瞟上我一眼。不一会儿倪编离开了,徐编拍了拍手掌,二十八只眼睛望了过来,又低了下去。
“介绍一个新成员,设计科来的郑编。”徐编指着角落里另一个戴眼镜的,“肖编,你带他一个星期先。”
“收到。”肖编连头也不抬,挥挥手。
“郑编,你先跟他了解一下这里的规矩,我给总编辑打电话,”徐编一屁股坐到老板椅上。我仔细一看,这里的人都坐老板椅,真奢侈。
不过两天我就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图书是不包括封面封底在内,不少于4。9页的非杂志性印刷出版物,”肖编一边不停手里的活一边说,“我们组有一半校样是图书,然后就是各种版本的月刊《Julysai》。徐编要你跟我学,那就是把你分在图书校样组了。今后互相关照吧。”
“哪里,请您指教。”
“不说客套话了,DTP会用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肖编抬起头,叹了口气:“Desktop Publishing System,桌面出版系统。”
“算了,”他又低下头去忙,“书架上有一本体例指令,你先看看再说。”
我什么也不懂,只能依言去念书。
校样组的同事们都不喜欢说话,每人桌上都有一盏刑讯用的台灯,每天只见他们伏在电脑前,对着显示器和打印出来的校样比对不止。满屋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稿纸,空气的成份是烟、咖啡和方便面冒出来的气体,没有午休,通宵加班,就算一大早也是云雾缭绕乌烟瘴气。
我的任务是从早到晚查字典和校对引文,案头一排牛津英汉、现代汉语、古汉语、辞源和一套百科全书。每天往返于办公桌与厕所,因为喝太多咖啡。工作量太大导致双眼充满血丝,脾气暴躁,一开始累得食不知味,不久就饿得什么也吃了。
“组长自己已经十六天没有回家,半个月没有洗澡,衣服都变味了。”肖编用敬仰的语气说。
“组长是工作狂吗?”
肖编摇摇头:“总编辑才是。”
“进了校样组的门,有些话就得跟你说。”肖编拍拍我的肩,“我们的工作虽然辛苦,知道这一点的人却不多,甚至在出版物上也不会有我们的名字。做得好是我们的职责,没有人会夸你。但只要出了错,读者就会骂我们毁坏了作者的心血。明白吗?”
我点点头。
“所以我们的成功,就在于读者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肖编笑笑,“很辛苦的。”
“我明白的。”
“有觉悟才好,”肖编又继续整理稿子,“对了,问个私人问题,你有女朋友吗?”
“呃?”要介绍对象吗?
“有的话趁早分了。”肖编低头数着稿页,“忙起来你不会有空照顾她,还是不要耽误了人家的好。”
我默不作声。这就是校样组啊,十六个编辑撑起的部门。没有鲜花和荣誉,也要奋守的第一线。
晚上十一点半,我走进百川住的大厦,门卫甚至登记了我的身份证。我走进空旷的电梯,场景似乎在某部鬼片中见过。要是真出现个女鬼或者僵尸倒能使我眼前一亮,反正我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终究什么也没有跑来跟我索命,我平安地走到那扇深栗色的门前,敲门。
许久也没有反应,该不会是睡着了罢。我不禁皱起眉头,紧盯着平滑的门板,想盯出个洞来。倘是真盯出个洞来倒方便我进去了,可惜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门上不可能无端端多出个洞来。不过这么盯着也不是全无作用的,我发现门铃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来没看见过这玩意,有可能是每次我都和百川一起进出,他开的门。无论如何先摁了再说。
数秒之后,一阵拖鞋的脚步声袭来,随后门豁然打开,百川一副愕然的表情出现。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他让出一条缝让我进去,随后关上门。我一路走一路扔掉西装外套,领带很紧,像死结一般拉不动。他却随便两下就解开了,暗色的领带在他手中像一张蛇皮。
“吃饭了吗?”
“晚上吃了方便面。”
“我再热点饭菜好吧?”
“不必了,”我打开卧室的门,差点没倒在地板上,“我想睡觉,明天六点半叫我。”
我扑倒在床上,百川替我脱了鞋袜,把我的脚抬上床。
“换身衣服睡吧?”
他小声说,我点点头,眼睛都没睁开。他解开我的皮带时我还有知觉,往后就沉入泥沼一般的睡眠之中了。
生活如此往复,我也渐渐麻木。我常常站在洗手间发呆,拿着牙膏和牙刷望着镜中的自己。日光灯的影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瞪视着我,我读不出那眼神的含义,只觉得有些吓人,然而目光地无法离开那影像,所以一直盯着那黑暗的双眸。
那是我吗?
那真的是我的影子吗?
或者,我才是他的影像?
我往CD机里放进Matrix的原声CD,将音量推到最大。刹那间,强烈的节奏将我包围,音乐在飞速流转,尖锐的贝斯几乎将我的鼓膜击穿。
我讨厌一大早就被叫醒,天知道我睡着以后闹钟对我是完全无效的,百川却挠我的脚板心。我也知道倘若我一定要赖床百川才不会把我拖起来,他又不是我老板。
“你太累了,休息一天吧。”
百川动用搂抱战术,不打算让我起来。我把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再睁开。
“我要去。”我推开他。
“去什么去?”百川咬着我的耳朵,“一天不去,也不会怎么样的。”
我抬眼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气温不到二十度。百川的怀抱暖和得令人离不开。何况去上班也是跟着徐编肖编那样脏兮兮的上司去校样,一天到晚累个半死一顿饱饭都没得。在家就不一样了,什么活都不用干还有人服侍,可以对唱片店大扫荡,可以在新华楼吃到撑,我为什么非得一大早跑去校样组找罪受?
“还没到冬天哪……”我缓缓撑起上半身,低血压不能起太快,“现在就不肯起床到腊月天怎么办?”
“陪我一天有什么关系?”百川扣住我的腰。
“我不像副总裁那么闲,我是工人阶级。”我一边掰开他的手一边说,“不劳动不得食的。”
“不劳动我养你嘛。”百川还是不放手。
我一听怒从中来,一脚把他踹开:“你当我是吃软饭的啊?我才不要你养!”
我从床上蹦下来,头脑还不甚清醒,但从小养成的习惯让我五分钟就洗漱完毕,我拎起搁在墙角的背包,尚未退役的EASTPAK。
“群……”
百川不声不响地从后面抱住我,撒娇一般地用鼻尖摩挲我的脸颊。
“我要上班了。”我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握住我的手抚摸,“可是,最近都没有让我做……”
我觉着脸上有些热,甚至有点冒汗。
“晚,晚上再说吧。”我急忙说道。
“那么,先预支一点。”
下一秒他就已经吻上我的嘴唇,习惯性地我微微张嘴,任其进入我的口腔,纠缠我的舌尖,渐渐地我的思想愈行愈远,所有一切都溶入一片空白,不知何时我攀住他的肩,他抱住我的背。影像也罢声音也罢,都以极慢的速度流逝,唯独我们仿若站在世界的中心,没有什么能够侵扰。
良久,他终于放开我的时候,我已经呼吸困难双腿发软,他把掉在地上的背包捡起来,替我打开门。
“路上小心。”他把包交给我,“我等你回来。”
那时候我回过头来就看见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美好得让我恨不能现在就投入他的怀抱,我努力克制才不致于跷班,迈开步子行出门去。
我或许,太迷恋这个男人了。
“郑编。”
肖编的文件夹重重敲了我一下,我抱着本牛津英汉,如果要打的话决不处于劣势。
“又在磨洋工。”肖编把文件夹扔到我桌上,“怎么,昨晚留宿在女朋友家了?”
“啊?”我八百年没有女朋友了。
“那就是今天约了女朋友,”肖编酸酸地皱起眉头,“瞧你小子春光满面的样子,真是欠扁。”
“我哪有?”
“啥?郑编的女朋友还没把他甩了?”组里另一同事也凑了上来,“真是好耐性啊。”
“你还真是只乌鸦。”我用手上的字典作势要砸他。
“哦哦,郑编到现在还有女朋友啊?”又凑过来一个四眼,不知何故这一组四眼特别多,“这么久还不甩的,可以当老婆了。”
“我老婆不一样也把我甩了?”龙编上个星期离的婚。
“我家儿子今年考高中,数学跟白痴一样。”
“我女儿考大学咧,我跟老婆在家都不敢开电视。”
“我儿子高考时,我们说话都不敢大声哩。”
“就是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
“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要聊天。”
徐编这么一句,大家又都回到工作岗位。我忙低下头翻书,免得挨骂,不时偷瞟一眼时钟,才下午一点,不晓得百川有没有按时吃饭。
砰的门被打开(不是踢的),审稿组当家花旦穆编出现,胸部有D CUP。
“龙编,打字,未央老师的原稿。”穆编把原稿拍在龙编桌上,“肖编,校样。黑熙老师的打印稿。”
肖编飞快接住穆编扔来的稿件:“什么时候要。”
“今天之内。”
“OK。”肖编扬扬手,“图书校样组的今天加班。”
不知道当门卫的记性是不是特别不好,又登记了我的身份证。我也讨厌电梯,每一回都弄得我头昏眼花。百川在家看《黑客帝国II》,一般我对第二集的电影都没什么兴趣,百川倒很喜欢黑客系列,我都搞不清他已经看了多少遍。
洗澡时有一阵我睡着了,然后醒过来时DVD的声音已经停了,百川问我饿不饿。
“我吃过了。”
其实泡在水里比较舒服,只是手脚上的皮肤已经发白起皱,我到底不是两栖动物。百川拧开门,走了进来。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