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菩提明镜-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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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谢就谢我大功哥吧,是他心眼好。”张仲文昂头挺胸说,好象熟识他们。杨立功打量着这两个人,长得都很秀气,打扮平常。只听其中一个人转过头来对杨立功很感激地说:“大功哥哥,今天你仗义相救,大恩大德我们兄弟一定不会忘记的,将来你若是有难,我们会为你两肋叉刀……”
“……行了行了,你别这么跩,他听不懂的!”张仲文打断他的话。杨立功被搞懵了,这两个人看上去要比他还要大几岁,竟然管他叫哥,他不仅好笑地问:“你们是谁啊?你们认识小文的吗?”而人相对一笑,对杨立功说:“我们和张大哥是老朋友了,今天有麻烦大事来求他帮忙,还连累了你,真是过意不去。大功哥哥,我姓胡,他姓黄,我们住在后山的老营里,有空来玩啊!”说罢就点点头下了田埂,走到小路上,不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
“你都是在哪里认识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啊?”杨立功揪着张仲文的耳朵说。
“哎呦,你别乱说,他们会听见的!”张仲文鬼鬼祟祟地陪着笑。
“你头前里答应我什么来着?”杨立功严肃地说。
“给你借连环画看!”
“那你还摩蹭什么?”
“大功哥你看——狐狸!”张仲文朝他身后一指,杨立功寻声望去,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野草。他回过头的时候,张仲文已经拔足狂奔出去很远,还对他做鬼脸。杨立功知道上当了,慌忙去追他。两个小孩在田间的小路上追逐起来,杨立功毕竟大一些,没费什么周折就撵上了张仲文,可是就在要捉到他的一刹那,张仲文被一个土坑一拌,“啪”地摔在地上。杨立功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抱着腿呲牙咧嘴地苦着脸喊起来:“啊呀!我的腿摔坏了!”
杨立功不知有诈,着急地说:“快我看看,摔哪儿啦?”
张仲文苦着脸喊道:“看什么看,还不背我一下!都怪你!”
杨立功不敢再触他眉头只好背起他,十三岁的杨立功很有力气,但背着这个养尊处优而肥肥的小少爷也还是有点吃力。可是剥削阶级才不管劳苦大众的死活呢,张仲文逍遥自在地趴在他哥背上举目四望,只见秋收后无边的田野上野花点点,阴霾散尽后的天空秋高气爽,云霞灿烂;他不禁得意起来,竟然哼起歌。杨立功见他高兴了,就说:“小文,不疼了吧?”
“疼!谁说不疼!你快点走啊,一会儿回家晚了都是你的责任!”
“好,好……”
张仲文靠在杨立功的身上,闻到他身上出汗的味道,觉得十分亲切,伸出鼻子夸张地嗅起来。杨立功被他来回抽气搞得很痒,就笑着问他:“你干什么啊?”
“大功哥,我要是女孩儿,将来就嫁给你!”张仲文不知道是被那味道给迷惑了,还是一时冲动,竟然不自觉地说出这种话来;天地良心,他说的是真心话,童言无忌,却把杨立功说得哭笑不得。
“你要是女孩儿我将来也不要你!”
“呸!我怎么啦?我很讨厌吗?你为什么不要我啊?你怕我是不是?”张仲文恼了,用手掐他哥的脖子。
“哎呦……你别闹……我不是怕你,也不是讨厌你。我是你哥啊!”
“是我哥又怎么样?你知道吗,旧社会表兄妹结婚很正常的。咱家后街的二狗子他妈和他爸就是表亲……再说了……”他没有继续说:再说你也不是我亲表哥。
“所以那个二狗子傻,快十六了连五毛一块的钱都分不清!”杨立功没好气地说。“嘻嘻……大功哥,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那样说,你看上笑梅姐了,对吧!”张仲文把嘴轻轻贴进杨立功的耳朵小声地说。杨立功生气了,一下子把他放下来,扔在地上,红着脸说:“小文,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哥哥姐姐呢?”
张仲文见他真的发怒了,连忙站起来,笑眯眯地陪不是:“大功哥,我跟你说着我玩呢!”杨立功见他站起来十分稳当,皱眉头问:“你的腿好了?”
“好了好了!”张仲文拉着他的胳膊说:“大功哥,咱俩快回家吧。回去我给你借连环画看!”
杨立功知道自己又受骗了,他一下子钳住了小文的手,把他拌到在地上,没头没闹地在他的胳支窝里一顿挠,痒得张仲文哈哈大笑,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杨立功说:“还敢不敢了?”张仲文虽然笑得厉害,但还是咬紧牙关就是不求饶。杨立功挠得更厉害了,最后两个人都滚在了地上,撕闹了好久张仲文才意尤未尽地说:“哥我不敢了……”
杨立功扶他起来,给他拍拍身上的灰土。说:“快回家吧。”
“嗯!”张仲文乖得都不自然。
走了没几步,杨立功就又对张仲文说:“我看我还是背着你吧!”
张仲文惊异地看了他哥一眼,还没开口就听杨立功说:“我看你笑得都没力气了,我背你走得快些!”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张仲文怎会放过这送上门的买卖。他笑笑说:“大功哥,你真好。”就一窜上了他的背。两个人就这样走在田野上,不紧不慢,高高兴兴。其实杨立功没有说的是他喜欢小文身上那种花草香的味道和背着小问的时候那一种莫名其妙满足的感觉;张仲文也没有说的是,他其实根本不怕别人挠他胳支窝,他笑是想让他哥继续亲近他。
那时候两个小孩子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秋天宽广的天地。而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就是这清清世界,滚滚红尘里,稍不经意间,人们就会走上一条前无边际、后无去处的尘缘长路;弹指云烟中,就会和一些是非对错终老无解、喜怒哀乐一生执著的事撞个满怀。虽然时间可以消磨一切,七情六欲生老死病只不过是来去匆匆的人世泅游中的一场流程;可是怕只怕,菩提明镜慧光未起,空色凡心灵犀已动,纵使有大智大慧大悟大勇,到头来也是寒冰烈焰亦难言悔,舍生忘死笑入轮回;古来大千世界,生灵万种,有又几人敢说自己是圣贤,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地立于这前因后果之外,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地飞得出这天地间有形无形的手掌心?
这一年冬天的假期里张仲文很早就到他师傅那里去了,家没有了他倒冷清起来。每天晚上小文对着他哥耳朵的评书连播也没有了,杨立功心里空落落的,眼巴巴地盼着过年。笑梅因为是高中生了,假期都在补课,一天连个人影也难见。笑茹每天跟腚虫般地缠着他,他哄得都头疼。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宏刚刚会喊爸爸妈妈,家里的老人围在他身边团团转,也顾不太上其它孩子。好在周围还有几个小伙伴可以和他玩,要不然杨立功真不知道这漫长的假期要如何打发。
午饭后的晴天,地上的雪闪闪发亮,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杨立功和青海他们约好了要到江上去砸冰钩鱼。他们站在张大勇家的门口喊张大勇一起去,可是没想到有一辆装满了圆木的大卡车窝在他家门口的雪地里把门堵死了,没有办法大勇只好从篱笆上跳出来。
“你爸怎么肯放你出来?”林森好奇地问大勇。
“嗨,我爸最近打麻将赢钱了,前天晚上到现在胡了两千多块,他都快乐疯了,哪有闲心管我?”大勇不知是高兴还是埋怨,冷笑着说。
“你爸爸也真是,就知道赌博,有事没事瞎管你!”青海也抱不平。
“俺爸咋了?别看他厉害,可是他真痛我,过年买炮一买就是一百块钱的,你们谁行?”大勇得意洋洋。其它人不说话了,在北方,过年时候大人给小孩子买鞭炮的数量是一项衡量父爱的指标,也是他们互相攀比互相竞争的一种资本。听大勇一说他们都没话了,他们知道大勇的话不假。
张大勇一看,就又笑着说:“俺爸说了,他今年要给我两百块钱的炮!”
“那么多你放得了吗?”林森不满地说。
“嘿嘿……”大勇咧嘴。
他们几个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江边,只见那结了冰铺满了雪的江玉带一样盘绕在绵绵群山下,上面有很多活蹦乱跳的小黑点,都是小孩子在玩。大家都很兴奋,呼喊着坐着冰滑梯下到了江面上。到了江面踩在厚实的冰上小个子的林森忽然想了起什么似的望向北边,呆呆出神。青海知道他的意思。感叹地说道:“小文在这里就好了,他假期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玩过,也不知道他在他师傅那里都干些什么。”
“对了!我们去找他啊!随便到灵月寺里去看看哪里倒底有什么好玩的,小文从来都不对我们说的。”大勇突发奇想。
“你疯了,好远的。天黑都走不回来!”青海说。
“不会的!”林森擦了擦寒气凝霜的眼镜说:“平时之所以到那里远是因为江桥修得太远,到灵月寺去要绕一个大圈,现在是冬天,我们直接从这里翻过西山走不远就会那里。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回来的!”
“瞧,俺家林森就是聪明!”大勇模仿着林森他妈妈的腔调说。
“而且听大人说,灵月寺是不让外人进的,一定有什么宝贝在里面。我们这算是一次探险!对了,我们组织一个探险队吧!大功哥,你当探险队队长好吧!”林森白了大勇一眼继续说道。
“大功哥你说呢?”大家一起问道。
“好……好是好,可是今天太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去吧……”杨立功挠了挠头说。
“大功哥说的对,我们今天晚上好好计划一下。那山路不太好走,我们要有所准备,这次我们的行动要保密的啊,大人知道了可是一定不会答应的。”青海很稳重,考虑问题也周到。
于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计划开始在这几个孩子中酝酿起来;他们倒不是特别想见张仲文,只不过这是一次具有冒险性质的出游,小孩子都喜欢这种挑战,一点点危险,一点点夸张,毕竟穿越冬天的山林谁都没有尝试过,更何况披着神秘色彩的灵月寺对他们也有这莫大的吸引力。
在一切都还没有具体落实的时候,这个小小的探险队的一系列官僚制度就先确立起来。杨立功年纪大脾气好受人爱戴,理所当然是队长;方青海有远见做事仔细于是成了政委,林森比较有主意便自封为参谋,至于张大勇个头大身体强壮就是开路先锋,总之都有头衔,大家都很满意。那天晚上他们详细制定了行军路线,甚至准备了粮草,以至于当他们跨过江爬到小山的雪地上的时候,杨立功差别一点就真把自己当成了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了。
其实灵月寺就坐落在沿江县山中公路的一侧,要是走大路很简单就可以找到。而这一群小孩偏偏选择了抄进路爬山,既从西侧的山沟里横穿再爬上一道山岗绕到灵月寺的后面。他们走的林子都是开发过的,不是自然保护区的地界,所以没什么危险。但是孩子们喜欢给自己制造气氛,他们都幻想着自己是冒险游戏中的英雄,勇敢无畏地跋涉在一片充满了未知与惊喜的世界里。
冬天的山林里落叶松安静地披着冰雪伫立在山岗上,枯黄的野草淹没在白白的雪里,偶尔露个头;老鸦哇哇地叫着,从一棵树顶飞到另一棵树顶。他们几个人站成一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走着,那嘎吱嘎吱的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山谷里传得很远。大家都很兴奋,天气也很照顾情绪,一大早天就很晴朗,也不是很冷,风可以说是轻柔的,吹落树顶晶莹的小雪花,片片撒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大功哥,你真厉害,你发现没有,小文平时那么倔那么傲的一个人,谁他也不放在眼里,狂着呢;可是你来了以后,他好象特别听你的话,对你一点也不凶。”青海中肯地说。
杨立功微微地笑了一下,心里苦水翻涌,但嘴上还是说:“那是你们不了解他,其实他和你们一样,也是个平常小孩,只不过他接触的东西要多一些,鬼心眼多罢了,别看他天天神神道道的,那都是唬你们呢。”
林森紧跟在杨立功的身后,喘着气说:“他可是蛇精托生的啊,我姥姥说他有一双阴阳眼,他可以看见鬼,我们问他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从来不告诉我们。可是有一次他路过我姥爷家门口,就对我说我姥爷回来了。我姥爷死了好几年了,我以为他吓我,结果当天晚上我妈妈就做梦说看见我姥爷回来对她说,他家的后房梁坏了,漏雨。后来到了七月十五我们一家去给我姥爷上坟,见他的坟后面的土翻开了,棺材露在外面。”
“行了,你们别说这些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