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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那些风花雪月-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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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最後一次模拟考,你打算去考场上睡麽?”身边并肩躺著的人忽然开口,一如既往的玩笑口吻,听在耳中却很安心。
沈晋说:“秦央,我一直很想问你,那时候,那些话,你打了几遍草稿?”
那时候,傍晚,放学後,道路尽头那条狭窄曲折的小巷。清俊的少年横威立目,神色冷傲不可一世。
“三遍。”记忆很清晰,秦央回答,“叫你跟我走的时候,我还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沈晋的笑声低低地在房间里荡开:“你这个家夥……”
这是一件打死也不肯说的糗事,没想到还是毫无防备地被他套了出来。话匣子被打开,这些天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片段藉由杂乱的话语一一涌了出来:
“我哭不出来。”
葬仪上,所有人都在哭泣,只有他始终静静地看著。清明时节,细雨纷纷,黑伞下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从前,我爸妈工作忙,没空带我。我一直跟著外公。我是他第一个孙辈,所有晚辈里,他最喜欢我。他不让我叫他外公,我一直叫他爷爷。”
“他待我很好,我做错事,也不许我爸妈骂我。”
“优等生秦央也有挨骂挨打的时候?”沈晋轻笑著打岔。
秦央也跟著笑了起来:“小时候,谁一生下来就是这麽听话的?”
话语依旧拉杂而破碎:“那个时候,你也知道,夏天也没什麽冰淇淋之类的,有根大头娃娃雪糕就不错了,要不然就是一根盐水棒冰……他们厂里效益好,高温天会发沙冰。他每天带个保温瓶,盛回来给我吃。甜的,有牛奶的味道……我天天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就巴望著他快快回家。”
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叙述还在继续:“後来,他退休了,我要上学,忙。每次隔很久才去看看他,他总叫我多去走走。我说好,忙了,就忘了……去了,跟他,也说不了几句……”
“他在家里没有什麽事做。喝酒、抽烟,还舍不得花钱,总是挑便宜的买……我爸妈买给他的,他总是藏著。时间长了,饭也吃不下了,身体也不行了,连下楼都没力气。都劝过他的,他说,戒不掉了。送到医院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妈回来後说,医生都怀疑我们待他不好。”
眼眶开始起了涩意,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秦央仰面躺著,声调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他这次住院,一个多月,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我上一次去看他的时候,还是春节,就叫了他一声,什麽话都没说……这两年,也就春节的时候去看看他……原本想等考完试去医院陪陪他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倾诉无法再继续,窗帘遮挡住了楼外闪烁的霓虹,只有一两丝光线透过缝隙偷偷地钻进了屋子里,在墙上涂抹出几片暗暗的光影。
人有千种万种,有人张扬热烈,恨不得把大大小小一切遭遇都大声地告诉全世界;有的人却克己而内敛,习惯把所有心事都压到心底,维持著表面上的皆大欢喜。
秦央是什麽样的?秦央是让所有人都放心的。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父母一手揪著自家孩子的耳朵一手指著那个干净斯文的身影训斥:
“你怎麽就不能跟人家秦央学学?小讨债鬼,你是不是要折腾死我才甘心?”
每一次的家庭聚会上,一提及各家孩子的教育经,秦家姆妈总是最得意的那个。人们一口一个:“秦秦尬懂事体(这麽懂事),读书又好,侬福气不要太好哦(你福气真好)!”
“没什麽,没什麽,小拧(小孩)读书这个事情我是从来都不管的。他要读就读,能读到哪里算哪里。”
於是又是一片称羡声,秦央妈妈红光满面,在一众妯娌姑婆面前出尽风头。
这样脆弱而哀伤的秦央,只有沈晋看得到。一如当年,无助而又满腔伤痛的沈晋只出现在秦央面前。
沈晋翻过身,慢慢地伸出手,拥住他。相贴的脸颊碰触到一片冰凉:“我要是明天在考场上睡著了,你要拿多少杯奶茶赔我?”
有一位与秦央和沈晋出生於同一年代的少年作家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所谓爱情,就是当你看到那个人时,第一反应不是上床,而是拥抱。

第十三章 


高考在即,五月底的天气时阴时雨。从题海文山里偶尔抬起头呼一口气,心底莫名升起几丝烦躁,厌倦漫上眉梢。 
“紧张了?”秦央取过被他胡乱扔了一桌的试卷,展开、铺平,一张一张分门别类按照试卷号叠起来,“志愿填那么高干什么?” 
“还好。”沈晋懒懒靠向椅背,看着他纤长的指在黑黑红红写满字迹的卷面上一一点过,“E师大呐,爱在E师大。” 
本市学生间有言:玩在F大,住在J大,吃在T大,爱在E师大。这四所院校合在一起便算是S市高校中所谓的“四大名校”,每年不知有多少高考生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 
手边的卷子上,字迹虽然潦草却做得认真,题目边上密密麻麻注满了解题过程。尤其是那手花体的英文书写,放在从前,倒是适合用来写情诗:你是我的女神我的天使我的太阳……秦央想起初中时,他总是空无一字的作业本,现在虽说是年级前一百名,但是E师大对他而言还是有些不稳当。 
“传说中的倩影处处,美女如云。”这边却说上了瘾,沈晋闭上眼睛,满脸享受,“我已经看到E师大在向我招手。” 
“是么?”把整理完的卷子夹进文件夹里,厚实得封面都合不上的硬塑面文件夹兜头朝那张笑得花痴的脸罩下,“它在跟你说,Bye Bye!” 

老高说:“现在是关键时期,家长对考生要多多关心。药补不如食补。” 
秦央年过七十的奶奶特地打电话来叮咛:“秦秦啊,你不要紧张,没什么好紧张的,千万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啊……” 
秦央哭笑不得。 
秦家姆妈去庙里求来两张平安符,虔心诚恳地捧着几瓶矿泉水跑去“仙人”跟前供了三天三夜,又是写符纸又是念经,做得一本正经,就差没把“仙人”叫来家里跳一次大神。 
秦家爸爸说:“这是封建迷信。” 
回头又仔细地把那两瓶水放进了秦央包里:“考试的时候,要是口渴就喝喝。” 
东西里有一半是给沈晋的,沈晋握着秦央扔给他的平安符和水,一反常态地收起了笑脸,沉默半晌方道:“还是阿姨记得我。”嘴角翘得勉强。 
秦央不习惯看他这样的表情,扭过脸道:“别想那么多。” 
勾着他的肩一起进了考场。 

那三天,天气意外的晴好。午后曾忽如其来落下一场阵雨,开考前却又忽然云收雨散。 
门口来送考的家长纷纷说:“这是好兆头。”宽慰着孩子也宽慰着自己。 
听说考场外有交警指挥车辆绕道,家长执着告示牌当路拦车;考场周边的宾馆一年到头都不见有生意,就靠着高考这几天挣钱,连卖绿豆汤的小贩也意外发了笔财;电视台的采访车就停在门口,考场内的救护车时时刻刻待命;考生们还在埋头答卷,上一门的试题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引来专家学者资深教师历届考生社会人士百家争鸣。 
这是一种特殊的经历,多年后再回首看看,笑过、哭过、埋怨过、自恋过……都是怀念的味道。三天,恍然如一梦。 
走出考场时,秦央看到老高正守在考场门口。平时大家都不喜欢跟老高打交道,他太罗嗦,刻板又保守。这一次,秦央却主动走了过去:“高老师,题目不难,基本都在你给的复习范围里,我感觉挺顺的。” 
“哦,哦,那就好,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休息。”老高凝着的脸明显放松了许多,镜片后的双眼笑眯了起来,陷下去几道皱纹。 
秦央惊觉,眼前的男人其实尚不满四十,比自己父母都还要小得多。据说这是他第一次作为班主任带高三,耗费的心力恐怕并不在他们这些学生之下。一时,竟有些开不了口。 
远远传来秦家姆妈的招呼声,秦央只得匆匆道:“高老师再见。” 
走出几步再回过头,高瘦的男人仍守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学生们说笑着从他身边经过。 

轰轰烈烈的三天考试之后是三个月的漫长假期。人生中最漫长的假期,秦央和沈晋一起度过。踢球、上图书馆、闲聊或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在最终放榜前放纵挥霍,有些苦尽甘来后歇斯底里的意味。报纸上有专家给出的解题思路,网络上满满一屏幕满分作文范文,一律视而不见,玩笑着互相问一句:“有这题吗?我怎么不记得?” 
于是关了网页扔了报纸,在游戏中战得天昏地暗。 
秦央问沈晋:“怎么会填E师大?” 
那时,外头夏日炎炎似火烧,他们在沈晋家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打游戏打出一身热汗,双双躺倒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精致的装饰吊灯在脱去了眼镜的眼中幻成了两个、四个、六个…… 
“你填的不也是E师大么?”沈晋答道。胳膊相贴,那人的体温总是有些偏低,夏天时也是冰冰凉凉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像抱玩具一样去抱住,“只许你填,就不许我填?” 
滚烫的热意从手臂上传来,一点一点覆盖了半身。秦央被他拦腰抱住,任由热意从相贴的身躯上源源不断地向自己侵来:“你这家伙……” 
几天后,高考放榜,录取通知书陆续寄出。沈晋在电话里兴奋地大喊:“秦央、秦央!我高了2分,E师大,软件学院!” 
秦央在电话这头微笑,手中正拿着鲜红的信封:“我是管理学院,E师大。” 
那边先是沉默,继而一阵大笑,爽朗欢乐:“我们还是同学。” 
秦央说:“我们还是兄弟。” 
曾经的某个早晨,在空旷冷清的公共汽车上,曾有人说,兄弟可以做一辈子。 

男人看重的是义气,而炫耀却是女人的天性。即使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但凡做了一身新衣服,尚且都要去淮海路上转一圈,更遑论现今这个推崇个性的时代。“销品茂”里满满一楼姹紫嫣红的女子,一不小心撞了件配饰,回家后都要懊恼上好几天,当初再如何爱不释手都成了眼里针心底刺,恨不得挖个坑埋起来,以后再也不要看到。 
秦家姆妈就是这么个从不放过任何炫耀机会的女人。儿子金榜题名,众亲友同事她一一打电话通知犹嫌不够,再在酒楼里摆上五、六桌酒席,拉着秦央一桌一桌敬酒。答谢众亲友多年关照是假,炫耀生了这么个样貌好出息好样样都好的好儿子是真。 
听着众人齐声高呼:“侬饿福气真是好啊,好是好得来(你的福气真好)……” 
秦家姆妈春风得意,占尽风光。 
沈晋站在秦央身边打趣:“这么多人,今天你结婚啊?” 
秦央已喝得面红耳赤,闻言不由瞪他:“你来做新娘子?” 
沈晋一笑,拿过他手里的酒杯替他一饮而尽:“怎么看也是我比较有新郎官的样子吧?” 
秦央皱眉:“重婚是要坐牢的。兄弟一场,我不举报你,明天拿十万封口费来。” 
沈晋笑嘻嘻地贴过来:“拿我的人来抵怎么样?要卖相(样貌)有卖相,要身价有身价,你不亏的。” 
秦央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猪肉涨价了?” 
沈晋无限哀怨地看着秦央,秦央转身走人。 

三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提着大包小包在校门口找到学院的摊位,再跟着学长去院办公室注册报到,领寝室钥匙。等到爬上位于三楼的寝室时,来送儿子的秦家姆妈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房间是两室一厅的房型,四个人住一间,八个人共用一个小小的客厅。每人一套家具,下面是书桌和柜子,上面睡人。 
小小的房间里站满了人。擦桌子、挂蚊帐、铺床、整理带来的东西,秦家爸爸爬上爬下忙得满头大汗,秦家姆妈端坐在椅子上镇定自若地指挥。秦央被晾在一边插不上手,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四周,几张同样挂着尴尬表情的年轻面孔,和同样忙得脚不沾地的父母。 
这一代,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饥饿寒冷,从小就被人们定义为“幸福的一代”。 
“带这么多东西?”沈晋不知何时站到了秦央身后。 
“嗯。”秦央问他,“你呢?东西理完了?” 
沈晋顺手把竹竿递给正在挂蚊帐的秦央爸爸,道:“没有,他们正在弄。” 
秦央猜这个“他们”应该是指沈晋的父母:“叔叔阿姨也来了?” 
“嗯。”沈晋点头,笑容有些不屑,“说是没进过大学,要来看看,切!” 
秦央曲起手肘去撞他:“开心就直说吧,又没人笑你。” 
沈晋憋着的笑才不好意思地显了出来。 
家长们忙完后又依依不舍地嘱咐了一阵才退场。房间里的少年们起初还各自为营,坐在书桌前拘谨得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一起去食堂吃了顿午饭,就渐渐放松了下来。 
那个穿了一身宽大的球衣,打扮好似NBA巨星的小子睡在靠阳台的右侧床位,迷恋R&B很久,说话都卷着舌头;睡在他对面的那位一脸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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