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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半生石 by 三千界-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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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挑挑眉。
莫非梁长书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否则为何避开两相碰撞,在我醒来之前将事情布置成这般一个格局?
我是只笨蛋鸭子,奈何已经被赶上架。
婢女,内用。小厮,外用。
刚刚还有帐房送了旬例过来。
梁长书要的是水车,而既然有那晚我的吃软不吃硬在前,这般的做法,的确是最有效率的了。
许一个男宠谋士之位,就是许之以名、利。
足够换得感激涕零,全力以赴。
可惜,我是男宠,又不是男宠。
——等等,也就是说目前我可以逛街?
不错。
明天就去买零食。
微微一笑,点点头,“你以后跟她们一样,叫我公子即可。”往前平伸手,另一手从肩到袖口掸直衣袍的宽袖,而后一眼检查完毕镜子中的人仪表。
青冠青袍,白环腰,白系带,墨冠墨靴。
一丝不苟,一褶不皱。
无配无饰,无赘无累。
轻装上阵,很好。

长厅灯火明亮,一人一几,小厮各自垂手候在身后。
酒水菜肴没有过分精细,酒是礼酒,香而不易醉,菜是简单几样,味美,取用随意。
不过没有人特特在意这些。
谋士入幕的濯礼。
……
……
“皇甫公子神采不凡,心有七窍,凌某自叹弗如。”
“凌公子画技若自以为第二,则梁国无人敢称第一,时某烂字陋画,才是真正惭愧。”当初找广湖的画就出自他手。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而已,不堪大用,何及皇甫公子所为百之一二。”
“不敢不敢,若不是凌公子画像神韵尽得,形貌肖似,时某今日如何能有机会在此与公子举樽对酒,欢言于一厅?”共事一主就免了吧。
“哈哈,皇甫公子……”
……
……
“陋姓宗,鄙字起跋。梁南宗庄,家叔门下。不知时应参故居何方,师从何人?”
——第一个提我之前事的。幕士之间也有排挤那。竞争,正常。
门楣,从来只是将它打造的人,把它捍卫的人,和为它添光的人,专属的标志和荣耀。
“时某乡野小民,无父无母,无门无师,除一自幼失散之孪生兄弟外,再无血脉相联之人。”
“时应参……”
“起跋兄,好久不见,你我……”
太好了,有人接手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看来这宗起跋冤家不少。
……
……
“时应参取草竹为水车,化腐朽为神奇。匠心非凡,农耕之福。镀城得子,何其有幸。”
“潘幕士舌如巧簧,口生莲花。以一己之言语,折八方之来客。身为大人之喉舌,心怀天下之时局。时某口拙,至此已无可词可赞。只道幕士之于梁国,正如同春雨之于良田。”
——上次穿皂白衣衫跟着梁长书来验我琴棋书画的便是他了。那另一个来头不小,梁长书既然让他作陪斡旋,看来他颇得倚重。
“时应参起水为源,潺潺入田。潘某有幸得见,瞠目结舌半晌,方能回神,之后时时想起,感叹不已。而如今逢应参,得相言语,才知应参谈笑之健,不逊水车源水之绵绵不绝。”
——梁长书的确好快。除了精神不振之外,我大概被他用了些嗜睡昏迷的药物,以方便经过东平和梁的国境。这六七天时间,我浑浑噩噩,他却竟然已经在辖地仿建了好几座。
于治民的勤字而言,梁长书可谓无愧。
……我既然能够中立地评价,此番变故冷静应对到底也就不成问题了。
“时某惭愧。一瓢之大,何以量千亩湖之水。久仰潘幕士雄辩之名,今日有幸得见,一时雀跃,语不得体,叫幕士见笑了。然所陈实事,却句无虚言。”
……
……

尘埃落定,喧嚣尽归。
难为梁长书居然还在。我若是他,必定中途退席,着理别的物事去了。
“后日有城下二十六镇责事前来请教事宜,尚有劳时应参。”
“大人客气了。时某有一事望大人指教。”
——吃一堑,自然要长那一智。
“何事?”
“何为死士?”
“……”
“时某问得鲁莽,请大人见谅。既然不便,时候也已不早,时某不敢扰大人清净,先行请辞回院。”
“奉匕而叩,死生由主。”
“时某愚钝,可否劳大人稍作解释?”
“收襁褓至学步小儿,自幼赐匕而训之。匕在人在,匕断人亡。十八左右可成。成时奉匕誓忠。此后生死皆由主。”
——死士一生仅仅一次的仪式么。
没有满月,没有婚嫁,没有葬礼,也是他们唯一的仪式。
所以,穆炎的剑,可以挂去墙上,匕首却从来不离身……
就连最初见面迫不得已出借给我时,也是一借即还的。
“若主先一步而去,徇否?”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了。
“若尚有死士在,主何以亡?”
——的确,死士不护主,何用。
“多谢大人解惑。时某拜退。”

六十四

“公子,这店是……”
“公子,前头新起的……”
“公子,左面……”
“公子,右面……”
知道知道,你家主子宽宏大量能干有为治民有方……
可是,那是你家主子。我可以拱手深揖,可以拜他为上,可以言语恭敬,却不会真的认他为主。
以前总觉得穆炎太寡言,少不得我一人说了两人的份,颇自觉辛苦。现在才晓得,穆炎忍耐我叽叽歪歪才是不容易。
路旁有一人摆了几个大陶罐子卖活鱼。
我的目光被陶罐旁边篓子里的某个东西吸引。
“这是?”
“回公子,井中缸中,池里谭里,少不得养几尾鱼。活活水,讨个吉。就有人挑了那样貌好的,个儿小的,自家塘里养了拿来卖。公子若看得入眼,小的替公子捧几尾回去?”
我没有答话,弯腰拈起一块一节拇指大小,椭圆而略呈泪滴状的鹅卵石,“这石头,卖我吧。”
“……”康羽难得地哑巴了一下。
“大人说笑了,石头自家后山溪里捡来,水草随便捞的,都是送的,哪能卖人钱啊。大人看得入眼,拿去玩儿就是。这里头还有不少呢,大人可要再瞧瞧?”
“一个就够了。老伯,你不肯收钱,我留几句打油诗,勉强做个招牌吧。康羽,把新买的笔墨备了。”
“这个这个……大人梁府高就,大人的墨宝,小人当不起,当不起……”
“哪里,老伯的石头都是溪里自产的,我这几个歪字是信手写的,都是自家出来的便宜东西,卖不得钱,可换一换,倒刚刚好。”
“大人说笑,大人实在说笑……”老伯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忙忙腾出凳子给研墨,候在康羽前后,看有没有什么要帮一手。
中间:鱼
左右:家家水甜,年年有余
横批:水中锦
招牌用不着强赋诗词,琅琅上口,好记讨喜才要紧,最好能到幼童传唱的地步。
左右是给一般过日子的买客,横披是给沾了雅兴的文人。
用宋体,还好能写得端正大方。不是卖古玩的,正好也犯不着搞什么草书。这字,初学字的见了,能好好认得。老大远看过来,也清清楚楚。
合适合适。
真合适。
石头拿得一点也不亏心,还有些小小的得意开心。
辞了老伯,抬头,正是落霞初起的时候。
不知道那个看到鱼只会想要吃掉它的人怎么样了。

梁长书来的时候,我正琢磨弄个秋千。
——要高一些。在场地足够回摆的范围内,越高越好。
“时应参好生闲暇。”
“梁大人日理万事,时某小小一个应参,何以能比。只愧学识浅陋,无以替大人分忧。”我拍我拍我拍拍拍,我恭敬我卑微我尽职知本分。
“时应参不必谦虚,今日倒有不少需累时应参分劳的。”
“时某当尽微薄之力。”朝厅中上座侧伸手恭迎为礼,“梁大人,请。康羽,奉茶。”
而后自己敬陪末座。
梁长书的确贪心。一口气列出了三样麻烦,看他样子好像只是个开头。
一个是低洼积水,近百亩良田眼看要毁。一个是不少山溪年年春季暴涨夏秋干涸,平日里流水变化也大,水车难以搭建。还有水车起水不够高,灌溉只能及河边一处,远了还是要靠人力。
水车有很多种,低洼处的积水不能流动,但是可以用龙骨式的抽出来。也可以用畜力,栓在那叫幼童赶了磨圈。要是附近有溪流,还能以溪中水车为动力,做个传动就好。
后面一个起堤坝,落闸门便是。
起水不够高则和材料以及水车结构有关。石材木材铁材用上去,七八米的直径,几十米的,甚至百米的,都是可以的。
但是……
“时某惶恐,时某无力以为。”
梁长书不语。
水车的事我好好教给他们了。
但也只是怎么做,没有教为什么要这么做。
换句话说,仅仅将我和穆炎做的那个水车依样画了葫芦给他们。
府里谋士大多积极谋事,只有我消极怠工。
梁长书叫我教了这些,教那些。教了辖地的,教梁王派来的。
都没有问题。一遍遍细细讲来,一个个说到明白。
但,也绝无半点新添多加的内容就是了。
他们若是有别的农事水利请教,我能不知的,就不知。事实上,我都作不知了。竹楼那边的起落式水闸因为用在沟渠中,尺宽的一块,结构极其简单,滑轮组之类当然不会用上去。有些农家会用抽板的鸡鸭笼门,两者看上去相差不大,不过方向不一样罢了。梁长书当初也看不出什么内涵来。而对村人而言,真的不若填泥挖泥方便。也只有我这个喜欢偷懒的,才会给穆炎找麻烦做那些。
这般,一般人看来,时应参所学有限,耐心倒是不错。
而梁长书不知怎么多多少少觉出了些问题。
所以有今天这么一出。
我想,我的确越来越……
不像那个抱了一窝小狗,或者说一窝麻烦回家的女子了。
养狗人都是养一只两只的,哪有我那样……
——当啷。
却是康羽给梁长书上茶,接递的时候不妥。
“废物。”梁长书冷冷骂了一句。
自有人闻声进来,拖了康羽出去。
“公子,公子!”康羽不敢挣扎,嘴却没有闲着。
我没有作声。
那茶倒得真好,热腾腾的一杯,居然就湿了些两膝之间的下摆,没有烫到腿,也没有泼上鞋面。
真当我猴耍不成,明明不是康羽失职,而是梁长书故意松了松。
“公子,公子讨个情罢,公子,二十板挨下来,可就……”梅蕊看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双膝落地,也帮着说话了。
“公子。”桃青一起跪了。
我起身让开她们的礼,踱向窗子前面,一边问背后的人,“梅蕊桃青,你们家主子是谁?”
一时默然。
“康羽呢?”
康羽平时公子公子勤快,刚才那公子更喊得救命了,这当口却也没声了。
我淡淡垂眼,“这事奇了,小厮吃不吃板子,他主子在这,你们不求,跪我一个小小应参做什么。”
你们家里的事,为何要我这外人来调停。
窗外景色正好。
院子里被打屁股的叫得真响。
不过二十板子而已,你都要这么叫唤,我当初被辱,算来该要哭倒长城了。
梁长书,我不讨上门来,你难道以为你我之间的旧帐,就已经清了?
梁长书,些许吃穿用度而已,你难道以为,就这么能收了我人心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六十五

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堵的。
所以我出去,到聚贤堂,就是那晚濯礼的厅里去,去呆上一个下午。平日总有些人在那高谈阔论,耳边充斥些声音也是好的。
随身带了街上买的竹水筒一个。那家竹木器具手艺不错,这杯子比竹楼里用过的不知精细多少。里面掏得干净不说,配了个盖子,大小打磨得刚刚好。盛了水盖上,捂着倒过来,滴水不漏。杯外面雕了三两朵梅,栩栩如生,看着很喜欢。
我习惯喝水,不适应老是喝茶,就用这个,带了点竹材的清香。
厅里有人两两三三聊的,也有放浪形骸的独自用酒的孤僻阴冷的。
这厅在府邸里,故而来此的人大多不会带小厮,配了两个丫鬟负责茶水,烧水的炉子就在厅外,用的好柴好水,也顺便供人试茶。
听他们在辩得热闹的,似乎是东平同时派了使者,向梁和赖借道,要与新近结为姻亲的北全共伐中尉,由头是辱使。
梁东南接东平,西南接中尉,西北接赖,镀城就是与赖相接的边境重镇,兼稻粮盛产之处,所以梁长书身为第一权臣,亲自驻守管理,军农财三样一把抓。
亏得梁王能放心。梁王当年索要广湖,想来也有试探之意了。
梁长书……似乎已经很习惯卖人取信了。
——卖的是可怜人,卖主也是可怜人。不过前者自知,后者不自知罢了。
赖则东北接全,和平在梁之北接东壤,其余皆与尉接壤。
东平只需借到一道就够了。当然,两道皆通更好。
……仿佛看到了梁赖被并入东平版图之日。
他们所辩,乃是平尉之间怎般取舍。
也有考虑到借道伤民的。
正坐在下首听得专心,面前水杯里却落了半片污叶。
我抬眼,宗起跋,手里还捏着叶柄,晃悠着剩下半片。
虽然知道他看我不顺,却也不想他无聊到这地步。
“哎呀,宗某见这叶子别致,想拿来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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