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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饰童-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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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琛躬身一揖便退了出去,皇上向我招招手,道:“叠薇过来。”我慢慢走过去,跪在他膝旁,仰头看他,他一手挑起我下巴,眯著眼,慢声道:“可怜见的,老天也爱惜你,这两天朕一直想你的事,你父亲的事。你父亲还托梦与朕,要带你走,朕说──不许!”又附过身来,在我唇上咬了一口,放开手道:“你也去歇著吧,洗个澡去去乏。”!! 
  我应命出去,由人带著进了偏厅,正中摆著热气腾腾的大盆,看上去十分舒服,我除了早已肮脏不堪的衣裳,迈进盆里,慢慢坐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叠薇一条贱命,当如河岸青青草,更行更远还生。 
  洗完澡,我胡乱擦干了头发,穿了件里衣,便爬到床上睡下,朦胧间有人推我,道:“阿殿,醒醒!”我翻身起来,却看不清是谁,便扯了他袖子随他前行,他身上一股奇香,辨不清味道,清凉而甜细。 
  云里雾里走了一会子,仿佛上了一座桥,他回头向我一笑,我方看清原来是爹爹,一闪眼,他已在桥的另一头了,笑道:“阿殿快过来!”我欲前行,突然发现桥下的雾散了,水色乌漆漆的,一会儿工夫竟翻滚起来,一只只干枯狰狞的黑手伸上来抓我,仿佛能够到我的脚,我大叫“爹爹救我!”腕上一疼,竟醒过来了,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一转眼看见皇上侧坐在床边,皱著眉头,御医跪在地上为我施针,见我醒过来,便道:“公子受了寒气,风邪入体,伤了脾肺,好在年轻,吃上两副药就好,不碍的!”皇上抬抬手,打发他下去开方子,一时间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皇上在我脸上抚了抚,道:“方才梦见你父亲了?好些日子没见你哭了,还以为你不会了。”我拿手碰了碰脸,果然眼角润湿一片,勉强一笑。 
  皇上为我掩了掩薄被,道:“别胡思乱想了,小小年纪,想多了易得魔症。”又强喂了我半碗燕窝,才道:“你好好养上两天,便同朕一起回京,後头的事儿多了,赈灾,修堤,调兵,秋天的大考,又得忙起来了。” 
  我将瓷碗置於小桌上,抬身半坐起来,道:“连年用兵,国库里并不宽裕,得向盐商们筹措,上回派张杰琼大人办的事体并不好看,挨了皇上一顿训斥。手段软了,盐商们必不肯出血,手段硬了,逼得他们个个跳井寻死,下回可又向谁伸手?” 
!!皇上伸手将我的额发拨开,道:“叠薇看谁可用呢?” 
  我笑笑道:“这自然由皇上定夺!”这皇上近年来,把个年轻时的股肱大臣,杀的杀,贬的贬,弓藏狗烹,连自己的妹婿勋国公都以反罪处以极刑,现今朝里剩的尽是些中庸之臣,有些小聪明,却难拿主意,一应朝务尽由皇帝一人担当,说来也有好处,不过是为著将来的天子能从容驾驭,育养新人。那些个国之栋梁,仗著同皇帝吃过一口锅里的饭,战场上摸爬滚打,个个飞扬跋扈,四处滋事,叫朝廷头疼不已,倘是留著,拥兵自重,且到时候在新皇面前大哭“先皇圣祖”,可又怎麽收拾? 
  皇上眨眨眼,道:“三皇子颇有威名,行事有度,便叫他去吧。” 
  我因笑道:“皇上圣明!” 
  过了两天,我身上略略好了些,热也消了,只腿还有些疼,銮驾已备好,便同皇上沿水路顺风而行,抵达京城。 
  一回烟熙宫,小宝便跑过来,一个劲儿地嚷:“主子遭了什麽罪,怎瘦了这麽些个,脸也没个正色儿。原以为主子出去能放宽心,怎还不如在宫里头,若是早知道,便死也跟著主子出去!”说著便在地上团团转,支应其他人熬补药。 
  我笑道:“夏景天,有些瘦也是应该的,哪里用得著这麽大惊小怪?”又拍拍手道:“快把小十九抱出来叫我瞧瞧,看长了没长?” 
  粉嘟嘟的小十九穿著大红的缎子兜兜被奶娘抱出来,我接过来放在怀里端详,这孩子眼睛静的厉害,只是吃著手指头,我抓开他的手,竟然从善如流,并不再吃,只是望著我,我将他放回奶娘的怀抱。俗语里,静水流深麽? 


饰童 11 
  夜深无寐,我翻身起来,点上灯,将许久不弄的绿倚换上新弦,又将出云琴谱摆出来。历经滦河一难,这琴谱命大,没有遗落,不然岂不又是我的罪过。 
  默诵了一会儿,便凭著记忆抚起来,果然有些生疏了,我抬头看窗外,一丛细竹被清凉的月光扫过,又因风略略婆娑,映在屋里的影子也斑驳凌乱起来,然而这不并是苏轼举杯相邀的月光,也不是太白床前如霜的月光,更不是梨花院里的溶溶月光,这只是我琴声里低垂眉梢,暗抚著心口的月光。其实这琴谱写得并不悲怆如歌,亦不凄凉如泣,仿佛只是淡然而平静的伤心,了然於世,洞察人心,於秋夜的塞外,饮尽一杯凉茶,吃一颗井水里酽好的青葡萄。 
  东方渐渐亮起来,我披衣走到外面的大理石阶上,那种明亮而静谧的蓝色,在我所能望见的一块天空里,漂亮非常,尤其当人从深夜里走出来时,总是显得雀跃而高亢,每每心灰意冷时,历尽了长夜,而後,看这样的天空。 
  梳洗,更衣,用膳,我慢慢向御书房走去,皇上已下早朝,见我进来,道:“你身上可好利落了,董子期方才送来一盒丸药,说是治你那腿的,方子早就开得了,只这几样药不好寻,现今才配好,你且试试。” 
  我笑道:“劳皇上惦记著,也多谢董大人一番美意了。”便自檀木花格子上取下其中一盒,揭开一看,是蜜制蜡封的,个个鸽子蛋大小,并无气味,颜色深棕,心里笑道“这理应是儒医开的方子,真水无香,连甘草都不肯下,病人还未病死,且先苦死”。 
  看了前方战报,兵事并无进展,照皇上的意思拟了几道旨意,无非是不紧要的小事,催赈灾款的折子都积了一摞,累在一只三脚矮凳上,摇摇欲坠。 
  用过午膳,皇上躺下来向我招招手,我放下笔走过去,将手按在他脑後的几个|穴位上,慢慢下力。皇上一脸倦容,眼皮双得厉害,想来因军务不如意而过於焦躁,他闭了眼,道:“你这手怎老这麽凉,望之如玉,触之若冰。” 
  我因笑道:“这是叠薇的福气了,冬天无论怎麽冷,都可穿衣生火以御寒,可夏天总不能扒下皮来避暑吧!” 
  皇上亦是浅笑,眼角的皱纹显然比初时多了,轻声道:“叠薇啊,实乃有意无心之人!” 
  我不再说话,紧紧咬著嘴唇,衣服已被扯开,一只手在身下抚弄多时,皇上半坐起来,低笑道:“你,上来!” 
  我踢掉脚上的小鹿皮靴子,跨上去,拿手指慢慢向身後伸去,一点点刺进,扩张,我只皱著眉头动作,却被皇上一把拉下去,挺身而入,我“呀”的叫了一声,身体几乎栽下去,被他以手扶住,眼里情欲裸然,我渐渐松开身体,任神游天外。 
  再出来时,已是傍晚,皇上乘软轿去龙儿处,说是要饮酒赏菊作诗,一个番邦女子如此知识风雅,倒也难得。夕阳里照,云霞飞纵,这不又是一天麽? 
  回到烟熙宫,院里几棵新栽过来的砚菊开了,深墨而厚实的花瓣长长地垂下来,这花应该用“盘”来比,不作诗已经许久了,原先还有心思弄这个,抒言情致,聊以宽怀,後来才知,若极致之胸怀,已无诗可当,索性烧去所有旧日纸笺书卷,只余佛经而已。 
  把琴搬到院里,轻拢慢捻抹复挑,出云琴弹多了,才觉那一片冰心之下,情丝眷恋绵长,兼金玉之声,如玉落清江,想起学琴那些时日,父亲教时只是信手弹来,如狗嘶马叫,於心中印象并不深刻,甚至不如那摆在一旁的雪梨片;反倒是董雪湖时时持细竹条端坐一侧,动辄夏楚,手上常常红肿一片,琴艺则一日千里,不复杀鸡宰羊。 
  声乐自远处隐隐传来,渺渺飘歌: 
  谁人做歌声,惊醒花前梦。 
  相思付琵琶,秋谢豆蔻花。 
  知怜得,不肯终,拟将月夜与君听! 
  果然是好词,三联换了三个韵,多大的手笔! 
  我把盏斟酒,杯中映著月色,今天三王爷怕是召见那些个盐商了吧,如此良夜,必有红袖作陪,射覆传花,鸿门宴,可惜了! 


饰童 12 


  天将近明了,我刚朦胧入睡,便觉有人唤我:“主子,您快看看,小皇子发热了。”我陡然清醒,翻身而起,道:“别慌,抱过来我看看!” 
  小十九被奶娘抱到我跟前,我凑近一看,却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啼哭不已,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我伸手扯开他的领子,果然,起了一层细细的红点儿,天花! 
  我抿抿唇,道:“小宝,你叫人去禀告皇上,说十九皇子身染急症,要马上离宫,再请太医过来,烟熙宫这里只许进,不许出!”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太医便过来了,看了舌苔,切了脉,道:“是天花,恐难下药。”随後便有人来宣旨: 
  敕令 
    十九皇子与沈殿一同离宫避痘,暂居水莛园,钦此! 【墨】 

  马车已在门口备好,宫人尽在打点东西,我披上大麾抱著小十九上了车,一路摇摇摆摆,到了水莛园。这园子原是为逝去的大皇子瑞白开建的府邸,未想到大皇子尚未搬进来便撒手人寰,空落下一处孤零零的园子。 
  进去之後,倒是一应俱全,待到安顿下来,已近午时,小十九业已服药睡下,然这药治标不治本,一切全凭他的造化了。 
  又过了几天,病一日重似一日,我夜夜守著,方子也换了几次,并无起色,若这麽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我提笔写信给董雪湖,他常同一些奇人异士来往,於这药石上甚有所得,兴许……。又过了两日,董雪湖来了。 
  他进门看了看小十九的脸色,向我摇头道:“这个,难治的很!”我望著他,目不转睛。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叹气道:“法子倒也有一个,管不管用不知道,而且,有些邪行。” 
  我笑道:“还请赐教!” 
  董雪湖闭了眼,复又睁开,侧头望我,道:“你自然记得,我於你这身子上下了好些药,你那梅花印子,便是拿天花的痘水做的药引,所以,你的血,自然可以克制天花。不过,没人试过可否治别人身上的病,你若愿意,就试试吧。” 
  我微微一笑,道:“自然要试一试,不过,这个法子你只叫人写来便好,何必……。” 
  董雪湖靠在椅背上,笑道:“我只怕你出了差错,耽误了皇子的病,可怎麽好?”言罢,又是一笑,眉梢眼角,自有一段妩媚之态,他是我唯一见过可用“嫣然”来比的男子。 
  我伸出手腕,见董雪湖纤长的手指持一把雪亮的匕首在上面轻轻一割,血慢慢滴在玉碗里,鲜非常,董雪湖在侧拿手轻抚薄如蝉翼的刀刃,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 
  我因笑道:“纤手破新橙。” 
  待到血滴了一碗,董雪湖飞快地取出纱布将伤口缠紧,裹好,道:“只在两腕上取血,不能用药,这七天你只安静坐著便好。” 
  我以手抚之,又笑道:“难得浮生半日闲!” 
董雪湖拿银匙慢慢喂小十九,他虽半昏迷著,却时而不时地咂咂嘴,董雪湖笑道:“这小皇子倒是不忌口,连我都想尝尝了。” 
  我不再看他,径自出来到院中,明月如洗,稍顷,董雪湖也出来了,向我道:“他已睡下了,自有天意,你不必担心。” 
  我笑道:“这是他的劫数,我可有什麽担心的。” 
  董雪湖但笑不语,自怀中取出一支晶白莹洁的玉箫来,凑到唇边,呜呜咽咽地吹起来,是《塞鸿秋》,声色起先放的有些低沈,於这箫并不符,然而幽远至深,千回百转,一叠更远一叠,一调更高一调,天际之间,一线抛来,辗转挪腾,回溯往还,曲终而散於云端。 
  我拊掌而笑:“现今,雪湖怕是无人能及。” 
  董雪湖笑道:“这是自然。”又道:“原来我亦是不得其门而入,幸好你父亲指点了我两句,才脱胎换骨,洗尽俗媚之气。” 
  我亦一笑,我父亲哪里比得了你,今夜,我笑得有些多了。 
  过了两天,小十九的病有些好转,脸色不复蜡黄一片,奶也吃的多了。我终日只坐著,两只手裹成五月粽子状,形同虚设。董雪湖当真命人弄来一筐橙子,同邸报一起快马而来,十分神气。他拿刀切开摆在漆盘儿里,如同莲花盛开,伸手送一瓣到我口里,宛如多年挚友,相对坐调笙。 


饰童 13 


  过了约摸一个月,小十九的病也尽好了,宫中并无旨意,皇上循旧例去巡视各处兵营了,我只照常住在水莛园里,玩箫弄琴,一曲出云也更见神韵了,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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