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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清风断章之 破城(全)-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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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书架上堆着的锦帛也不甚多,只是皆覆盖黄绫,显是西夏内廷的重要文书。另外还有十多箱珠宝古玩,俱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一角还有一个石桌,戚少商突然笑了一声,走过去把桌上一只玉杯拿起来,上好的和阗白玉,腻如羊脂,触手生温。他眨眨眼,蹲下来在墙角一摸,居然从暗格里翻出了小小一坛酒,揭开一看,已只剩半坛,酒色如蜜,带着冰雪般的香气。
戚少商的笑意也如湖上初升的淡淡水雾:“江河微澜。哈哈,原来常来这里的人也是一个酒鬼,却不知是谁?”
顾惜朝已走到书架前,闻言不由淡道,“除了皇帝,谁还敢在这样的重地藏酒。”他斜瞥了一眼,只见戚少商已将剑放到桌上,自顾自地斟酒便喝,不由喃喃道,“善饮者应常醉,只喝不醉又有什么意思……”
戚少商背对着他,似未听到。顾惜朝低下头,半晌,若有似无的笑了一声,指尖劲风微弹,墙上一只迦琳频迦鸟的图腾突然裂成两半,一个漆黑的匣子弹了出来。
旧得已有些发黄的薄帛静静躺在里面,一瞥之间顾惜朝已看到上面的几笔图械,他是极识货的人,知道这已是自己千里迢迢绞尽脑汗要拿到的东西不假,任他冷定,也是心底一宽,伸手便取。
眼前忽有光芒一闪。
白衣在玉石映衬下折射出的丝丝珠光,倒真似光芒一样,刺得他眼底痛涨。
他微哼一声,脸上浮出薄薄一层惊怒,仿佛月下的轻雾。 

三步外,各自出手相搏,起脚互踢。 
两人都没有拿剑。
顾惜朝使的是落凤掌,五指灵动间,便折了春花秋月,断了飞鸟鸣蝉,消了夏柳冬雪,只是再怎么凌厉阴柔,都洗不了脱不去一番典雅的江南骨气。 
戚少商则坚持他的大开大阖大起大落,人人都会的小擒拿手被他使得招招凛风,仿佛一双手都变成了逆水寒,连脚上都像长了钉子,没说的,一看就知道是江湖里混出来的强盗风格。
两人瞬间已翻翻滚滚拆了十余招,都似对对方招数极其熟悉,声息也轻,粗看二人倒像是同门在拆招逗乐一般,只是一招一式的底数,只有二人自己心里清楚。
一招生死一招魂。
却听碰的一声,顾惜朝若有似无的掌风扫过,石桌立裂,酒香顿时倾了出来,戚少商面上露出几分惋惜,嘴里却轻笑道,“顾公子好大的火气。”一边说活一边凝神拆招,竟是气息不乱。
顾惜朝面上终于恼色一闪,只闷声暗提真气,五指骤然曲张爪似游龙,戚少商心中大凛,嘴里却微叹道,“你还用这种阴毒功夫。”
顾惜朝冷哼一声,青衫飘动,五指疾出,突然,他觉得颈侧微微一痛,同时脑中一阵眩晕,那一口真气竟提之不动。
生死相博,只一缓戚少商掌风已到,总算是他立刻瞧出不对,即时一偏,却也扫中顾惜朝肩头,咯的一声轻响,顾惜朝顿时像落燕般的斜飞出去。
戚少商一怔,似想上前搀扶,最终却是低叹一声,旋身后退,将卷中薄帛抓起来。那帛长近十丈,却极其轻薄,他小心用防湿药布包了,放入怀中,才转身看着墙角缓缓站起来的人。
顾惜朝微咬了牙,唇边微溢血迹,怒极之下双眉轩飞,却更显郁秀。
室内一只蜜蜂嗡嗡的悲鸣着,不知是先就在这里还是随着他们带进来的。他淡淡地看着,眼中渐渐露出些微悲哀之色,一双唇却宿命菲薄般的紧抿着,带着冷森森的压迫感。
青苍的华采在他的衣袖上流着一种诡异的波光,戚少商就在几步开外,但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层雾,一扇窗,或是,一堵墙。
他的唇角渐渐泛起一丝无奈的微笑,“何必。蛰了我,自己也要死的。”
他的声音渐渐的低落。 
那只蜂儿嘤咛了一声,无力的坠了下去。

夜明珠的光芒淡淡流转,映得两人的眉目都有些发青。
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有一个能赢。
——虽然,这么多年来,正的邪的,追杀的逃亡的,负屈的逞强的……
不管道消魔长,还是魔消道长,彼此却都还活着,坚强的活着,等着对方的败亡。

“国之为大,”戚少商望着他今生宿敌的眼睛,平静道,“如果你真是为了大宋安危,那么就跟我一起,把这本书送到大宋的朝堂之上,而不是郓王府。
那双眼睛只一转,便如水银泻地,冷静静凛冽冽,“原来你才是那只黄雀。”
“看在我一路被你百般算计驱使的份上,拿一点报酬也应该吧。”戚少商微笑了一下,似想缓和气氛,顾惜朝身子却突然一软,“蜂刺有毒,”惊呼出口,人已顺墙滑了下去。
戚少商脸色一变,人疾掠过去,还未及身,突然警觉,烟飞尘动的指风已从青色袖袍下倏地射出,饶是他躲得快,也被一指点中左肩。
那一指竟是冲着他心脏去的,他心头大怒,人却已被那指风带着啷呛而退,正好撞在那墙上弹出的黑匣上,刺痛顿时透骨而来。
天干物燥,电光火石。
却见顾惜朝拍拍衣袖站起来,傲然道,“这才是刚才的一招。”
两人均是瞪视着对方,怒火一分一分燃起来,却听咯噔一声,那伸出来的黑匣,居然自动收了回去。
戚少商突然脸色大变,顾惜朝却反应更快,已烟一般向出口扑去,却见那出口腾地关闭,旋即一阵让人魂飞魄荡的声音疾压下来。
顾惜朝还未扑拢的身影突然后退,只听轰的一声,室中顿时尘灰弥漫……
待烟尘散尽,那出口的地方,已被几块层叠的巨石压断。
这一下猝起突然,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同时走到巨石前,各自忍着肩伤出掌一推。那巨石何止千斤,纹风不动。
戚少商呆呆收回掌,突然觉得可笑,嘴里喃喃道,“唉,为谁辛苦为谁忙。”
顾惜朝牵了牵唇角,转头看他,也不知道那一抹笑意,是讽刺呢,还是赞扬?亦或赞扬得近乎讽刺?或者讽刺得近乎赞扬?他看了半晌,却也看不出来,只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好笑得紧,索性扭头不看。
只听顾惜朝的声音气得近乎发抖,却强忍着,一字一句道,“你满意了么?”
戚少商耸耸肩,“我也想不到。”他突然笑了一笑,“莫家好像很喜欢用断龙石作机关啊,倒是省事,那西夏皇帝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十天后扒开土就行了。”
“不用十天,通风口已断,只消两三个时辰,这里的空气就会慢慢耗完。”顾惜朝唇边那一抹笑纹终于转化为冰冷的嘲意,“不知戚大侠有何妙计。”
“有”,戚少商漫应了一声,走到角落到那坛酒捡起瞧了瞧,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一,你可以先杀了我,我不还手,这样你就可以再多活上一息半刻,说不定能撑到救你的人马挖进来。”
“不过,一个人等死的滋味好像不太好受,所以第二,我们可以选择喝一杯再一起等死。”他哈哈一笑,“同埋黄沙,殊不寂寞,也是美事一件。”
顾惜朝静静地站着,虽然面色不改,额角却悄悄浮出了一根惊怒交集,难以言说的青筋。


其实,戚少商不怕死。
在乌鸦岭那阴沉沉的地道里,在经过周身上下三百余处暗影腾腾的痛疼后,他对死亡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敬畏。
只是,他想,顾惜朝呢?
他倒没料到之前还气得发晕的顾惜朝真会坐下来,跟他分剩下的小半坛酒。
在同样经过枪尖刺胸剑锋裂骨的伤痛后,他看起来仍是这么的平静。然而这静,就像一池碧水,一榭秋花,一陌杨柳,天明了,就要干涸,萎谢,褪色的静。
空气在一寸寸的紧逼,他慢慢放缓了呼吸,侧首笑道,“小顾,你说过几天西夏皇帝扒开土看到三具尸首,会不会以为我们是同归于尽。”
“关这个多余的人什么事?”顾惜朝撇了撇嘴,想了一会,却又冷静道,“你身上有没有带化骨散?”
戚少商一怔,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却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跳起来。
顾惜朝莫名其妙的瞧着他,只见他盯着墙角那具尸体,一双眼睛越来越明亮,两个酒窝慢慢跳出了蓬勃的光芒,“多余的人,哈哈,多余的人,我怎么没有想到……”



●9。射破庄周梦 铁蹄翻南风

雪是在半夜时分降下来的。
天仍然是无边的黑,巨大殿宇盘璇而上,一层层红艳的灯笼正逐次点起来,将天空分成红黑分明的两半。
大殿的庆宴正举行到酣时,隐约还可以听到鼓乐极盛,一个内庭的宦官侧耳倾听半响,才抖着手擦燃了火绒。刚把红纱罩放上去,还没来得及挂,突然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纱上那冰莹的一点白,没等他反应过来,头顶上又是几点微凉。
“雪!又下雪啦!”内宦声音本就尖锐,这一声惊呼几乎穿透了黑沉沉的天。
鹅毛般的雪花几乎是看着从贺兰山的那端飘过来的。
几十年来忌祀日都是经过承天寺的高僧们选定的,惟今年这样的大雪连绵,在虔诚的西夏人眼里,这无异于斡娇如大神的震怒了,一时间殿廊各处都是内宦们的窃窃私语。
左厢禁军的侍卫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歇下去,此时也俱都站出来,望着天下飘落的大雪发呆,突然间,轰的一声,后进一个侧院里似有大石坠地的声响,震得众人耳中一麻。
是那进暖阁,领职的禁军头领脑中顿时轰的一声,想起皇帝说不准人擅入时的神情,他不禁顿足,点起几个人疯了一般往里赶。
他心下已知有些不好,但看到里面的场景,仍然是一呆。
只见暖阁上空的纱罩已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倒灌下来,名种山茶上沾了雪花,说不出的怪异。那幢小楼却还伫在原处,只是那口池塘……
众人均是目瞪口呆,直盯着那口不小的池塘,水已经消失了一半,中间一个黑沉沉的漏斗型漩涡正在不断扩大,凋零的荷叶,翻着白肚的游鱼,甚至中间的一小堆假山都在开始松动,随着池水的急速旋动,迅速被那个漩涡吸进去。
墨黑色的深洞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眨眼之间,一池水几乎已被吸空。
那侍卫头领突然醒悟过来,大叫一声往楼里冲去,却在他一转身之际,那黑洞里倏地穿出两道影子,浑身滴水,不知是鬼魅还是山魈,在众人齐声惊呼中,青朦朦的划了一道孤线,在快消失的假山顶端一点,迅速拔高冲破纱罩的缺口,一晃就已经不见。
大雪里,只听见高墙上的银铃一阵接一阵,动人心魄的响起来。
众人却如做梦一般,只呆呆瞧着那除了雪花空无一物的天空。
雪雾突然传来幽幽的一笑,一个仅着轻纱的女子轻飘飘地掠过来,众人都认得那是内廷的领班舞姬,却谁也不知她竟有这一手高渺的轻功。只见她盯着黑暗中那卷不停颤动的珠帘,面上露出一抹轻飘飘的笑意,嘴里说出的话却力有万钧,“奉皇上命,立刻封锁外围,派人缉拿宋辽两国使臣。”


飞七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怪。但他转了视线,深吸了一口气,仍然止不住自己素来镇定的面皮上带上一种类似于抽筋的行为。
自打两个时辰前那一前一后两颗顶天立地的明珠带着与生俱来的好容貌用浩渺高拔的轻功飘进隔壁去,他就为他们设想了很多种可能。
无一不是强强联手光耀万里手到擒来风流倜傥。
当然其间他的脸色也随着隔壁诸如巨石砸地呼喊喝咤池水咕噜等动静而一一变化,以至最后银铃破空响起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已经有点呆呆的。
然而这股呆怔在看清两个狼狈窜出来的人影后直接到达了顶峰。
戚少商先前还干干净净的一袭白袍倒像是从哪个泥塘里滚过一圈,黑一块泥一块脏得不成样子,泥水顺着发梢直往下滴,但他却好像开心得很,哪怕此刻一大滴泥浆正粘在他右颊的酒窝上,也掩不住他用奇特的笑容直盯着身边的人笑。
活像那种一大早出门就被地上的金元宝滑了一跤的笑。
被他盯着的顾惜朝确实更狼狈,青衫早就分不出颜色,从头到脚湿淋淋的一身也就罢了,偏还有许多水草东一丛西一片跟他卷曲的头发纠缠不清。大雪纷扬里,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不知是气还是冷,只一双眼晴似燃着幽幽鬼火。
飞七看得再怎么抽筋,一触上那个冷森森的眼神,立刻屏息静气,低头不敢再看,只听他声音极轻,却冷得像冰,“走。”
这是东西到手的意思,飞七精神一震,一切本就安排妥当,他一挥手,身后已有人马上行动。
轰的一声,驿馆顿时烧了起来。

无数雪花铺天席地漫卷上来,寒风呼啸着拍在脸上,像是成千上万柄冰利的刀子在脸上戳杀。
暗夜里的宫墙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头,雪水在马蹄下四溅开,一行十余骑俱是黑衣劲服,连面目都罩在黑色大氅里,迅捷凛冽。
马肆里掩人耳目的黄骠马都被舍弃,精心眷养的铁骑瞬时突破离宫外围的几个暗桩,眼看就将冲入风雪里,中间却有一骑忽地勒马回望,众骑纷纷随之停下。
耳听到戚少商低沉的声音有几分讶然,“我们就这样走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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