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 by 卫风-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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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笑不语,把拣好的药材用棉线扎好。我过去帮他将成团的棉线裁成一段一段的均匀长度,坐在一边看他理,把棉线适时递给他。
“这个药挺好闻的。”我拈起一株来闻闻味:“做什麽用的?”
“驱寒温表,”他看一眼:“你没见过麽?”
我放下:“可能吧,不过对这个我没什麽概念。对了,钱够用麽?要我说,你别到处走的怪辛苦,我们开家医馆不好麽?”
他摇摇头:“我不喜欢总在一个地方拘著。”
我想了想:“话是这麽说,谁喜欢在一个地方总不动呢?我也想周游天下,吃遍美食看遍美景。不过,走不开有走不开的道理。能走的话,当然是能多走走的好。你能开心就好。”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看著我说:“公子也想四处游历麽?”
我大力点头:“很想!不过,要等这里的事上了轨道再说。章记虽然冒的快,但根基不稳,运营也不够规范,人手现在看是足的,但是岛上还有许多闲著的人。等到,等到手里有空了,教他们学些手艺,讨生活也容易些。”
姚钧停了一停,把手里的线头系好:“你操太多心了……其实这些,本来不关你的事。”
我一笑:“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当然是最最容易不过的事——只要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我指指心口:“我很想坐壁上观,独善其身。但是,这里不答应。”
姚钧愣了下,看著我出神。我小声唤:“姚先生,怎麽了?”
他一笑:“没什麽。”
姚钧的五官生的很平常,扔人堆里就找不著。但是一笑之下,却珠玉生辉,烛光流转,照得他平添几分秀色。我嘻嘻一笑:“姚先生,那第一个给你取圣手秀士绰号的人,一定是看你笑过。”
他一下子就板起了脸,继续低头系他的草药。
夜已经深了,雨声听起来淅淅沥沥有些孤寂。我打著伞,去看了看窑场,确定没有漏雨的地方,防雨的棚架都搭的挺好,下面的土胚也都没受潮。等到回来,已经踏了两脚的黄泥。
尽欢打了热水来给我洗脚,我试探著问:“尽欢,这几天,没什麽事麽?”
他愣愣摇头:“没什麽事儿。”
木头脑袋。
“衙门那边儿没麻烦吧?”
“没有。”
还是不得要领。
是不是尤烈没展开什麽行动?总不能是他随口说说哄我开心吧。
“那天咱们见的那个师爷,你说他象大哥的——是不是你看错了啊?”我领会到和尽欢绕圈子没有用,干脆摊开说。
他摸摸头:“应该是我看错了,肯定不是的,大公子早去世了——这双鞋不能穿了,拿去刷吧。”
他把我的衣服鞋袜包了一包走了。我擦干净脚,盘起腿来练了一会儿功,只觉得身上轻快非常,十分舒畅。
收了功,觉得疲倦尽消,脑筋也清明不少。
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苏远生知道明宇就是明行之,姚钧应该也知道吧?
他不说给我听……是不是他知道一些曾经发生在那高墙里的事?还是,他知道更多,而不想我再想起明宇?
我抱著头想了一会儿。
可是不知道为什麽,我就是愿意相信他。
很奇怪,也可能是一种直觉。我觉得他对我是善意无害的,那些照料也都是全心全意的。
突然来了又去了的苏远生,不属于我的生活。
那个人太美,太冷,太高贵。
只适合远远看一看,然後,擦肩而过。
这是最好的结果。
靠在床头闭起眼,我很快陷入了梦乡。
第九十一章
一早雨还是在下著,麻石道上泛著一层朦昧的水光,看上去有些滑溜不实的感觉。尽欢给我找了一双鹿皮的靴子,说是比雨屐轻便。
我倒没打算出门。其实事情基本上都上了轨道,也不用我天天去盯著。一个好的管理者,要善于发现并合理使用人才,建立一套完善的管理制度,而不是自己事事去亲力亲为。
我的目标,可不是要在这里作牛作马过一辈子。
尽欢问我要不要出去的时候,我笑著说:“劳逸结合,休息,休息一下。”
他不知道听没听懂我要表达的意思,不过後一句他是听懂了,也就是我今天不出门,于是又把那双小号靴子拿出去了。
唉,我什麽时候能长高长大?
就拿这个靴子来说,怎麽看也是个童鞋的尺寸。
洗脸的时候又端著水盆看半天,还是那张亦雌亦雄的脸,说清秀是有一些,要说男子气概……是一点儿也找不出来。
姚钧来的时候,我正丧气的使劲儿擦脸。
他看了一眼,说道:“又心急了不是?长个头儿不是一天两天,再说,你也得吃些补品,要不,从哪儿长呢。”
我动作顿了一下:“嗯,也是……给我弄点骨头汤,补钙啊,估计能长个儿。”
尽欢摸摸头,傻头傻脑的出去了。我看他人高马大的背影直犯糊涂。我说尤烈大哥到底看上我家尽欢哪儿了?是喜欢他心地善良?
不象。
姚钧一身都是药味儿,昨天他房里亮灯到很晚,不知道摆弄了多久的药材。
说起来,我从来没闻到过他身上有除了药味之外的其他味儿。好在中草药的味儿也不难闻。
我喝了点粥,笑说:“姚先生,其实这个当大夫也不错,什麽世道儿人都得看病吃药不是?脚夫走卒,达官显贵,後宫诸人,个个都难免头疼脑热。要不,我跟你学学艺,将来有个一技之长,也省得挨饿。”
他筷子搁在碗沿上,说道:“你现在是日进斗金,养活这岛上千把口子人。我倒得和你请教这生财之道。”
我皱起眉头:“千金在手,不如一艺傍身。”
他只是笑,不再跟我瞎缠胡搅,喝完了饭,碗一推:“我要出岛去采买些药材,跟帐上支钱银子。”
我就说,他这大夫当的,威风是威风,名气也有,可是面子挺足里子不够,光治病不收钱,把个郎中当的跟慈善事业似的,抹抹嘴:“我跟你一道去,打个下手儿,跑跑腿儿,也长长见识对不对?”
他白我一眼:“你不添乱就成。”
我们乘货场的船出去,拉了一面帆,吃风很足,快船破浪,我坐了多少天船,早就不新鲜了。当时运货来往,天天坐船坐的饭都吃不下。姚钧坐在舱里,我翻著空白页纸的簿子:“你要买什麽药,打个名目数量,我算算钱带的够不够。”
他口述,我一一记录。外面水浪风声,风动帆索,阴云被风吹散了些,日头隐隐的露面,阳光射在水面上,有如片片金鳞。
姚钧忽然停下不说,我疑惑的抬头看。他仰头看著舱外,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不敢插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怕扰了他思路。把纸笔放在一边,慢慢退了出来。
拉帆的小子偷偷看我,我冲他笑笑。
其实现在的生活没什麽不好。虽然个头没长,不过练练武,强强身,耳聪目明做事不累,也是好事。
站在船上也不觉得有什麽特别不踏实的感觉。
姚钧从舱里出来,一眼看到我,说:“怎麽记到一半跑了?”
我说:“透口气儿。”
他手遮在额前,望一望西边:“今天船挺快。”
我笑:“嗯,早上跟刘头儿说过,码头应该有车候著了。今天你敞开了买,钱我全付!”
他看看我:“真是财大气也粗。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千年雪参万年伏苓我也就可劲儿买了。”
我挤挤眼:“你倒想买,那些小门小店里可哪有得卖!”
他笑一笑不再说话。
晨雾被风吹散,城镇已经在望。
姚钧的头发被风吹的向後去,我的目光无意中掠过去,停在他的鬓边。
有点怪……
他转过头:“看什麽呢。”
我回过神来一笑:“没。啊,收拾下,咱换车。”
这年头儿还流行染发麽?
姚钧外头的头发有些粗硬,怎麽新长出的发脚,倒显得绵密黑亮,全然不一样。
他踏著跳板上岸,步子极稳。我留心看他的脚步起落,跟著他也走了过去。
一上午都在药店医馆间奔走,我不太懂,不过看来姚钧要的药材不少,而且品质要求也挺高。我只管跟进跟出,打杂跑腿儿付钱买单,中间又留心看了几次他的发脚。
等中午吃了饭,我去章记看看营业情形,琢磨这个换季大减价的事。花布绢纱什麽的,是时候减价了,不然这一压下来,得占多少流动资金。再说,压到明年夏天,花色陈旧,还卖给谁去?裁了卖抹布还差不多。
尽欢尽职的跟在後面,我忽然问:“尽欢,你知道易容术吗?”
第九十二章
尽欢搔下头:“听说过,不过没看谁用过。”
我翻翻白眼。要是谁易的容让你一眼就看出来是易过容的,那人可以不必出来混江湖了,直接化个红脸儿上戏台子去唱大戏好了。
这问尽欢跟没问一样,他又不是老江湖,观察力也不那麽强。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师爷大哥!他看起来就很人精,一定知道这些事。
我眼珠转一转:“尽欢,你帮我去买老福记的炸糕,回来到商行门口找我去。”
他答应一声,转身大步走了。
我撒腿就跑。目标:衙门!
脚下生风,原来要走一顿饭功夫的路,居然闪了几没几闪眼就让我跑到了!
衙门口的听差站起来拦,我一锭银子甩过去:“我是尤师爷熟人,找他有事!”
那听差立刻满面堆笑引我朝里走,绕过一排签押房,拍拍後面一间屋子的门:“尤师爷,有人找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尤烈一定眼看见是我,脸上露出微微的讶异。我不等他打招呼,自己迈大步进去。
他反手掩上门,问道:“你怎麽来了?”
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尤大哥,你知道易容术麽?”
他道:“略之一二。”
我坐下来:“那别人的易容,你能不能分辨?”
他想了一下说:“易容术大体上有两种,一种是罩皮面具,这个要看作工看手段,戴上後也要精心修饰,不然发际,耳廓,下颌都会容易露破绽,不适合长期用。一种是用药水,改变肤色,让眉毛暂时的长不出来,还有毛发也可以染色或是浆硬……还有人两种合起来用,又用面具又用药水,虽然这样稳固的多,但是容易伤了皮。”
我插上句:“有什麽办法……把面具接下来,或是把药水洗掉?”
他看我一眼,笑笑:“怎麽?谁易容让你看到了麽?”顿了一下,说:“难道是圣手秀士姚钧?”
我咬了一下唇:“你跟他熟麽?”
尤烈摇了摇头:“只闻名,未见过面。总之,不是个简单人物,从一文不名到现在名满天下,行事高深莫测。”
“你听说过他长什麽样子?”
“倒是没听说过有什麽出奇,大多的人只看他医术,这个圣手绝对是实至名归的,秀士麽,”他一笑:“就不无拍马之嫌了。不过也难怪,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病不灾不求他呢?客气总是要有的。”
我没再说话,这个人果然很精乖,问道:“你发现这人易容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我看不出他是面具还是药水……不过头发那里的确有点不对。”
他想了想说:“若是别人,我会给你点药来试试对方。不过对方是圣手秀士,还是别班门弄斧的好。他对你应该是没有什麽恶意——”
“你有什麽药?”我打断他:“给我。”
他看看我:“你傻了?在姚钧那样的人面前使药……”
我不耐烦打断他:“他是不是姚钧还不一定呢!”
尤烈的手指在桌轻叩,显然心中是委决不下,我心里急如火燎:“我肯定会小心的,你先把药给我。”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等一等。”
听他进内室去悉悉簌簌一阵响,拿了纸包出来。
“两包。红的是迷药,一般高手都吃不消,不过对方如果是姚钧那样用药的大行家,可就说不定了,多半你自己反受其制。白的是草剂,不管是面具还是药汗,和水调匀,涂在脸上,立见端倪……”他捏捏纸包:“我劝你还是不要用的好。”
我把纸包接过来笑了笑:“好,多谢了。”
告过别,我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回头说:“尽欢还在商行门口等著我呢,可我一时又不一定能赶得过去。”
尤烈顿时两眼发亮:“无妨无妨,你自管忙去,我帮你去传话!”
我一笑,挥挥手走了。
掉了一个头再回来,姚钧正在城中最大一家药行的门前,看著人捆药装药。我几步跑过去,他回过头来,说道:“你怎麽去了这麽半天?尽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