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戏梦·第一部(鲜网np版)-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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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青白我一眼,没说话。
“不可以麽?那,早去也有早去的好处,嘻嘻,辉月殿今天应该有难得一见的美食吧?”我两眼放光:“有没有琼浆玉液不老蟠桃……”
“您这都是些什麽和什麽啊……胡说八道。”汉青爲我紧了紧腰带。风刮得我衣袍烈烈有声,带子有些滑散了:“晚上的正席正然有难得的美食。不过下午基本上没人有心思吃东西,都在预备著晚上的庆生会呢。不光上界,妖界和灵界都应该会有人来,辉月殿下人脉一向广,处事平和,上次庆生典上,来了好多的他界的人呢。我们早些去,看下场地,再把您那支节目熟悉一下,别临时场地不凑合了。还有呢……殿下闲了把您的笛子挑一挑,其实,照我说您常用的那支就很好啊……“
“汉青,算我拜托你了,你说了一早上又说了一上午,都不渴啊!快歇歇吧,别再说话了……小心嗓子会哑。”
他忙著系衣带的手停了一停,擡起头看我,一张雪白的脸在阳光下似会发光:“殿下……您今天……”下半句话却咽了回去,低头继续整理我的衣带:“殿下即将要成年了……汉青等著殿下顺利过了这一关……将来,殿下要爲我成礼……可以吗,殿下?”
最後两句话,他说的声音很低。要是风再大点儿,就把他的声音全盖过去了。
低下头,看著单膝跪在我面前的汉青。
他的黑发只是松松的挽著,大风吹得发丝在风中四散,与那红色的衣带一起缠绞飞扬。细白的指头颤抖著要把衣带结起来,却一直系不起。
他没有擡头,就是这样固执的,一意要去系那条带子。
红与黑交映得那样鲜明。
我觉得这顔色鲜明的一刻,会被我记许久。
即使到很久之後再想起来,这一幕也不会褪色的吧。
“等我……过了这一关之後,如果你还是这个想法,我答应你。”
汉青一下子擡起头来,眼中水气蒙蒙,随即又飞快的把头低了下去:“汉青先谢过殿下。”
恍惚中,一滴闪亮的水滴,落进我火红的衣襟里,似真似幻,转眼间消没不见。
他手指重又灵巧起来,将那腰间的丝带打了一个美丽的衣结。
不知道会遇到什麽……
不知道今晚我会面对什麽。
但我一定要去面对。
坐在备好车里去辉月的宫殿,车子摇摇晃晃,我把汉青准备的笛子挨枝拣出来试音。从最长的试到最短的。
最後试的是一枝晶莹的玉白的短笛。音乐清亮又不尖细,空灵却不脆弱,和我想象中应该有的音色最相近。
“就这一枝了。”我笑著说。汉青答应了一声,拿出预备好的佩饰丝縧系在一端,将那短笛装饰得更加精巧漂亮。
我把玩著那凉滑的流苏丝穗,舟总管说了句:“这就到了。殿下是先去与辉月殿下招呼……”
“不用吧……”我有些情怯。对于这个闻名已久的辉月,一想到马上能见到他,却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天帝陛下的车驾应该也到了,既然先不见那就都不见。我先去与岳总管打招呼,就说殿下亲自排演节目,等晚上正席时再晋见。汉青先领殿下去休息,顺便看一下场地。”
我被安置在一间客舍,汉青带著我们的人去勘场地。他们舞步已经极纯熟,现在要做的只是根据场地调整下队型。我不过是在舞蹈的间隙里吹一段曲,去不去看场地倒是无关紧要。
舟总管说我要排演不过是客气话。
其实,我想我们三个都知道我是在情怯吧。
有些茫然。
这几天从来没有这麽闲适过,脑子里一直乱纷纷的。
晚上……
一切近在眼前。
懒懒的推开窗子向外看,午後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可是却照不进心里。
如果是真正的飞天,他今天会做什麽样的选择?
他会怎麽面对这一切?
我不是他,却又是他。
无意识的摩挲手里的短笛。非竹非木,非玉非石,不知道是什麽材质的笛子,精美无比。
这是我不熟悉的,陌生的世界。
但却又是我要面对的,一个真实的世界。
那天我决定要吹一段曲的时候,舟总管教我运气呼吸,我才发现,原来我可以不歇气的,把一阙曲由头吹至曲尾,一口气都不用换。
原来这真的是一具天人的身体……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里如此美丽,如此真实。
我要在这里生存下去。
我有想要保护的人。
汉青也好,舟也好……我希望他们能生活的自由而幸福。
也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顺利平安。
我想保护他们……也要保护自己……
所以,我得面对这一切,接受这一切,我需要力量,我必须变强。
笛子慢慢举起来,挨在唇边,轻轻的吹响。
曲调随性而宛转,象是一阵风,在原野上吹起绿浪。
我有我要保护的人。
我要面对这必须面对的前路。
汉青遥遥向我挥手:“殿下,我们是第四个出场……现在得到大殿去了!”
我应了一声,翻身出了窗子。
身子凌空的一瞬间,心象是脱笼之鸟。
惶恐也好,害怕也好,抗拒也好……
都抛掉吧。
一切,向前。
汉青把一个极单薄精巧的面具扣在我的脸上。象是化妆舞会的面具,盖住了上半边的脸,露出口唇和下巴。我仔细看了看那个面具,上面浓黑重彩绘著奔放四散的花纹,居然有象京剧里的大花脸。
“我以前就戴这个?”
“嗯。”他退几步看著我:“还好,挺合适的。既然殿下要吹笛,所以面具下面是要改去的。”
大殿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比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地还要大。
殿堂的华美,廊柱的整肃,壁画的清雅……
还有穹顶上那如星月生辉的长明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
空远的殿堂,渐渐被晶莹华彩点饰,流光溢彩。
远远的石阶一直向上延伸,上面有几案锦垫。汉青指给我看座次,那是神将的位置,想必今天会来许多的人,所以席次竟然有一百多席。再向上看,石阶一直上去的尽处,是个敞轩,华丽精致,却显得十分大气。汉青压低了声音,天帝,辉月,星华,还有我,将坐在那个位置上。
“殿下,我们刚才看过了场地,队型要稍稍拉长一些,乐师和鼓手靠东墙坐,殿下是和他们一起进入殿心,还是……”
我四下里看了看,指指廓柱那里的垂帐流纱:“我等下站那里吹笛就好,离乐师们近些。”
汉青答应著。
乐人舞伎陆陆续续的进场了,虽然人腥词蔷挥行颖呙庞愎岫耄谝丫才藕玫目勘叩奈恢孟芈渥粘龅钚囊淮笃〉亍!�
我看看脚下那光可鉴人,一尘不染的地面,微微笑了。
所有人都争取轻盈无声,所以……我要的反而是……有声。
节目肯定没有这里的精致,但是一定是独特的。
汉青拉著我,和那二百人的队列在靠东的边上坐下。
我突然想起件事来:“舟总管呢?”
“被这里岳总管请去帮忙呢,今天宾客极多。”
我哦了一声,顺口问:“我以前,有没有庆祝过生辰?”
汉青咬住了嘴唇,犹豫了一下才说:“辉月殿下是大祭神的弟子,出身也高贵……殿下是……流亡的遗民之子,不知道生辰是何时何日……殿下从前就从来没有庆祝过。”
这样啊。
身前身後渐渐都坐上了人,虽然人多却不杂乱,出入的路径也早已留出。
“殿下……”汉青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明年……我爲殿下庆祝生辰,好不好?”
我愣了一下……
汉青……好可爱,想要安慰我呢……
轻轻点了点头,我微笑著说:“好,一言爲定。”
他也笑起来,明丽的脸一瞬间耀眼动人。
忽然四周一下子静寂了下来,听到衣物隐隐摩擦的声音,有司事唱名:“天帝陛下到——”
所有的人都起身拜倒行礼。
我听到那些步声从殿堂深入走来,一路步上高阶。
然後,一个清朗平和地声音道:“今日是爲辉月殿庆生而来,理应腥送郑槐鼐欣瘛F缴怼!笨墒悄巧衾锶赐狭髯钊宋哦鹁础!�
这就是天帝?
那个掌握我命运的人?
我今晚必须面对的人?
顿了一顿,另一个声音说:“陛下驾临,辉月殿蓬毕生辉。”
我愣了一下。
这声音……
不象是耳中听到,却象是一缕月光,映亮眼目。又似一线清风,拂面生凉。
令人遍体舒爽的声音。
长阶下的人纷纷起身重又落坐。
我有些怔忡。汉青握著我的手,紧了一紧,轻声道:“楚姿姑娘第一个上场。”
我嗯了一声,集中注意力看向场中。
“是楚姿姑娘……”汉青的声音很小。
象乳燕般灵巧飞翻的舞伎的中间,站著纤纤身影。
是楚姿。
恭身下拜,然後盈盈站直。
那一身衣裳有蓝的金的青的桔的华彩,异常华美异常。
象清泉似的乐声流泄,她缓缓的折腰,展袖,从极静到灵动只用了一秒种不到的时间,瞬间象一只翩飞的蝶,华翅张扬,彩光四射。
那是没有看到她的人,想象不到的绝美华丽。
蝶飞凤翔一样的灵动,花长霞舞似的斑斓。
彩袖张扬,细腰旋舞,长裙象怒张的牡丹,向四周骄傲而矜贵的绽开,云霞一样的漫舞开的轻纱彩带。
没有言语可以表述的绝美。
舞姿与乐声配合得毫无间隙,一毫一发的不协调都没有。
让人移不开视线,说不出话来。
妙曼蒙弊所有思绪,轻盈纤巧的翻飞,脚不沾地。
这是天人的蝶舞麽?
夺目绚烂,妖娆绝豔……
楚姿,楚姿。
耳边却传来汉青小声疑惑:“奇怪……”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受控制的视线:“什麽奇怪?”
“辉月殿下不喜欢这样浓丽的顔色的……以前楚姑娘每次献舞都是素衣绢纱……”
大约是爲了更好视觉效果吧。
双目紧紧看著那一抹火焰般跳动游移的光影。
羽衣霓裳,翩跹优雅。
这象是一个最美的梦境,令人沈醉而不愿返。
“殿下,下二三场是献唱。”汉青声音很低:“殿下真要……亲自吹笛麽?可能,又会被人说是不自重身份……”
我看了看那至高的平台上,坐著的定夺我命运走向的人。
天帝,辉月,星华。
还有一席是爲我而留。
如果不表演,现在去和他们同座?
难以想象那束缚和痛苦。
不,我不想现在就到那里去。
也许,这场表演,是我最後一次。随心所欲。
第二场献唱开始的时候,我们的队列已经起身开始预备。
不愧是天人,虽然穿著特制的鞋子,走路依旧轻巧无声。
他们站在场边预备的时候,我就立在刚才那根廊柱的下面。
帷幔重重,我在阴影里站著。
我的……命运……
就在今晚要天翻地变了吗?
汉青安排很周到。
第三场表演的人退下後,穹顶的华灯一瞬间全部转黯了。
在这黑暗中,我们的队列静静的伫立在大殿正中。
四周有窃窃低语。
轻轻的,响起一下铃响。
脆铃声响,一声,接一声,模拟著人心跳动的频率,单调的,脆弱的,空远的。
穹顶上亮了一盏灯。
弦索流泄乐音,那灯亮下的人影动了起来,脊背挺直坚削,分腿,回步,在空旷的大殿的地面上踏响。
整齐而划然,不象是几个人同时踏击,听起来只有一声,只象一个人脚步。
这里的舞蹈都在追求著飘逸出尘,轻灵无声。
我要的却是有声。
灯又亮了一盏,在远远,队列边角上,那几个被光照亮的人形,也随著乐声动作起来。
华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由静变动的人越来越小6璨饺匆凰坎宦摇6恿杏啥渌模伤谋浒耍砂吮涑墒讼蛳吕锓稚ⅲ畔碌牧α拷ソゼ又亍!�
那踏击的脆响由小至大,由远而远,虽繁却不乱,虽腥床辉印!�
象是被风带起的海浪,从空远的地方,缓缓漫卷了过来!
忽然铃鼓齐响,万花突喧似的,如晴空中响起一道惊雷。
惊涛骇浪扑天卷地而来。
那如雷鸣雨击的舞步骤然加快,每一下都重重踩击,一下与一下之间没有一丝空隙让人喘息,却又声声分明绝未紊乱。象是被千军万马追赶,象是被狂风卷起海潮,象是要追寻洪荒中的真理,那样急促而迫切的步声,队列四散开去,
响彻整间大殿的,象狂风骤雨一样,踏在每个人的面上胸前心上的舞步,扑天盖地,淹没一切!
托高,飞扬,动荡……一直掀起来,穹顶仿佛都在摇幢要被撼动掀翻!
心跳得象是要突破胸腔,眼睛充血发热著,全身每滴血每粒血肉都在跳跃,被这喧天的乐声与舞步声挟卷淹没击成齑粉化成火焰变成浪花!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狂风中的海涛重重拍击巨岩,浪涌花飞,坚硬与剧烈,冲撞与挺立!
追与逃的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