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江山行歌-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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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衣服……”戚少商沙哑着开口。
顾惜朝揶揄一笑,“是我所换。你我都是男人,大当家还学女子害羞不成?”
戚少商将头侧过一边,竭力平复一种很多年都不曾再有过的少年心绪。
“这是哪里?”
顾惜朝微微笑着,卷起马车前的帘子,“此处荒郊野外,连车夫都不知道叫什么。倒是前面不远,有一个你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望进戚少商的眼,顾惜朝狡黠地道:“赫连春水夫人,武林第一美人息红泪!”
息,红,泪。
戚少商头痛地闭了眼,选择继续昏睡。
搏杀
也许是因为这天的阳光太美,也许是因为这天的风儿太清。
——也许是因为顾惜朝知道可能再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望着昏睡中的戚少商,顾惜朝好似受了蛊惑一般,缓缓伸出一只手。
指尖在距离戚少商脸部一寸的地方停住。
“江湖上的人都说我阴险毒辣,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毒。”
顾惜朝悠悠说道,指腹轻轻抚过戚少商英挺的眉,阖紧的眼与沉默的嘴角。
“……可谁知道,你戚少商也是我的毒,剐骨都剐不掉的毒!”
心有不甘地,顾惜朝状似用力实则不甚使劲地捏了一下昏睡中人的脸。
半晌无声。
顾惜朝怔怔地叹了一叹。
——“惜朝,我们在做的事,心不够狠,会死!”
耳边响起这句话,思及那人提醒他的神情,顾惜朝的视线又回到戚少商身上。
清澈的眸子含忧带笑,“我不该救你,明知你回到京城会拦我的路,我却还是救了你。”
话音顿了顿,顾惜朝喃喃而语,“哪怕原来只是怀疑,你现在也该确定了吧?”
凭顾惜朝一己之力,或可独自逃生,加上一个受伤昏迷的戚少商却万万不可能。
是谁帮了顾惜朝?
他们为什么要帮顾惜朝?
除非,他身后有一个势力,甚至隐隐以顾惜朝为首的势力。
“是,我确定了。”
沙哑的声线,即使脸色依旧苍白着,戚少商睁开的眼已如刀锋般锐利。
“你果然醒着!”
顾惜朝淡淡一笑。
“人总要清醒着面对现实。”戚少商倦淡道,“这一路上很自在,很快活。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老天在弥补旗亭酒肆和鱼池子没做完的梦。”
梦终究会醒。
只要他依然是顾惜朝,他依然是戚少商,梦就一定会醒。
“你要施展抱负,就不能走别的路?”
戚少商忽然问道。
顾惜朝不假思索,斩钉截铁道:“不能。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在柳府中问过大当家是否能站在惜朝一边,你不是一样没答应?”
“是啊。”
戚少商自嘲地笑笑,“你和我都不会变。”
马车忽地停了。
“赫连的家门口到了,息红泪在等着你。”
戚少商刚刚支撑起半个身子,只见顾惜朝出手如电,朝他身上点来。
“你……”
戚少商怒目而视。
“大当家受了伤,就不要逞强。我与息城主之间的事,总是要解决的。”
顾惜朝说的是息城主。
不是息红泪,不是赫连夫人,不是武林第一美人,更不是戚少商的红颜知己。
有多少毁诺城的女孩子因为顾惜朝的一句话枉死,他半疯半醒时息红泪可以不追究,今时今日,他还活得很好,息红泪没有理由再放过顾惜朝。
顾惜朝下了车。
他在车辕边站定,衣裾随风飞起。
一袭单薄的青衫,整个人在清晨的凉风中更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被刮倒。
——只是许多阵大风吹过了,他还是稳稳地站着,脚下仿佛生了根,扎进土。
若是没有深仇大恨,任谁对这样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都下不得手。
可惜今天是息红泪。
息红泪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而且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武功高强的息红泪发起怒来,美则美矣,手下却毫不留情,让敌人无暇分神再欣赏她的美貌。
箭。
小箭。
伤心小箭。
箭箭寂寞伤人心的伤心小箭,就这么划破虚空,直直向顾惜朝袭来。
顾惜朝微扬了眉,眼神冷冽起来。
青色的袍袖无风自动,亮银色耀了人的眼。
他注意到息红泪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下暗叫了一声苦。
——赫连小妖爱息红泪成痴成狂,怎么可能放任有孕在身的妻子与自己单打独斗?
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神色不变。
顾惜朝弹手飞出一把小斧,将逼近眼前的攻势削偏,同时腰身一闪,躲过另外一阵劲风。
一道人影瞬间掠起,抄住小斧掷在一旁,插进土地兀自不住作响。
惊艳一枪!
是赫连春水。
枪已快到脚下。
顾惜朝足尖一点,跃上半空,却发现头顶左右满天的红色箭影。
他在空中招式用老,后力不继,还能往哪里躲?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枪影与箭影交错迷离,如幕般滴水不露。
顾惜朝斜掠到一棵杨树上,堪堪缓了一口气。
以一敌二,又不占地利,顾惜朝尽落下风,招招凶险。
踉跄退了一步,顾惜朝不待细想,便听得一声疾响,利刃自下而上刺向心口处。
顾惜朝一阵眩晕,迷茫间忽地察觉有另一人加入战团。
这又是谁?
斯文如顾惜朝,此刻也不由得想大声骂娘。
眼前一花,随即压力骤轻,顾惜朝趁机旋身脱出,摇摇晃晃立于场外。
这架怕是打不起来了!
顾惜朝嘴角勾起一个凉凉的笑。
来人是冷血。
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
有冷血在,顾惜朝这个“耶律成”的好友大概死不了了。
“赫连春水,息红泪,顾惜朝。”
冷血轮流说出场中三人的名字,冷冷道:“戚少商在哪?”
顾惜朝已平复了一些翻腾的气血,示意冷血稍候,将戚少商由车中扶出,解开||||穴道。
不待众人开口,冷血自顾说话。
“蔡京遇刺了。”
所有人哑然失笑。
蔡京被刺杀实在是司空见惯,从吃的喝的穿的哪怕到他床上的女人,都有可能暗藏杀机。
——只是死的从来不是蔡京,而是热血的刺客们。
冷血说的这样认真,难道是老天开眼终于让阎王收了蔡京?
似乎预料到他们的反应,冷血继续抛出重磅。
话不长,只有几句话,已经足够把事情说清。
蔡京遇刺,他什么事都没有,诸葛却受伤了。
诸葛为什么受伤?
因为当时皇帝在场,诸葛好巧不巧被皇帝安排在离蔡京很近的地方。
有人刺杀蔡京,诸葛不能不管,起码在九五至尊的面前装样子的管一管。
——若是蔡京因他的无动于衷伤了,诸葛就有麻烦。
——反正蔡京也死不了,管管又如何?
谁知一管就管出事了,这次杀手要杀的原不是蔡京,而是诸葛本人。
还京
诸葛先生受伤了。
大宋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受伤了。
他表面上没有大碍,实则已元气大伤。
无情不敢也不能让京城中的各方势力知道这个消息。
——若是传了出去,有多少不甘平庸只是平日苦苦压制的人会蠢蠢欲动?
无情唯有将所有赌注暂时压在戚少商身上。
事情再多总要一件件去解决,眼下就只能先将辽太子被杀一案处理好。
赫连春水第一个清醒过来。
他脸上挂着一个很好看的笑容,将所有人请进自己家中,连适才以命相搏的顾惜朝也不例外。
冷血来了。
他们夫妻总不能在四大名捕的眼底下杀了顾惜朝。
目光交错之间,赫连春水读懂息红泪眼中的话。
——她想和戚少商单独说说话。
纵然心中酸楚,他还是不动声色,安排下人将戚少商送入内室,然后找个理由请其他人入小厅品茶。
窗明案净。
明明是上好的香茶,赫连春水今日却品不出任何滋味。
冷血不在,厅中只有他和顾惜朝二人。
顾惜朝微微一笑,似是丝毫不曾介意刚才的拼杀,“赫连少将军在想着尊夫人?”
赫连春水佯怒重重放下茶盏,掩去心中的别扭。
赫连一直对顾惜朝此人很好奇。
戚少商的那场逃亡,他也参与了。若是没有赫连家的死士们,难说今日会不会是另一种境况。
提及顾惜朝,赫连心中涌起的前几个词就是狂傲和嚣张。
——他少将军这辈子,也就只见过顾惜朝一个即使身处劣势也狂得可以,嚣张得欠打的人。
经久再见,他却发觉顾惜朝变了。
变得温和,连原先的棱角也平和了许多。
“你还真是不甘寂寞。”赫连春水冷哼了一声。
顾惜朝的身体滞了一下,随即抬起眼帘。
赫连春水忽地惊了惊。
他发现自己错了。
顾惜朝的棱角还在,只是较当年内敛,一旦有了需要,他的锋芒可以更逼人,更凌厉。
他的眼里比过去的机关算尽傲气冲天更多了几分通透清明。
“你这样一出生就什么都拥有了的人,不会明白。难怪息红泪先爱上的是戚少商。”
顾惜朝甚至说话时都不曾正眼看赫连春水。
赫连涨红了脸,话在舌尖却说不出来。
提到戚少商,顾惜朝的笑变得捉摸不定。
不是用尽心机的意得志满,不是笑里藏刀的嬉笑讥讽。
这笑让人如沐春风,可入知音梦。
笑着的人在日光之下,仰起的面容几近透明,不似凡人。
另一边的两人不若顾惜朝与赫连春水针锋相对,却难免尴尬。
他负了她八年。
她等了他八年。
红颜弹指老,白云苍狗,最怕美人迟暮。
息红泪最好的年华都给了戚少商。
“你不想我杀顾惜朝?”
戚少商猛地抬头,随即沉默下去,缓缓道:“我不知道。”
息红泪点点头,眸中已有雾水蒙蒙,“看来,卷哥边儿还有高掌柜都是白死了。”
戚少商无话以对。
大侠的面上满是悲怆与无奈。
“我杀了他,你会怎么样?”
戚少商苦笑,“能怎么样?一个人,好好活。”
他的命不是自己的,是被朋友们的血保住的,戚少商要做他们不曾做完的侠义之事。
息红泪狠狠闭了闭眼,泪珠点点滑过脸颊。
——有时候,有些人,活着比死更难。
只有多情人能解话中意。
息红泪香荑一抬,手中多出一支小箭,飞快斩下几缕青丝。
“少商,我原本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挺直了背,息红泪明眸中闪着江湖儿女特有的刚强。
“你我之间,无须多说其他……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
须臾步声已远,戚少商凝视着地上凌乱的碎发,久久不语。
拜顾惜朝从金国宫偷出来的几味妙药所赐,戚少商的伤好的很快。
临行之日,息红泪不曾送行。
她只叫侍女送来一张香笺。
娟秀的字体:
出嫁从夫!
这四个字可以说明白很多事情。
一是她息大娘彻底不要戚少商了,他不用愧疚,只管离她们夫妻远远的就是。
二是她要听赫连春水的。
赫连,戚少商与神侯府要的都是一个“稳”字。
唯恐天下不乱的顾惜朝身份微妙,若不是因为她,赫连大概根本不想杀他。
她说出嫁从夫。
赫连不杀,息红泪就以夫为纲,也不杀。
天边云卷云舒。
骏马飞驰,青草上留下数滴几不可见的男儿泪。
戚少商昂首驰骋,让多年不曾留过的液体倒流回眼眶。
息红泪与他已经无关情爱,却是他少年跃马江湖,纵横连云山水到今日搅进京师风雨都或近或远支持着他的红颜。
不知何处,还有冷血正无怨无悔一人一剑帮他们阻拦着潜进宋境的追兵,甚至连一个谢字都不要。
——只要江湖上还有这样的朋友,只要天底下还有无辜的百姓。
再累,戚少商也要撑着,也要继续担着那八百斤江湖。
顾惜朝信手持缰,轻喝坐骑,望着前面飞马扬鞭的戚少商,神色难辨。
路远,人却近。
不知疲惫地更换着马匹,一路风尘,戚少商和顾惜朝终于在这天日落时分赶回京城。
在看见杨无邪的那一刻,戚少商竭力控制因太过疲累而轻颤的双腿,露齿而笑。
杨无邪宽心一笑,“楼中一切安好,只神侯府无情的名字,就吓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