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上)by:dnax-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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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唯一从他手里接过一块碎片继续问:“他为什么要送个咖啡壶给你,正常人都会送孩子玩具的吧。”
那时我父母为了一点小事经常吵架,无非是什么谁出去赚钱之类,每次他们开始吵我就会到隔壁去等他们吵完了再回来。”
任燃的手指在一堆碎玻璃中移动,猛然间又缩回来,一滴红色的血出现在拇指上。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一下又接着说:“他是个很有钱的人,虽然年纪大了又独自住在那种老式街面房子里,可是只要一走上楼梯就会觉得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干净的小洋房格局,又特地请了佣人打扫,木头地板干干净净的,还有一个小天台。”
每次只要他哭着跑去,老人就会把他带到那个小天台,让他坐在宽大的藤椅上,夏天装一杯冰凉的橘子水,冬天热一杯牛奶。
任燃一边回忆一边说,不由自主地又点起烟。
“我看到他的房间里放着这个咖啡壶,但是他说你不能喝,等再长大一点。”
“那时候你几岁?”
“五六岁,忘了,反正那时很少有人喝咖啡,更不用提咖啡壶了。”任燃又找到一块碎片,就像考古学家找到了什么有价值的古物一样小心翼翼地交给路唯一。
“每次他煮了咖啡就会和我面对面地坐着给我讲故事。”
“是他教你煮咖啡?”
“算是吧,我也没学到什么,当时也就觉得是件很好玩的事。”
任燃笑得不符合他的年纪,好像倒退回了那段并不怎么完美的童年时期。
玻璃壶越来越完整,光滑的表面虽然有了斑斑裂痕,但依稀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路唯一透过斑驳的容器看着任燃,他的脸因为龟裂的玻璃而显得有些扭曲。
“后来呢?”
“后来?”任燃用手支着头,似乎在考虑剩下的玻璃里面哪一块更适合先拿来拼凑。
他想了一会儿,拿起其中一块比了一下说:“后来有一天,我十岁生日没人管我,我就跑到他楼上去。”
夹在手指间的烟快要燃到尽头,任燃皱了皱眉,也许觉得有点可惜,但还是把它熄灭了。
“他反常地把我放在膝盖上不停摸我的头,还一直咳嗽。那天我第一次吃了蛋糕,可是他却说‘真可惜,最后一次了’。等我要走的时候,他就说这个咖啡壶送给我了。”
“他搬家了?”
任燃摇摇头:“他死了。”
路唯一愣了一下,可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什么病我也不知道,反正很快就送去医院,一直到几个月后才有人到楼上来搬东西。大概是他的儿子,平时从没见过,可人一死就把东西全搬走了。”
任燃说着忽然笑起来:“活着真没意思,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是不是喜欢那种生活?”
“哪种?”
“有一个小天台,可以看到阳光,你以前住的阁楼也是。”
任燃看着他,想了想说:“也许吧,也许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现在做的事,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能过那种安逸的生活。”
他把最后几片碎片一起递过去说:“快点拼好,我饿了,等一下有课吗?没有的话一起出去吃东西吧。”
“下午没课。”
“我路过银行顺便拿了钱,上次去医院你垫了多少?我还给你。”
“两千四。”
任燃拽过自己的衣服从里面摸出一叠钱,数了三千块给他。
“多出来的就算房租。”
“少一块。”
“嗯?”
路唯一没有接钱,却把椅子移开看着地面。
拼凑起来的玻璃壶缺了一小块,三角形的,像一个可笑的嘴一样裂开着。
任燃也低下头去找,他不能弯腰有太大动作,所以只是用眼睛扫了一遍。
哪里也找不到类似玻璃的碎片,路唯一用扫帚把多年囤积的灰尘都扫了出来,最后不得不放弃。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用,就这样放着吧。”
任燃坐在椅子上看着忙忙碌碌的路唯一,那些一直藏在心里从没想过找人倾诉的话竟然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口,可奇怪的是非但不觉得后悔,反而沉醉了。
他用手指摸着那个残缺的咖啡壶,不知是对着谁说,路唯一只听到他喃喃自语:“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九)
任燃的伤好得很慢,本来一个月可能痊愈的伤因为他整天动来动去又拖延了两个星期。
拆石膏的那天路唯一刚好没课,陪他一起去了医院。
手臂的骨头接得很好,不会有后遗症,任燃就显得很高兴,回来时拉着路唯一去超市买了一箱啤酒和很多熟菜,说要好好庆祝一下。
天气本来很晴朗,到了下午忽然变得有点阴沉,黄昏后就开始下起小雨。
虽然迟迟没有入冬,但是冬天的气息却已经很浓烈,路唯一的小屋朝北,冬天一到就会特别冷。
任燃搬开桌子把菜都放在地上,也不用碗,直接装在原来的塑料袋里摊开着。
他把路唯一拉过来一起坐在铺着被褥的地板上,背靠床沿一边看电视一边一瓶接一瓶地喝酒。
路唯一刚开始只是陪他喝两杯,可越到后来越控制不住,也一瓶一瓶地把手里的啤酒喝得一滴不剩。
电视机一直开着,声音很响,任燃不知道是不是醉了,有时候会一下子搂着路唯一的肩膀对他说:“一维妹妹,我知道你不想听,不过我还是要说……”
路唯一不喜欢任燃这样叫他,不过他也醉了,眼睛看着电视却不知道那里面动来动去的影像有什么意义,甚至于连声音都没办法分辨,更不知道任燃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不是不会喝酒,平时心情好也会和洪洋他们凑在一起边喝酒边聊天,只是从来不会让自己喝醉。
但今天有些不同,他不太清楚究竟是任燃在灌醉他,还是他自己在抢酒喝。并不是借酒消愁,也没有一点难过,反而感到很快乐、很满足,有种难以形容的舒畅和幸福。
任燃的酒量要比他好得多,只是明明很清醒却故意装成有些醉了的样子靠在他身上。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体温就像烧灼了似的隔着布料传过来。路唯一感到热得难受,用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厕所。那扇小门“砰”的一声关上,任燃就听到他在里面呕吐。
他们消耗了大量的酒,整个房间都是酒味。
任燃拿起一个空瓶看了看,还以为啤酒是喝不醉的,他放下瓶子,听着从洗手间里传来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停止了,可是路唯一却没有出来。任燃站起来到门口敲门,问他:“没事吧?”
没有回答,除了房里的电视机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又敲了敲门说:“我进来了。”
厕所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转就开了。
任燃走进去,里面没有开灯,路唯一坐在马桶旁边,一动也不动。一开始任燃还以为他睡着了,可是把灯打开后却发现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那双不太清醒的眼睛里蒙着一层微弱的光。
“怎么了,不能喝就少喝点。”
任燃被那双眼睛看得有些失措,走过去想把他拉起来,可是路唯一却赖在地上不肯出力。
这样的情景好像什么时候遇见过。任燃想起那天的地铁口,他吐得一身酸味,也是这样不肯出力地坐在地上,眼睛里带着迷茫,以一种近乎可怜的目光瞪着他。
路唯一喝醉的时候一点也不吵闹,不会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也不会胡言乱语。
他很安静,甚至比清醒的时候更安静。
任燃的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拖到狭小的浴室里。先打开水喉试了试水温,然后才把路唯一扛进来仔细替他洗掉秽物。
即使在冲洗的过程中,他还在不停地吐,好像很难受地用力抓着任燃的手。
任燃被他吐了一身,他的手刚复原有些用不出力,只能让路唯一趴在他的肩膀上慢慢洗。
路唯一光裸的背脊弯曲着,有时会轻轻抽动,任燃把他翻过来,看着他被水蒸气迷蒙的眼睛。他洗得很干净,一点也没有酒味和秽物的酸臭,浴室里只有一种味道,就是由干净的肌肤散发出来的香味,潜藏在蒙蒙的雾气和呼吸之间。
任燃把他擦干净,用浴巾裹好,脱掉脏乱不堪的背心自己也冲了一遍。
他把路唯一送进床上的被窝里,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问:“醒了吗?没事吧。”
路唯一用手背擦着脸颊,眼角挂着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水珠的液体,一边说:“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他翻身向着墙,把背对着任燃,洗干净的皮肤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光泽。
任燃握住他的肩膀,把他重新扳回来,看着那双意识不清的眼睛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薄薄的嘴唇因为失去紧张感而微张着,嘴角浮现着难得一见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任燃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力。
他按着路唯一肩膀的双手骤然用力,把他更深地压进柔软的枕头和被子里,然后迅速果断地低下头,吻住了那张毫不设防的、半开着的嘴。
那是带有侵略性的吻,任燃喘着气,狠狠地用力吻他,撬开他的双唇把温热潮湿的舌头伸进嘴里。
路唯一刚被吻住的时候好像感到窒息一样胡乱反抗起来,后来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醉酒,渐渐停止了挣扎。
任燃把一只手绕过他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
他用那种亲密的、无处可逃的方式亲吻他,想要把他整个全都按进自己的胸怀里一样。
电视机的声音虽然响亮,但任燃还是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勃起的欲望让他浑身难受。
狭小的单人床似乎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而发出了难听的“吱嘎”声,他露出床外的腿碰到一只空了的玻璃瓶,深绿色的酒瓶就像被击中的保龄球瓶一样摇晃几下“嘭”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任燃被惊醒,他抬起身看着被自己压在下面的路唯一,那张因为酒精和闷热而变得潮红的脸上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发红,冲淋后潮湿的头发因为热量很快干透了,但却在枕上留下一道道水渍。
任燃用那只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右手拨开路唯一的头发,发现在他的眼睛底下有点黑黑的痕迹,可是怎么也擦不掉。
也许那是根本就不存在的阴影吧,任燃慢慢低下头,用嘴唇压住那道黑黑的影子。周围明明有很多声音在响着,他却只能听见肌肤互相触碰的摩擦声。
就这样让自己停止了一会儿,任燃从那张单人床上翻身起来。
他用被子把路唯一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整个包住,自己跳下床时连续踢倒了好几个酒瓶,就那样跑进浴室用冷水洗了个澡。
这天晚上,任燃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在林立着啤酒瓶的地铺上翻来覆去,再多酒精也没有办法让他睡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天空一寸寸地泛出青白的光。
和他的窘境相反,路唯一却是醉得不省人事,一觉睡到天亮。
七点时任燃起来把房间里东倒西歪的酒瓶和乱糟糟的剩菜全都整理了一遍,然后像叫孩子起床的父母一样到床边摇了摇路唯一的肩膀,问他是不是早上有课。
被叫醒的人还沉浸在极端的疲倦和宿醉的头痛之中,好像既没有听到也不想回答,挣开任燃的手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
任燃当然不会真的像父母那样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叫了几声没反应也就任由他继续睡下去。
但是接下去要干些什么?
这么早,往常自己肯定比他睡得还熟。可以说任燃的一天是从晚上才开始的,一旦到了白天就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
和正常作息的人一样吃饭睡觉是不可能的,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规定必须要在白天做好的事。
他就像某种昼伏夜出的夜行性动物,白天一旦来临就意味着休憩、蛰伏和等待。
可是这一个多月来生物钟早就被打乱,没办法休息,也没办法为夜晚的到来作准备。
踌躇了一个多小时,任燃终于找到一件可以让自己打发时间的事。
他点了一支烟,把打火机放在刷牙的杯子旁边开始洗衣服。
大部分衣服是路唯一的,他自己的也有一些。以前他从来不会认真做家务,衣服脏了最多是放在水里随便捏两下就算洗过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洗干净,可至少晾干了还有一些干燥新鲜的味道。
今天他把衣服放进水槽里,一边洗一边回想昨天晚上的事。
他用心地搓揉着手里的湿衣服,笨拙地活动自己刚刚痊愈还有些麻木的右手,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像潮汐一样起落着。
对任燃来说,找一个合得来的同性伴侣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随便哪个酒吧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为什么偏要自寻烦恼地去喜欢一个异性恋者。
不管他做多少努力都不可能得到回应,也许每次路唯一脸红的时候都只是和所有相同年纪的男孩一样想到了某个心仪的女性,反正他的自蔚对象决不会是个男人。
这不是自虐是什么呢?
明明知道对方根本不可能领悟到这种非正常的,甚至被一些人说成是不健康的爱情,可是自己却偏偏要自愿地陷进去,想要窥探一下不见底的深渊,就算摔死了也是自找的。
任燃叹了口气,把洗了两个小时的衣服搬到窗台上去。
不知不觉已经快十一点了,中午的阳光有了一点温度,但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