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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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好不过——他也很有天才,想必那时候一定已经掌握怎么运营美加规范的公司——真愿意自己亲自管理林氏,起码那时候风险也能小一些。这一切办妥,我就可以放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安迪不甘:“为了让他们少一点风险,你就情愿傻乎乎守候着那对同你爱怨纠葛的情人,然后让大家骂你贪钱,把持着公司不舍得放手?”
深深凝视怀中已经有些微皱纹的平凡面孔,看清楚眉梢眼角的真切体恤和善解人意,艾德华深深叹息:“你不是一样守护了我这些年,双手依然空空?也没见你抱怨过。”
无法宣泄的委屈和付出被这样清晰而温暖地点明,安迪心里一阵暖热,泪水已经出来,没法再劝说什么了。
整个人埋在他怀中,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汗味,以及空气里面萦绕不散的精液气息,许久才低低地:“你飞机的时间快要到了……以后,还可能有机会看见你么?”
“多多珍惜今后我在多伦多继续管理公司的些许时光,找时间来看我吧。将来见面就不一定这么容易了——我已经同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联系过了,希望将来能够去某个还没有被文明污染的地方做教师。他们热情回复说异常欢迎,但需要正式教育文凭。最近申请了美国的一所函授大学,正在努力拿学分。”
很快反应过来,艾德华想躲开一切熟人,重新开始生命。但这个理想听起来磊落,实践起来必定吃尽苦头。
安迪心里暗暗着急,尽量让自己的劝告听起来足够幽默,不要太牵强:“你这个被潮流毒害到骨子里的都市人,别说挑选沙发皮鞋都有偏见必须意大利制造,任何时候都谨慎考虑YSL、HELMUT
LANG、DIOR HOMME、JPG是否配得上你需要的气质气度,就算是买大名鼎鼎设计感牌子像ME des
GARCONS、GUCCI、MARTIN
MARGIELA,一样苦苦追究是否配得起你的魅力,甚至连浴巾也不惜买BURBERRY,行李嫌花纹太眼熟沦为招摇改成挑选LV没有LOGO图案的皮箱款式……你要是真的去了某个没有文明开化的地方,怎么活下去?每天早晨洗头洗澡的热水怎么解决?看不见买不到伦敦巴黎米兰的当季新装,怎么出门?登录网络不方便,我们怎样聊天?艾德华,你的理想有点悬呢。”
“你一定已经看出来,我变了,不再是从前对牢一面镜子风流自喜的摩登少年。”他温和地回答。
“你真的可以适应?”安迪还是担忧不已,“我们都是旅游时候宁肯牺牲风光绝顶也一定要保证热水淋浴和干净床单的人,我不看好你的伟大理想……如果一定要吃苦,拜托选择某中国西部省会之类随时可以逃到五星级酒店里面松一松的地方,已经足够崇高,千万不要拿自己开玩笑,去挑战热带雨林的土著非洲居民,或者西藏高原缺氧苦寒地带的牧民。根据我的经验,人一过30,身体发肤的意志就比灵魂有力量得多。”
听着妙论横生,艾德华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禁不住纵声大笑:“会有分寸的,安迪,请不要为遥远的将来忧虑至此——我心感动且不安。”说笑着看看表,发现时间无几,也就起身淋浴更衣,准备去机场。
怔怔听着浴室传来清洗的水声,安迪心里不像从前那样荒凉,而是淡淡的惆怅,浅浅的喜悦。
不幸遇不到对的人本是情感常见病,得不到所爱的人也满街都是,自己这点子遗憾并不值得哭泣悲哀。尤其在艾德华一径表示很感激同时明了他的心意、并用最温存的方式回报之后。
如果此刻他还觉得伤感,只是因为替艾德华感到无力。
这个面对俗世冷眼向来坚持如泰山的顽固家伙,面对感情,还不是一样付出得毫无保留。令旁观者清的人惋惜的,是好不容易遇到值得付出的人,虔诚全情投入之后,两个人都卷进了一场身不由己的激情里面,能够相爱,却不能以相爱的浓度愉快相处——就像一尊绝美冰雕,不能在热带自然存放。
真真叫人难过到极点。
巴黎那个疲倦到极点却也让灵魂舒展的夜晚,艾德华对未来将要发生的种种,作出的判断和后来发生的事实并没有大的出入。
但也有一些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比如,他就没有预料到,林婉仪最终提出离婚的原因,不是因为无法忍受被丈夫冷落的凄清、被一个男人有力慰籍吸引,而是她居然意外怀孕,陆申又非常痛快地表示愿意以任何方式承担对生命的责任。以至于艾德华根本没有可能再考虑找什么借口,用最快的速度、最低调的方式,乖乖签字同意离婚。
他更没有想到,林婉仪居然就在签字离婚的同时,非常诚恳地邀请他能够继任林氏执行董事,因为陆申死活不肯跟她的财产沾上任何关系。艾德华勉强维持着礼貌笑容再三推托,最后沟通的结果,是他继任一年,然后再看当时情况,商量一个较长久的办法。
韦斯莱太太非常喜欢这位入主林家时间不长的男主人,坚信这一次婚变是自己家小姐理亏。艾德华搬出来另觅房子住之后,她常常送些精美小点心过来,时间足够的话,就顺手帮忙煮一壶香味纯正的咖啡,如果发现艾德华看书累了,似乎有聊天的心情,也会充满歉意地闲闲说起,陆先生陪林小姐去希腊海边租了一栋别墅待产,也许是他们都认为阳光和海边湿润的天气对孩子有益。但是她认为,这纯粹是因为不好意思面对叶先生。
当在办公区看见蒋晖,然后发现他就是非常理所当然地被正式聘请来代表林婉仪监控董事会议暨集团中众多公司管理层运作的人,艾德华不由松一口气:多年管理经验,加上在多伦多的公司实际操作了相当一段时间,蒋晖已经相当内行,公司一切事务都能交接得比想象中快许多。
更令艾德华欣慰的,是蒋晖询问过林婉仪和陆申之后传话过来,已经开展的所有援助公益性质的项目悉数保留,并且不排除以后有需要就继续进行这方面行动的可能。
不管心里的风暴如何动荡,时间总是以固有的速度走过。
对于来自安迪小心翼翼怕触痛人、尽量绕弯以绵绵情话方式送达的温情抚慰;蒋晖和陈致平太知道内情,导致无言以对的默默同情;遥远北京的陆宇健坚定不移打电话过来的支持;韦斯莱太太以女性细腻方式给予的默默关切;或者其他任何或由衷表示遗憾或看笑话或幸灾乐祸眼光、故意路过他身边时候提高声音讨论“娶到富有妻子,财产也只平分婚后所得部分,看来所获平平”之类,艾德华都不再解释也不再讨论,一律报以沉静微笑。
生活还是宁静的:上班时间和蒋晖并肩面对所有事务,下班以后对着电脑和参考书做功课,争取尽快拿到联合国认可的教育文凭。虽然偶尔会失望,居然始终错过,甚至没有机会再跟陆申哪怕一起喝杯茶。但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一种消极解脱,起码可以庆幸从此摆脱婚姻的重担,不必再忧心如何帮助无辜的妻子得到多一些满足和愉悦。
聚精会神过每一天,不论风景如何风雨如何,光阴一样似箭。
一年之后,发现蒋晖对执行董事的一切职权胜任愉快,已经不需要为公司杞忧。
不是没有隐约期盼过,在爱琴海边享受神仙生涯的陆申和林婉仪是不是可以过来道别一声,让他起码可以再看一眼想念的人。
发现最后还是由蒋晖带着熟识的律师代替他们来完成所有的程序,艾德华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微微苦笑。签完离职文件,松一口气,突然觉得疲倦到极点,甚至连肩膀都没有力气抬起来。用手掌抹一抹脸,尽量振作精神抬起头来,接触到面前蒋晖涵义复杂的目光,他也不再掩饰内心真实的感情,轻轻开口:“我甚至还奢望过他会来送我。”
“如果他今天敢来面对你,当初就不会走。”蒋晖尽量让表情柔和,但语气里面,对陆申的谴责味道依然非常清晰。
陆申一生都是强者,只有牵涉到面前这个艾德华的任何事情,都一味慌乱逃避,从逃离婚姻开始,一次又一次仓皇出走,让身边看的人也心生恻隐。但是这一次居然抢艾德华的妻子,无论如何属于做得太过分,理应受伤的人居然也不恼怒。年来在每件事务的处理上,都感受到艾德华对林氏利益的处处维护,令这位早已尽量置身事外的蒋晖都有些动意气了。
艾德华不由讪笑:居然自以为明明想通所有关窍,怎么在这一点上反而不体谅起来?
“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蒋晖有些不忍。
艾德华点头致谢。但不管怎么温雅淡然,眼睛里面还是渐渐凝聚一缕挥之不去的柔和惆怅:“当我们说再见,往往就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黯然销魂,唯别而已。
比这更令人黯然的,大概就是连告别的对象都不在面前。销魂蚀骨的黯然神伤滋味根本没有机会流露,只能自己默默咽下。
这样的天各一方,情何以堪?廿三
天涯
竹舍是赣东北地区一个小小的村庄。
只有一条勉强可以开拖拉机的机耕道,最近的公共交通工具,是附近镇里去县城的小巴,从村子口走到可以挥手让车停的路边(这地方小得根本没有固定车站),需要步行将近一个小时。
一条不在浇灌季节颜色就浓绿浑浊的水渠绕村而过。村子周围除了丘陵中间勉强挤出来的零星稻地,就是根本长不出小树的荒凉石灰岩山,连一条像样的河、甚至小溪都没有,全村一年的收成,几乎就靠这条从县水库一直通过来的水渠。
每家房门口都有用来养冬春两季笋的小竹林,和靠它结几个酸涩毛桃打发孩子嘴馋的桃树。人和牛踩出来的黄土小路边,处处野生着细细的苦竹。看起来家家门口都可以享受“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江南春光,其实土坯房子里大都阴湿不堪,没有任何取暖措施的冬天,更是会冷得让人连骨头缝里都湿漉漉地疼。
村子穷,人多地少。但是除了村边最好种的一点口粮地,和房前房后赶集时候能用来换几个活钱的菜地,大部分地都撂荒了。
因为青壮年几乎全部出门打工,浙江、广东、福建,远一点到上海,甚至更远的北方……最顺利,也就一年回来一次。亲人在外面艰苦挣扎过得怎么样,也只能看着电视想象。除了春节短短半个月,村里到处晃着带钱回来过年的人,平时没几个青壮年人,家家都只有老人和孩子,或者孩子太小脱不得身的女人。屋子都凄凉得阴森森。
全村人最大的骄傲,就是这里有方圆十几公里唯一的初中,用当年老私塾的地基改造的。
而现在,全村人最骄傲的事情,就是他们的学校里有了一位来头惊人的老师:9月开学他来的时候,居然坐的是一架祖祖辈辈从来没有见过的直升飞机。两个金头发绿眼睛的洋人还有一个省里教委的干部陪着艾老师,他们说的全都是洋文。
飞机重新起飞,这些热热闹闹的人又都走了,只有艾老师留了下来。
村长让艾老师住在学校的一间土坯屋子里。
学校穷,买不起玻璃,窗户用旧塑料纸糊的,风一吹乱响。艾德华走进阴冷房间的时候,本能地皱了皱眉头。村长过意不去,再三道歉,说秋天提留款收上来就给买玻璃。他先用一个小时问清楚提留款是什么东西,然后轻轻说一句“不必了。”从此之后,学校里面的样样东西从粉笔到体育课玩的排球、跳绳,但凡觉得太不像样或者根本就没有,就都是看不过去的艾老师自己拿钱出来买。
本来家访的任务是去催一些学生按时交学费,看一眼那些低矮土坯房子里面萧然四壁、甚至一家人睡在厚竹片编的篱笆上那种惨状,艾老师一句话没有说,当时眼睛就湿了,回来代交了那七个困难学生的书本费。
有一次上课发现天花板往下簌簌地掉灰粉,全班学生熟视无睹,艾老师却真的被吓了一大跳。检查一下,发现大部分教室都是使用五十年以上的、不折不扣的危房。他这次懒得再去找一脸皱纹和风霜的校长,直接走很远的路搭车去县城买了新的栋梁和瓦,坐送货的拖拉机一起回来。修房子那天像过节,全村能动的人都来帮忙。现场指挥的人居然就是艾老师,他说以前学的就是建筑,多高楼的图纸都验收过,翻新这几间房子小意思。
两年以后,居然来了一支很多人很正规的施工队,把所有老土坯房子推倒,平地挖了深深的地基,又起了一座气派的教学楼——四里八乡从来还没有过这么好看的房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