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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醉长生-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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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劫,并非凤凰血之劫。但除了凤凰血,还有什么能困得住无极?

    这场大火会在什么时候燃起来?

    背后轻风阵阵,仿佛有人正推门而入。

    洛自醉下意识地回首看去——

    空无一人。

    门开了一条缝隙,却没有人在。

    无意间,手腕轻颤,画笔跌落,染红了衣裾。
第四十五章  险象环生
    日正当头,晴空万里。

    很纯净的青色天穹,一尘不染,色泽柔美,宛如一轴画。

    天地交界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在阳光下隐隐透着黛色。山腰处密林葱茏,间或一阵兽鸣传来,惊起飞鸟无数。群山之间点缀着片片原野,无不生机盎然。

    一块难得的净土。

    他微微勾起嘴唇。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了许久,没料到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如斯美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处,也无法动弹。这并非他的梦境,也并非他能掌控的世界,让他来这里的人究竟想给他看些什么?唯一可断定的是,不可能是眼前的情景。

    恍然间,他坐了下来。

    独坐于山巅,一览众山小,仿佛天下尽在脚底。

    山下的原野倏然传来一阵悲鸣。

    他垂下眸,俯视着那骤然拉近的人间炼狱。

    离得这么远,原本应该看不见那些人。然而,倒映在眼里的景象却如此清楚,甚至连飞溅的血滴也能辨出。

    愤懑,惊惧,恐慌,哀凄,悲伤,仇恨,怨怼,痛苦……种种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涌过来,而视野已经被尸首和鲜血占领。

    这不是战争,是屠杀。

    力量强大的一方肆意地将弱小的族群撕裂,血肉横飞。光,电,风,水,火,原来灵力也曾成为屠戮的工具。拥有力量的人视无力者为草芥,沾着血肉却仍旧大笑着的张张脸孔犹如妖魔。

    一场惨剧之后,妖孽横生。

    披着人皮的妖孽尚未走远,四面八方舞着丑陋爪牙的妖怪迅速飞近,朝堆积如山的尸体扑去。啃咬撕扯,惨不忍睹。

    他皱眉,轻叹。

    或许是想提醒他罢。所以控制着这方天地的人令他成为旁观者,记下这些曾发生过的惨事。往事已矣,今人能做到的,也只有不再令这一幕幕出现了。

    “某些时候,人比野兽和妖怪更可怕。”有人在他耳畔轻语道。

    一瞬间,身体的禁锢被解开了。他微微颔首。的确,野兽和妖怪满心只想着如何生存,而人除了生命之外还有更多欲求,贪得无厌。为了满足贪婪的欲望,他们甚至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所以,他们能以他人的生死取乐,伤无须伤的人,杀不必杀的人,以至于毁灭一个个无辜的民族。食肉寝皮,吸髓噬骨……多少手段,都是人想出来折磨同类的。

    “如果他们拥有了漫长的生命,至少不必为死亡而恐惧了罢。”那人又道。

    他扫视四周,没有人。仍然只他一人在山顶,身旁山风呼啸,几乎盖住了远远的野兽嗥鸣。然而,随风传来的微弱叹息却又无比清晰。

    轻抬起眉,他淡淡回道:“没有性命之忧固然好,欲望却是无止境的。”大概因为这人的想法,此世才与别世不同,人人都拥有数千年的生命。

    “的确,我小瞧了人的欲求,没料到此世也会如此血腥。”

    为了平息这种杀戮,这人必定做过什么。他待要仔细再听下文,那人却在一声轻叹后沉默了。

    于是,他再度睨望山下。不知何时,残留的白骨已被尘土覆盖,天渐渐黑下来。

    日月交替起落,他仍然坐望着。

    春华秋实,四季更迭了数万回,他却仍然一动未动。并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漫长的时间过去,原野上又出现了一群人。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显然是逃生的灾民。

    他们行得很慢,仿佛随时会倒下一般。倏然,队末的人惨叫起来,四散逃跑。所有人似乎在刹那间陷入疯狂,推搡,踩踏,一阵混乱之后,留下数具血肉模糊的尸身。

    没有死在妖怪口中,没有死在疫病之下,却遭命运捉弄。

    恐惧,悲哀,痛苦,这些情绪很正常,然而——庆幸……

    他冷冷地望着山林间不断奔跑的人们,在后头穷追不舍的盗贼和妖物,良久,合上了眼。

    “他们拥有力量,却依然很弱小,无法自保。”叹息声再度响起。

    “若是一己之身,人的确比妖物弱,只能沦为饵食。”

    “所以他们需要保护,拥有绝对力量的强者的保护。”

    他轻弯起眉:“皇族?”

    那人不答反问:“你方才说过,欲望是无止境的。性命,权力,荣耀,财富,若让你择一,你会选什么?”

    “我只想与他安闲过日。”

    “够了么?”

    “若是唯一的选择,必然是他。”

    身侧传来轻轻的笑声,而后是几不可闻的询问:“连自己的血脉也能抛却么?”

    他也露出淡淡的笑容,回道:“为了他,抛弃什么都无所谓。”

    那人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冷意,低声道:“你以为,这血脉能抛得下么?”

    他褪去脸上的笑意,双目转寒。

    身旁的景物微微摇晃起来,紧接着如云雾一般迅速消散了。他又回到黑暗中,五感皆被剥夺,身体不由自主地不断大步前行。但他的神情却依然平静如初,仿佛不觉得疲惫,也不觉得恐惧。

    三十天于多数人不过是转瞬即逝,但对某个人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凤凰血仪式通常半个月便会有结果,这一回却延续了三十余日,且两人都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洛自醉去过圣宫数次,都只能远远地透过一层黑幕观看。隔着半透明的黑幕,他根本看不见帝无极的面容,但听着他虽然沉重却依然规律的吐息,也多少安心了些。

    而四位国师对仪式持续时间的异常也没有任何解释。倒是重霂提过曾有仪式进行一个半月的先例。但在洛自醉看来,他对凤凰血仪式也没有足够的了解,说出此话多半是为了宽慰他。况且,在皇族可阅的秘录中,也从未有仪式超过一个月的记载。

    这应该是摇曳下手的关系罢。她倒真能沉得住气,依然温和,依然有条不紊。这种人,即使在视野中,即使在防备下,也仍能随心所欲地伤害人罢。

    洛自醉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

    连绵将近半个月之久的阴雨天气,令人不由得有些心浮气燥。而且雨没有丝毫减小的迹象,恐怕会引发山洪。在角吟大阵不稳的现下,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怎么,雨停了,你便突然生起赏月的心情了?”

    对面的人轻笑,精雕的象牙扇骨缓缓敲着棋盘。

    雨不过稍停,乌云并没有散开,纵是想赏月也赏不成。洛自醉瞥过去,浅浅笑道:“方才听见打更声,你该去休息了。”

    “你不急,我急什么?”

    不远处的矮案边,孪生子已经依偎着睡熟了。洛自醉起身,自榻上取过锦被,给他们盖上。

    见状,后亟琰笑道:“还说要给我们端茶递水,这才多久便睡着了。”

    洛自醉抚抚两个孩子柔软的头发,应道:“小孩子贪睡也应该的。”

    “你要将他们带在身边?”

    “不,这阵子不太安稳。过两天我二哥便带着他们回池阳。待一切安定后,我再接他们回来。”

    “跟在我身边便可,谅他们也没胆子再惹我。”

    “孙儿理应回家拜见长辈。临和陌都乖巧得很,也正好陪着娘解闷。”

    后亟琰落了棋,打开扇子:“五年未见了,你也随着回去罢。”

    “放不下。”简单的三字,却道尽了心中的盘结。洛自醉微微苦笑,观察着棋局走势。沉吟了好一会,他舒开眉,很干脆地认输了。

    “我这么日日夜夜陪你下棋,你的棋艺却总不见长。”赢得轻松的人一面抱怨,一面自顾自斟了茶。茶香四溢,清淡怡人。云王府特地送来的茶叶,清宁陛下十分合意,品过之后便再也未尝过别的茶。

    “你的心思不在棋盘上,胜了也没趣。”

    洛自醉收着棋子,无奈叹气:“就算我绞尽脑汁也赢不了你。”

    “无谓胜负,以往你至少会全神贯注。”

    “确实,脑中转的念头太多,无法专心。”放下棋罐,洛自醉不经意间望向一旁的棋谱。群策群力之下,这些天也解了不少珍珑局。或许,他应该如无极所期望的那样,专心下棋,不问他事。待棋局解完,他也就醒来了。但,绝不可能。

    尽管相信他会回到他身边,然,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令他难解日益增加的忧虑。

    出神不久,他微垂首,恢复了平常。

    后亟琰敲敲棋盘,叹道:“看你这模样……将暗行使都交给你罢。”

    “不必了。我不了解眼下的状况,也不了解他们。”

    殿内一时间静默了。

    后亟琰拈起点心尝了尝,却似不满其味道般轻蹙起眉。

    洛自醉也啜了口茶,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

    已经是九月上旬了,绵绵阴雨中,天气逐渐转凉。秋日亦是疫病高发之时,不久前爆发的新瘟疫已经席卷献辰全境。三国提供的医药也紧张起来,无法兼顾军民之需。帝昀只得派暗行使四处布告,严令百姓不可随意外出,勤清洁,同时命各州府保护好水源。

    因此之故,民间的传言愈发离奇,甚至有了献辰皇室已到尽头的大不敬流言。

    不过,若换个角度想,如今的献辰皇室也确实危矣。

    棋已收,两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持续静默着。看似既无休息的意向,亦无开口的意向。虽是如此,二人却浑然不觉得尴尬,喝茶吃点心,翻翻棋谱,颇为悠然自得。

    更鼓又响了。

    洛自醉抬起眼,待要出声再劝对面的人睡下,后亟琰倏地停止拨弄盘里的凤梨蝴蝶卷,挑眉轻声道:“有人来了。”

    果然,不多时便自殿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陛下,桓王殿下,摇曳尊者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这种时候带来的消息,想必正是三十余日来等待的结果。洛自醉依然沉默,侧首望向殿门。后亟琰推开点心碟子:“进来罢。”

    摇曳推门而入,却没有走近,只立在门边温柔笑着行了礼:“清宁陛下,桓王殿下,家师特遣我前来请两位去圣宫一趟。”

    后亟琰缓缓站起来,笑问:“有何状况?”

    “汝王殿下过世。”说此话时,摇曳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温和如旧,坦然如旧,声线也依然平静。

    洛自醉合上棋谱,仍是淡淡地瞥着她。

    “朕即刻唤人准备。”

    “请容我告退。”

    “摇曳尊者还须前去禀告另两位陛下罢,去罢。”

    轻风吹过,门边人已了无踪影。

    外头正司禀道:“圣上,殿下,礼服已备好,请到前殿宽衣。”

    后亟琰扬起笑容,回首瞧了瞧洛自醉,道:“排场就不必了,铺设车驾不知要费多少时候。骑马前去罢。”

    “圣上……”

    洛自醉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果不其然见正司一脸为难地望向他。平日他都充当劝解的角色,不过现下例外:“谭正司,还不快去备马。”

    “是,殿下。”

    谭正司领着众小侍匆匆退下了。

    后亟琰斜眄着他们,笑道:“每到此时,他们便都盼着你‘进谏’。”

    洛自醉跨出门,回道:“陛下若事事合乎礼节,我又何必承担‘进谏’之责?”

    两人沿着长廊向前殿而去。

    周围的人都忙碌起来。骑卫营侍卫按着刀剑无声无息地快步越过庭院,侍从们手持方伞华盖团扇幢幡来来往往。远处的宫殿也都顺次燃起了灯火,人影隐隐约约晃动着。

    到得前殿,谭正司捧着冕服迎过来。

    换了层层叠叠的礼服,正冠佩饰。一切妥当后,小侍们围过来修饰细节。

    后亟琰蹙眉横向谭正司,道:“骑马前去,左右会乱,现下整好也只是白费时间而已。”

    “圣上……”谭正司瞄了瞄洛自醉,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挥手令众侍从退到一旁。

    “洛四,走罢。若不是身为他国皇室不便在角吟使用灵力,一顶大轿抬过去最为快捷。”

    洛自醉笑着拢了拢衣袖,应道:“这种时候还是少用力量得好。”

    后亟琰轻嗤一声,眯起双目:“难不成他们还敢公然刺杀你我?”

    被逼到绝境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洛自醉淡淡道:“在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闻言,后亟琰弯起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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