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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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练兵也相当严谨,不多时,便有人来报,左将军麾下中大营十五万人,已都在校场上了。宁姜与洛无极便来到校场的点将台上。
校场上密密麻麻全站满了人,所有兵卒的脸上都有些疑惑和紧张。
洛无极曾去过洛家大营,对军中事情也并不陌生。平素军营中按领将分成五千人一区,各自操练,直到点将之时,才会集合数万之众。此次召集十分紧急,令人意外,且将台上也不是往常的主将,这些兵士自然心生疑虑。
不知宁姜要如何应对?万一不能收服他们,一场屠戮再所难免。
就在这时候,一匹快马直闯入校场中央。马上坐着的人,正是冷漠如旧的刑部尚书洛自持。他在点将台前勒住马,纵身落在台上。
台下安静得可怕。
宁家与洛家虽并不交恶,但向来有较劲的势头。这些年,洛家军比宁家军立下更多功劳,宁家将士早有不满,如今又见洛家人擅闯校场,怎能不气怒?
校场中渐生风雨欲来之势。
洛自持仍旧面无表情,看了看宁姜,便展开手中明黄|色的长帛:“涧雨君宁姜接旨。”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十数万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刹那间,校场上所有人都跪下叩首。
“朕膺昊天之眷命:多年以来,宁家副将并无功绩,致使百万雄兵威势尽失,朕甚觉痛心。而左将军年事已高,在外征战恐多有不便。权衡万千,涧雨君宁姜胆识过人,正可继任此位,统率雄师。”
众宁家将士无不怔愣。直到宁姜抬首,高举虎符,朗朗道:“臣叩谢圣恩!”他们这才回了神,齐齐俯身参见将军。
为了稳定军心,所以暂时不斩宁家人么?当真是十分周到。洛无极微微一笑。皇帝陛下的这一纸诏书,多久之前便已到了洛自持手中呢?虽说此事已交给皇戬安排,这位陛下也早下好了功夫,稳稳地控制住了局势,果然了得。
随后,宁姜、洛自持、洛无极又赶往宁家东营、西营、南营、北营,宣诏封将。
由于宁姜是宁家之人,性格爽朗和善,素得军心,大多数兵卒并未有太大的不满。有不服他者,当即赏赐银两,除去军籍,解甲归田。
如此一番后,除驻守各地的兵力,京外六十余万宁家将士表面上都已接受新任主帅。从此,威胁到国家安定的宁家军几乎完全落入太子派掌握。无大军撑腰助势的长公主派,已成败势。
就在宁姜成为新任左将军,收服军心之时,封念逸奉旨率军直取禹州,歼灭周、简宗族势力,诛尽二族族人;洛家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密切注意宁家军的动向,一路在太子皇戬和洛自清、洛自节的带领下,包围了御林军驻营;禁卫军则迅速封锁内城和皇城,团团围住长公主派官吏的府邸。
风云突变,一时之间,大多数臣子都来不及反应。长公主派虽明白大势已去,为了性命,仍在负隅顽抗;太子派则各出其力,以期全胜尽快来临;中立派的诸臣只能紧闭门户,忐忑地等待结局之时。
巳时中,洛自醉已在皇城外门兴安门上立了将近半个时辰,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楼下来来往往的车马,仿佛要自车马上人们的神色中看透什么,又仿佛只是借看车马沉思。
终于,他回过神,眉轻轻皱起——虽然袖中笼着暖炉,风却仍然冷入骨子里了,浑身冰凉僵硬。
冬季,于他而言,是一年中最难捱的时候。此时若着了凉受了风寒,就是几个月不能安生了。
或许,并非他这具身体惧冷,而是那些不堪的记忆都已烙印在灵魂中了罢。所以怎么吃药怎么针灸推拿也不见好,但到了春季,就自然而然痊愈了。
“公子,露天冷,还是回宫罢。”身后传来唐三的低语。
“也好,回宫暖和暖和。”洛自醉转过身,瞥了众人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笑出了声。唐三,新侍奉他的垂首而立的几个小侍,打着华盖的元儿和邓儿,一动不动站在鹅毛大雪中,都早已成了雪人。
笑意未尽,示意他们都拍下身上的雪,他快步走下城门。
城门前,一列列禁卫军骑着快马,井然有序地奔驰而过。
甫回到紫阳殿,洛自醉便低声吩咐了唐三一个差事,唐三应下,匆匆出去了。
看他去得远了,洛自醉忽然想叫住他,想了想,又罢了,坐下来烤火。歇了小半会,身子都暖过来了,他才起身,在狐裘上又披了件毛斗篷,缓缓走出殿。
五个身形高大、着侍卫装束的男子已等在殿前,见他来了,忙行礼。
为首的道:“将军吩咐小人们替公子引路,公子请上马。”
另一人牵来一匹青骓马,马吐气甩蹄,洛自醉认出,这正是黎巡的爱马之一。看来,昨天他遇刺之事令他十分担心,特地派了高手前来保护他。
“有劳五位了。”正欲上马,洛自醉回首望了一眼,“暂且迟一迟,我得去个地方。”
“小人们可与公子同往。”
洛自醉笑了笑,旋踵朝东行去。
九年不曾再踏入这澹清殿,当初之事,宛如隔世一般不真实。
原本,他以为此生不会再来,在这里必然发生的事也与他无干,如今,这事却落在他身上。
洛自醉苦笑。
又想起后亟琰了。
有些倦了。
或许以前也不喜欢这些钩心斗角之事,但因不得不为之,因后亟琰与他风雨同舟,所以并不觉得厌倦。
亦或,胜利在望,此地已无须他久留,因而更渴望自由自在罢。
也该到离开的时候了,这样的生活与他预想的相差太远。
走到澹清殿大殿附近,洛自醉便听见带着惊慌的喊叫声——
“叫你们主子来!我们同封五君,他有何权赐死我们?!”
“大胆!叫洛自醉来!”
“你们敢冒犯我们?!退下!”
果然,事情并不顺利。
穿过一条藤廊,洛自醉走入院内,扫了纷纷扰扰的各色人等一眼,淡然道:“还不行刑?”
唐三立在简思颐和周越身后,点点头,端起一盅酒,冷道:“遥星君,逸云君,栖风君已代理皇后之责,自然可处理后宫祸端。二位还是饮了酒,从容些,也免得遭罪。”
简思颐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平日里的温润俊俏尽失:“洛自醉!宫妃和家人无干!难道你不知这惯例么?你凭什么杀我?”
他倒是明白人。洛自醉在侍从搬来的软椅上坐下,微微一笑:“可不是无干么?周简二家叛乱祸国,都斩立决了,你们二人却蒙了圣恩,保了全尸。”
周越的嘴唇颤抖着,始终不能发一语。
洛自醉接过茶,啜一口,瞟了瞟他,接着道:“犯了什么事,你们心里自然知道,可别说我冤枉了你们。”
“怎不是冤枉?!我们做了什么!你倒说说看!”简思颐双目中尽是杀气,一步步逼上前来。
洛自醉坦然地望着他杀机四泄的脸,半晌,长叹:“拾月大哥早在你们宫殿附近设了局阵,你们的动向都逃不出他的利眼。几番刺杀我和拾月大哥的人,都是自你们二人殿中出来的。他亲眼所见,你们能否认么?”
简思颐一怔,咬牙道:“若是有人陷害又如何?!”
听了这话,洛自醉不由得笑了。
他难得笑得如此明快,唐三和一众侍卫都忍不住望着他。
笑罢,什么表情都消失了。洛自醉站起来,道:“别说不是陷害,纵是陷害,你们也得死。”谁叫你们生在周家和简家呢?生和死,早便定下了。
“你——”简思颐话未竟,周越已接过唐三手中的鸠酒,一口饮尽。
简思颐看了,知大势已去,脸色灰败地取过毒酒,也一饮而尽。饮罢,他将酒盅掷向洛自醉。
酒盅自洛自醉脸旁擦过,他恍若未觉,神色依然冷淡。
简思颐惨笑道:“洛四啊洛四!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洛自醉眼眸微动,神色依然没有半分变化。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便七窍流血而亡。
唐三上前检查了二人的脉象和鼻息,躬身道:“公子,遥星君和逸云君已畏罪自杀,身故了。”
“请常太医前来,另通知仪礼司准备后事。”
“是。”
瞥一眼地上抖抖索索跪着的两个中司和十个小侍,洛自醉转身离开了。
身后传来阵阵痛呼。
“栖风君!饶了小的吧!”
“栖风君饶命啊!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恍如未闻,加快了步子。
来到澹清殿外,他拉过青骓马,扬鞭而去。
出得皇城,洛自醉驱马,径直奔向周家。
来到周家附近,便见禁卫军已将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但丞相府的正门依然紧闭,似是仍未寻得破门之法。
黎巡立马在门前,凝神望着近在咫尺的朱红门,紧抿着唇。
“黎二哥,事态如何?”
洛自醉打马到他身边,淡淡问道。
仿佛变脸一般,黎巡瞬间露出个明快的笑容来:“此处阵势颇厉害,我和众参将都无法解开。”
“拾月大哥呢?”
“小唯正率人破简家之阵。”
洛自醉微敛起眉:“太子殿下已领军与御林军开战了,一时半会怕也脱不开身。”倘若此时洛无极在便好了。
正在这念头转过的刹那,周府朱门忽然缓缓打开了。
所有人都警戒地盯着两扇门后,明晃晃的刀剑也都拔了出来。
洛自醉策马退了几步,望进门内。
只见门里落下一个青色人影,神态动作无不自若从容,不是洛无极是谁?
洛自醉扬起眉,下了马。
“啧啧,小无极,你何时进去的?”黎巡也跳下马,笑问道。
“在宁家中营中发现几条密道,随意选了一条,可巧在里头逮住了丞相大人。”洛无极的话中并没有多少情绪,不过,洛自醉却觉得他言语之间有淡淡的兴奋。他甚少有这种时候,莫非得了什么消息,令他对周家的不悦更上了一层?
在洛无极的带领下,洛自醉、黎巡和禁卫军近百名精锐来到周家后院的一座园子里。周氏上下百余人都已被点了|穴道,各呈或奔或走或逃或倒的模样,个个狼狈不堪。
黎巡吩咐属下给他们解|穴,随后立即绑了起来。
待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洛自醉打开圣旨,冷道:“ 周氏逆贼听旨!朕膺昊天之眷命:周氏一族谋反作乱,祸害朝廷,罪大恶极,满门抄斩!”
“斩立决罢。”黎巡道。
洛自醉微微颔首:“依法令,女眷免死刑,发往圣宫伏罪。”
“来人!将女眷带出,其余人等,就地正法!”
“遵命!”
哭哭啼啼的女子都被带出了院子,数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半赤着身,抡起大刀走出列来。
刀已搁在颈上。
周丞相死死盯住洛自醉,忽然狂笑起来。
洛自醉望向他,神情平静。
长笑之后,他喊道:“老夫千算万算!竟败在你这黄口小儿手中!洛家怎会将你送进宫去?!你怎会成了皇戬的太傅?!你又为何推行新政?!”
洛自醉没有应答。
他又狂叫道:“洛家黎家封家!可听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们迟早也会有此下场!”
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洛自醉倏地轻笑:“我们全心全意为圣上尽忠,只求问心无愧,别无他欲。圣上英明,了然于心,又怎会沦为烹狗藏弓?你们包藏祸心,欲图不轨,妄想换天改地,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呵呵呵!”周丞相此时笑得竟有些诡异,“好个‘问心无愧,别无他欲’!一个才绝惊人的洛四公子陪葬也够了!我们在下头等着!”
话才毕,壮汉手起刀落,头颅便滚落在地。
一双眼仿佛仍有怨恨不忿,圆瞪着,瞠住洛自醉。
而后,又是一个个头颅飞滚,血溅红雪地。那些惊惧、恐慌、绝望的面容,都埋入了血和雪中。
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他们必要付出的代价。
所谓“无欲自然心如水,有营何止事如毛”便是如此。欲望太多,往往会断送自己。
又想起方才那句另有深意的话,洛自醉敛起眉。
他身旁,洛无极眸色更冷。
待收殓了尸首,洛自醉才向黎巡告辞,与洛无极一同赶去简府。
见他神色不对,洛无极道:“你可在担心他所提之事?”
“不。”他不担心。不担心洛家、黎家和封家会如韩信一般。因这并非开国之时,无人可功高盖主。也因皇颢猜疑心并不太重,十分懂得用人之道。
“是觉着二皇子殿下无法得见此场面,郁闷难消?”
“……”确实,最该在此笑盈盈看他们受死的人不在,他余怒未消,余愁未尽。后亟琰离去,才换了这么一个良机。其实,若是早确定了宁姜的忠诚,就可挽回一切,然而,当初却没人肯相信他。不过,他最挂心的,也并非此事。
“你替二皇子殿下目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