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孤城 番外-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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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雪城却毫无动静。专心的替朱靖刮起胡子来。
华紫轩看了半天,忍不住问:“这位病人听说是你兄长,他留点胡子也挺好看,颇有威严,何必刮掉呢?”
侯雪城没有回头,继续替朱靖刮完胡子,在水盆中净手时才回答:“好看不好看,我不关心,他怎样都是好看的。不过脸上有胡子不太清爽,我不喜欢看到,所以替他刮掉。”
华紫轩听他回答了,不知道为何,有些欣喜,趁势着问:“你本领那么高强,怎么会来华府当个仆从呢?”
侯雪城瞧了他一眼,也没打算隐瞒。“你下午也发现到了,我毫无内力,前些日子和兄长一起出远门,不巧碰到仇家,兄长又受了伤,我身上银子不够,可没办法长久住客栈,只好到你这里避一避。”
华紫轩忍不住问:“侯兄弟武艺如此精妙,怎么会失去内力呢?也是被仇家所害吗?”
侯雪城淡淡的道:“一时走火入魔,能留下一命已经不错了。”他不甘愿的样子有些孩子气。“想不到你这里也有大麻烦,我这叫做跑到马蜂窝避祸,自寻死路了。不过等我兄长清醒,我就会走。”他拉过木椅来,自己坐了下去,可也没想过要请客人落坐。
看他说的那么直白,华紫轩也只好苦笑。“看你的身手便知道,即使没了内力,也能够瞬间打败黄少,没有丰富的江湖经验和深厚的武学修养,是无法办到的。我想你并不叫做侯方,你究竟是谁?你的兄长,又是什么人物?”
侯雪城的语气淡然,“我对你们毫无恶意,工作也很勤力,等我兄长醒来,就会立即离开,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你又何须管我是谁呢?知道我是侯方就够了。”
侯雪城冷冷的看着他。嘴里忽然吐出一句话。
“我肚子饿了。”
华紫轩愕然。“什么?”忽然才想到,现在已近掌灯时分,自己都还没吃,被他跟了一整天的侯雪城,自然也都还没吃饭。“我……我叫人拿点吃食来。”
他看着侯雪城瘦削的手脚,想起今天看到他所作的一切苦差事,不觉有些心疼,自己也不晓得为何有那样的感觉,“你喜欢什么菜,我让厨房做了来。”
侯雪城抬手止住他。“你们厨房里的东西,我不觉得好吃。厨子手艺都粗糙,做的点心尤其烂,我忍耐很久了。没有更好吃的吗?”那种神气,说侯雪城是仆从,还不如说他把华紫轩当成仆役看待。
对于这个要求,华紫轩沉默半晌,一时也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只好说道:“我尽力吩咐弄好吃的菜肴上来。”
侯雪城冷冷的道:“菜肴精细与否无妨,但是点心要上好的,不然我宁可不吃。”说到食物,他一向冷峻的眼中不由露出渴望的神色,虽是一脸骄傲,眼角却不断瞄向华紫轩。
若是朱靖这时清醒,看到这景况,一定对华紫轩充满敌意,想当年朱靖也是用食物来引诱侯雪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注意到自己。可能是危机意识的关系,朱靖的手指稍微动了一下。
华紫轩看着侯雪城,觉得实在可爱极了,不觉露出宠溺的笑意。“你放心,绝对让你满意。”正说间,门外又传来扣击的轻响,侯雪城抬一抬下巴,看着华紫轩。这意思很明确了,华紫轩只好苦笑着自动上前去开门。
门外是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人,而对方显然也十分惊诧,一时都“啊”了一声,华紫轩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昀霞,你怎么会来这里?”
华大小姐一时涨红了脸,她慌忙把手中的提篮移到身后。“我……只是来看看病人………大哥怎么会在这里的?”
华紫轩也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这样跟着过来。若只是起疑,只要让人去调查就好,也不必这样跟着那人一整天。他沉默了一下,闻到空气中充满食物的香气,“妳带了吃食过来?”
华昀霞低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侯雪城已经开口,“既然拿来了,就放桌上,我很饿了。有点心吗?”
华大小姐还未曾回答,侯雪城已经拿过提篮,“已经很晚了,我要休息,你们若想留在这里,请自便。”
他显然没想过要和人一起用膳,事实上,他也从不和人同桌吃食。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少爷小姐也不便继续留下,两人相望一眼,华紫轩终于了解和此人说话,是不能绕圈子的,他进入主题,“我有事情想同你商议。”
侯雪城把饭菜放上桌,头也不抬。“你说,我听。”
华紫轩反到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侯兄你武功如此精妙,却屈就当一个倒茶抹桌的小厮,实在太委屈,在下是想……。”
侯雪城咀嚼着嘴里的饭菜,皱了皱眉,显然仍不满意食物质量,“你放心,既然给拆穿了,我也没打算再留,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明天我就带着我兄长离开。”
“不,我不是这意思。”华紫轩有些慌忙,“侯兄在此,于我庄风雨飘摇之时,若能举手相助,我想对于敝庄将是无比荣幸。”
推开饭菜,侯雪城不打算委屈自己,打开了另一个食盒,看到里头的水晶糖烧,眉眼忍不住弯了一下。他用筷子夹起一颗吃了,眉眼又弯了一下。
连吃三颗,才抬起头来,心情显然好了很多,虽然仍然没有表情,但漂亮的凤眼一直保持弯弯的弧度。他失礼的用筷子指住华紫轩,示意他走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敌人呢?”
华紫轩微微一笑,“在下对自己识人之明,也还算颇有自信。”正说间,见侯雪城那双黑如深潭的瞳孔紧紧盯视自己。虽然漠然毫无感情,却隐隐灿光流动,光辉不可言。华此轩第一次与他正视,无法想象长得如此平凡的少年,竟有一双如此漂亮晶莹的眼眸,他一时不禁看呆了。
侯雪城也不理会他兄妹想什么,径自吃着点心。倒是没想让眼前的公子小姐坐下。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那么你打算如何安排?”
华紫轩这才回过神来。“我的想法是,侯兄身手如此了得,必不是等闲之辈,在此隐姓埋名定有苦衷,若是直接当门客招揽,府中人定要大作文章,您的身分怕被揭发。不如………。”
他这么说法,倒是引起侯雪城的兴致,他往前凑了凑,“不如什么?”
“侯兄也知道,敝庄内中除了这几日来助拳的宾客之外,尚有几十名武师,在下的意思,是想聘请侯兄来当这些武师的总教头。不知侯兄意下如何?”华紫轩清清喉咙,诱之以利,“听说侯兄囊中略羞涩,若是当了教头,月银是目前的五倍,如此来,你也能替令兄找个好大夫。”
侯雪城没有答话。当武师,自然要涉入华府的恩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目前他身无内力,如此强出头,恐怕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即使能自保,他这身分恐怕也要暴露,寒难州迟早会找上门来。而朱靖,最多再昏睡几天,伤势虽严重,却也不会致命。侯雪城根本懒得考虑这个提议。只是继续把剩下的糖烧一个接一个放入口中。
没有得到回答,华紫轩颇有些无奈,和妹妹互视一眼,“那我们先离开,希望侯兄能够考虑一下。”
华大小姐终于有机会开口。“侯方,篮子里的吃食和点心都是我自己做的,你若喜欢,我明天再做来给你吃好吗?”
侯雪城被引起兴趣,“饭菜也就罢了,不过点心嘛………,妳除了这糖烧之外,还有什么拿手的?”
华昀霞脸微微一红,“我会做很多点心,每天给你弄不同花样好吗?”她一向以巾帼奇英自诩,但只要侯雪城那双闪着光辉的黑眸一对准她,自己便慌的心头乱跳。
华紫轩沉默的看着妹子,知道这时候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他扯了扯妹妹的衣袖,“晏了,让侯兄弟休息吧。”他两人开了门,正要出去,侯雪城终于开口。“慢着。”
两人回头,侯雪城看着两人那种期待的眼神,终于缓缓开口。“我不能答应你当贵庄的武师,不过,可以给你建议。尼奥门,不是你们惹的起的门派,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二公子华橘轩交出去。”
华紫轩苦笑,“我们不可能把二弟交出去,怎能眼睁睁看他送死呢?”
侯雪城眼中露出淡淡的讥嘲之色,但是没继续说什么,只道:“看在这盘点心的份上,指点你条路子。去找武当山的太极老人,把这个给他看。”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来,木盒开启,里面有一个鸽卵大的木球,被刻成太极的样式。
“拿这个给他,把要求说给他听,就说昔年故人让他办事。他欠我一个情,尼奥门主白笑初也欠他一个情,由他来说项,也许白笑初看他的情面,会愿意稍退一步,不然的话,以白门主的能耐,只怕你请再多的助拳高手,也是一个下场,灭门。”
华紫轩听到“太极老人”,不禁震惊,那位武当山的名宿,是前武当掌门,之前纵横武林数十年,武功超绝入圣,但十年来已经不问江湖中事,这人只凭一个信物,就可以请他出山?这个侯方,到底是什么人物?他再次端凝这眼前这人。
侯雪城的语气很冷漠,姿态很狂傲,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笑谈千古的气魄,让人不得不信他的话语。华紫轩咬咬牙,对他拱手。“谢谢侯兄仗义,但是我的建议仍然不变,希望您能屈身对敝庄援手。”
侯雪城“嗤”的发出无意义的声音,不再回话,自去吃点心。华紫轩等不到他的回话,知这人冷傲自持,便也不再多言,开了木门,让妹子先出去,然后回过头来,深深的凝望侯雪城一眼。
等到两兄妹退出房外,侯雪城吃完最后一颗糖烧,他站起身来,凝视着朱靖。
“朱靖。”他轻声的道:“你不必急着醒来,我虽然从没有照看过人,但也做的不错对吗?我会等着你,会照顾你。你的伤势,我会替你治好,等着你醒来。”
他在朱靖床侧轻轻蹲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头发上,有种说不出的眷恋。“等你醒来,又会对我笑。……你总是对我笑,难过也微笑,生气也微笑。我却从来都察觉不到你真实的感觉。朱靖,你什么时候醒来?醒来时还对我笑吗?”
他的声音低沈下来。“虽然我二十多年来都习惯一个人,但是朱靖,我现在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叫我“雪城”………。”
他抬起头来,看向窗外无尽的黑幕,阴沈的天际看不到半点月光,侯雪城一向清亮的目光黯淡下来。
朱靖放在他发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侯雪城立即惊觉,查探他的状况,发现只是无意识的抽搐。侯雪城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他深深吸口气,蓦然站起身,对自己一时的软弱觉得厌恶。
“朱靖,我失去武功,但不是失去一切,我的名字就是我的骄傲,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的价值都不仅如此,你说是不是?”他的声音恢复骄傲,头高高的昂起。“你放心,你醒来,我与你同行,你不醒来,我背着你回王府,总不叫你吃半点苦头。”
他弯下身躯,看着朱靖苍白汗湿的脸孔,“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他说到一半,胸口忽然剧烈疼痛起来,尖锐的痛楚像是无数把钢刀在他体内残忍的搅动着,蔓延着他全身。
一时之间让他站立不住,整个人跪倒在地。他努力想支撑起自己身躯,却将朱靖的棉被也一起拉到地面,胸腔像是被碾碎了般,在那样苦苦挣扎之中,侯雪城全身衣服都湿透,胸口的痛楚像是钻入了骨髓之中,他趴在地面上,只能勉强将自己身体蜷缩成一团,全身颤抖着。
“朱靖。”侯雪城在那样的痛楚中喃喃念着,“朱靖……。”
在逐渐昏黑的视线中,侯雪城努力抬起视线,看着床上静静沈睡的男子侧脸,他那样盼望的看着,被痛楚所炙红的双目只专注的看着那个男人。似乎这张脸孔,这个人的存在,能带给他暂时的安乐。
他努力向前爬了一步,颤抖的手向上紧紧握住朱靖垂下床沿的手掌,“朱靖,我不能死在这里,起码要先将你………。”
一道尖锐的痛楚有如电挈般穿过他的胸腹之间,侯雪城痛的整个弹跳痉挛起来。他想按住胸口,却又不愿放开朱靖的手。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渗入他的胸怀,似乎酸楚,又似乎孤绝。侯雪城无法分辨那样的滋味。他不顾胸口如火烧的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气,狂列的炙痛几乎淹没他,冷汗瞬间已湿透衣襟。
“朱靖,你知道吗?我毕竟………。”他的声音闇哑,想说什么,却又因剧痛而语不成句,在那样艰难的挣扎中,他紧握住朱靖的手缓缓垂落地面,陷入黑暗。
* * *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朱靖的意识其实异常清明,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他这几天其实断断续续都有意识,但是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眼皮沉重的睁不开。
一直到侯雪城握住他的手,然后蓦然放开,朱靖反射性的向前抓去,他这一动,竟牵扯到全身的伤处,那样锐利而深入骨髓的痛楚却及不上内心的恐慌,他睁开眼睛,粗重的喘息声充斥整个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