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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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了这话窃窃私语起来,虽说那女子的话不完全可信,但空|穴不来风,况且江子奇与陆横的矛盾从二十几年前那场比武招亲大会起就一直存在,而陆横这人有时实在讨厌得紧,在座就颇有几个人吃过他的苦头。不过陆横讨厌归讨厌,毕竟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行为,若真是江子奇杀了他,旁人也无法公然维护。
“江子奇!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陆从容咬牙切齿道。这时已有漕帮之人将陆横的棺材抬了上来,在喜堂上出现棺材死尸乃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可是如今已来不及制止了。
江子奇为人清高,见陆从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杀人凶手,虽然气青了脸,却除了一句“人不是我杀的”之外不愿再多辩解。江照晚也是暗暗叫苦,即便他能想出辩解的话,然而他作为江子奇的亲子,怕是说得再有道理还是脱不了包庇之嫌。
稍经思忖,他悄悄移步过去向百晓生耳语了几句。百晓生连连点头,之后上前问那个女子:“当时已是深夜,所以四下很安静对么?”
女子点头,见百晓生是个温和的中年书生,她心中的恐惧稍退去了些,又补充了一句,“当时已是三更天,周围非常安静。”
“那你可会武功?”百晓生又接着问。
女子迷惑地摇摇头。百晓生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向众人道:“当时万籁俱寂,这位小娘子又不懂半点武功,诸位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江庄主的武功修为会忽略房里还有别人在场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这话一出宾客们也觉得怀疑起来,百晓生又接着道:“照这位小娘子所言,当时江庄主并未蒙面,一般人杀人时不蒙面,除非是他不怕被人知道,又或者他断定不会有人看见。在后一种可能下凶手势必要注意杀人现场的风吹草动,决不留下任何活口,试问他会粗心到连几尺之外藏着个人也不会发觉么?”
“可是这娘们看见他杀了我爹是千真万确!”陆从容见众人眼中怀疑之色更甚,顿时愤怒地喊叫起来。
这时风入松忽然插言道:“事关重大,陆少帮主莫要太早下结论,让真凶逍遥法外。不如陆少帮主宽限些时日,相信江庄主定会给贵帮一个交代。”
陆从容冷笑一声:“还查个屁!如今证据确凿,江子奇公然杀死武林同道,你们不维护正义也就罢了,居然还公然庇护他,我们漕帮可没这么窝囊的!你们且等着,我们漕帮势必要铲平随音山庄以及江子奇的所有走狗!”说完一挥手,下属便上来抬着陆横的棺材尾随其后出了门去。
江湖中人虽一向不大看不起漕帮,认为他们是贫苦船工组成的一群乌合之众,可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又掌管了所有水运,不结交他们可以,却是万万不能得罪他们。在座的宾客们见情势不妙,又想着主人家不可能再有心情继续喜筵,便纷纷借故告辞,不多时大厅里只剩下江家父子以及风入松三人了。
江子奇觉得有些烦躁,便让江照晚收拾残局,自己先离开了大厅。风入松见江照晚怔怔站在那里,踌躇了一阵终是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他肩上安抚道:“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身边的。”
江照晚心中一动,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风入松也回望着他,忽然抬起手来,似是想要抚摸他的面颊,然而那只手到了半空却忽然顿住。片刻后他颇不自然地收回了手,别过目光笑了笑:“如今你已是我妹夫,你的事当然是我的事。”
江照晚心下一阵轰鸣,恨不得想要喊叫发泄。可是唇角却扯出了一个笑容,他听见自己对风入松道:“如今出了这等事情,恐不得善了。不如你带着你妹妹离开,让她另择良配。我实在不愿意连累你们……”
“你这是什么话?”风入松忽然发起怒来,“就算你不是我妹夫,我也一直当你是亲生的大哥一样,你这么说置我于何地?……”不经意接触到江照晚清冷平静的目光,他的声音顿时失了力道,颇有些难堪地别过了脸去。
“亲生的大哥?”江照晚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他伸手抚上风入松的面颊,上下轻轻摩挲着。风入松僵住,目光闪烁不定地望着他,见他身子缓缓前倾靠近自己,瞬间便被那温润清香的气息笼罩住。他以为江照晚想要亲吻自己,下意识闭上了眼,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轻道:“今日大哥就教训教训你这个好弟弟!”
风入松一呆,怔忡间对方已一拳到了他面门处。他未曾防备,立时鼻血横流。他捂着鼻子站在那里变了脸色,定定望着江照晚半晌,终是没有出声。
江照晚倦倦一笑,“我们两清了,还有……你妹妹长得那么美——我很满意,多谢你将她许配给我。”说罢转身疾步而去。风入松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喃喃道:“你当这一拳便能了断过去么?”他忽然嘶吼一声,将旁边桌上的瓷器扫落在地。
(四)
在这个喜庆之夜,随音山庄浅草湖边灯笼高挂,连湖上的假山石上也放着莲花灯,照得湖水恍若琉璃世界。只是到了此刻蜡烛已快要燃尽,湖面渐渐黯淡下来,成了一块沉入黑暗的宝玉,只等着曙光来临之际重放光彩。
然而如此良辰如此夜,却有一人在湖边长吁短叹,残灯将他瘦长的影子拽进水里,生生成了通透宝玉上的一处裂痕。
那人正是风入松的随从韩斐,他站在那里,频频望着不远处的接水阁新房里的灯光,仿佛那光便是他的心火,若是熄了,他的生命便也从此消亡。
“既然如此痛苦,为何不索性向她说个明白?”这时忽有一幽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青年闻声浑身一震,迅速转过身去,见一绿衣人分花拂柳而来,从他纱帽边沿垂下的白纱被风吹得飘飘乎乎,仿佛是树上落下的梨花春雨。
韩斐略怔忡了一下,随即上前躬身道:“小人拜见表少爷。”
燕山亭“嗯”了一声,又道:“眼下江照晚并不在新房里,你还有机会向歌雪表明心意。若是她与你两情相悦,尚有机会挽回,若是她不爱你,你今后回想起来也不会后悔。”
韩斐涨红了脸,嗫嚅着道:“我……我只是个下人,怎能冒犯小姐?”
燕山亭冷笑,“你既如此自卑,量来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远去了。
韩斐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发怔,许久后他咬了咬牙,低着头大步朝接水阁走去。
而此刻江照晚正在江子奇的书房里,仔细端详着一幅画像。画上之人衣衫褴褛,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拿着破碗,似乎是个老年乞丐。他有些迷惑地望着父亲,江子奇道:“今夜你成了亲,便算是真正成了人,许多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画上之人其实可算是为父的恩师。”
江照晚微微吃了一惊,江湖人人都知江子奇对剑术是无师自通,而随音剑法便是他的独创,江照晚还是头一次听说父亲还有个师父。
江子奇叹了口气,解释道:“是师父临终前告诫为父不要说出他的,我只好装作一切都是自己自创了,就连你风伯伯我都没有告诉……对了,我让你打探你风伯伯的下落,可有什么线索?”
十多年前风入松的父亲风一帆从洛城升迁到京城为官,大约在九年前有一日却忽然失踪,多方寻找依旧石沉大海。到了如今差不多所有人都已经绝望,只有江子奇还一直不肯放弃,不时派人出去寻找。
见江照晚摇头,江子奇失望地垂眼,道:“这些年他也不知去了哪里,连如今你与歌雪成亲也没有出现,难道真是不在人世了么?”
江照晚面色微微一变,强笑道:“爹不要再想这些伤感的事情了,倒不知爹昔年怎么拜师的。”
江子奇点头,“也是,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提什么死不死的。”他执起画像看了看,道:“在我少年时有一日我去爬山,结果暴雨冲断了山道,我只好在一座破庙里过夜。那夜在庙里还有个乞丐,当时他被毒蛇咬了,奄奄一息。我心中不忍,帮他吸出毒来……然而他中毒太深,最后还是去了。临终前留下小半本残破的剑谱,便是随音剑法的前身了。”
江照晚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江子奇“嗯”了一声,之后沉默下来。江照晚枯坐在那里,见父亲一味陷入沉思,仿若已忘记了自己还在旁边。因猜想他可能是在缅怀往事,是以也没有催促。
这时窗外传来三更天的鼓声,江子奇忽然回过神来。他将手中的画卷好后抬起头来,望着江照晚踌躇着,似是欲言又止。江照晚忍不住问:“爹可是有事吩咐?”
江子奇又迟疑了片刻,终于沉沉问道:“照儿,你可知随音剑法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烛光下有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江子奇的眼睛,江照晚心里忽然一跳,有三个字刚要溢出,江子奇已一字一顿道:“鱼——龙——舞。”不知是否是错觉,江照晚发觉父亲语声有些嘶哑,而那嘶哑却是一种莫明的亢奋所致——江照晚忽然觉得父亲有些陌生。
“可惜……”江子奇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可惜随音剑法仅是鱼龙舞前十式,恩师他老人家说鱼龙舞共三十式,三十式本为一体,光练一部分不仅不能长生不老,甚至可能大大缩减寿命,而他只有那十式……”
江照晚听了恍然大悟:怪不得父亲从未教过自己随音剑法,自己学的全是外公殷东煌留下的武功。
又听江子奇道:“可是后来我终于受不住那精深招式的诱惑修习了。因担心被人发觉那是鱼龙舞,故此平日里从来不使用,唯一的一次便是因为想娶你母亲为妻。即便如此低调,觊觎者仍是不断,这些年我光应付那些明里暗里想要得到剑谱的人已是够头疼的了。唉!我学剑法的原意是为了快意江湖,扬名天下,想不到如今却是畏首畏尾,连我如今的名声也仿佛是沾了你外公的光,想起来实在觉得窝囊。早知如此倒还不如脚踏实地拜师学艺,也好过眼下啊!”
江照晚见他神情之间颇为失意,忙安慰了他几句。江子奇苦笑一声,道:“近年来我尤其觉得心惊胆战,你可知为何?”不等江照晚说话他又接着道:“那本剑谱……在九年前忽然失踪了……”
江照晚惊讶地“啊”了一声,抬头望着父亲。江子奇沉吟了片刻方道:“……大概在剑谱失踪后一月你风伯伯也突然失踪了……”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可江照晚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到这些年父亲那么积极寻找风一帆下落,一时搞不清他到底是单纯为了风一帆的安危抑或是为了那三分之一本鱼龙舞。
那件事要告诉父亲么?江照晚在心里犹豫着,可是想到自己曾答应了风入松替他保密,即便如今与风入松决裂,他依旧不想违背昔日誓言。
江子奇见他面色惨白望着眼前的烛火发呆,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于是关切地问道:“你可是觉得不舒服?”
江照晚猛然回神,他连忙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疲累。”
“也是,你忙了一天了。歌雪还在等你,你先去罢,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
江照晚“哦”了一声,起身正要告退,江子奇又叫住了他,沉声道:“别怪爹多嘴。如今你娶了歌雪,便该一心一意对她……关于风入松,他都主动将妹妹嫁给了你……总之你离他越远越好 ……”想到四年前亲眼目睹的那一幕,久违的怒火又重新在心底燃烧。
原来风入松亲母赵氏生风入松时死于难产,后来他父亲风一帆娶了风歌雪的母亲叶氏做续弦。叶氏生性冷淡,对非她所出的风入松尤其漠不关心,故此九年前在风一帆失踪后不久,江子奇去京城把年仅十二的风入松接到了山庄抚养。
少年时的风入松极为孤僻,刚来时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对山庄所有人均是不理不睬。江子奇为此很是忧心,嘱咐江照晚多关心他。到了后来见他与江照晚感情日好,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才放下心来。直到四年前有一夜江子奇因有事去卧房找两人,正撞见他们在床上纠缠。他又惊又怒,气愤之下连夜派人将风入松遣回京城继母那里,又将江照晚锁在了房中。奇怪的是两人并未做任何反抗,也没有吵着要去找对方,并不似是早已海誓山盟的模样。可据江子奇亲眼目睹的两人在床上的情形,又不象是有谁被勉强,追问江照晚,也是一个字都不肯说。江子奇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五)
隔了没多久便从京城传来风入松终日里眠花宿柳的消息,江子奇在暗里观察江照晚的反应,见他并无半点伤心的意思,忖度着两人或许只是因血气方刚才会上床,这才渐渐放下心来。这样风平浪静过了近三年,风歌雪的母亲叶氏病故,江子奇去了京城奔丧。回来后他告诉江照晚说风入松替妹妹向他提亲,而自己已应承了,又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