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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梦断玉京伴无尘(十二生肖系列之蛇)-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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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手边没有可供擦拭的巾帕,无尘不多言,默默揣住他的手,用自个儿的僧袍抹去沾满指头的油渍。待干净了,方抬眼,恰碰上那紧盯不移的目光,眸中倒影,唯有一抹再熟悉不过的相貌。 




        清澈的眸里,隐含着困惑、懵懂和天真,其中所承载的情意,更是不言自明。定睛看清,他心头一震,却只是恬静地微笑,装作视而不见。 



        除了笑,还能如何?在彼此相伴的一个多月,从起初的陌生、依赖,直至最后的不顾一切,那一点幽情,他多多少少感觉得到。 



        一人一妖,本不该有任何交集,即便有缘,亦是缘尽别离,终是分道扬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无所牵挂、无所纠缠,这才该是最好的结束。 



        然而在他们之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思潮起伏,无尘不由得坐下来发愣,过去诸事,在脑中回荡,尤是想及那日的意外,但觉一股热气上涌,直在胸口澎湃的难以遏抑。 



        若红蛟生性淡然也就罢了,偏偏不是如此,我佛慈悲,渡天下冥顽不灵者,为何佛祖却让他陷入如此两难? 



        难道,这真是他在修行路上不可避免的劫数? 



        似乎是不容逃避了……事已如此,他不得不下决定。 



        “红蛟,你走吧!”无尘微侧过身,刻意避去那双眸子,神态尽量一贯持平。 



        “寺院非你容身之处。” 



        “你要赶我走?”红蛟一愣,满脸惊诧。 



        “不……”无尘摇摇头,答得飞快,但话一出口,恍然惊觉自己竟有不愿他离开的念头。他怔愣片刻,还是只能给予一抹沉静的笑,合掌道:“贫僧以为,这儿乃是神佛居所,神圣庄严,你留在这儿,极为不妥。” 




        “哪儿不妥了?”小脸上露出几许疑惑,红蛟蹙起眉,说得斩钉截铁:“佛祖不会计较的。” 



        “若是让寺里的人发现你是妖,怎生是好?” 



        “我一不吃人,二不使坏,妖又怎么样?我爱上哪儿就去哪儿,就是吃肉喝酒,也是我的事,谁都管不着我。” 



        “红蛟。你还不懂么?你是妖,岂能与人……” 



        红蛟连忙接着他的话茬儿道:“你嫌我?就因我是蛇妖?” 



        他没那意思,也绝不是因他的身份嫌弃他。无尘摇头,内心太乱,已不知该怎么说才合适,轻叹一声,神色有些无可奈何。“你还是走吧!” 



        “无尘你是怎么了,今儿老说这些混账话?”红蛟再迟钝,也不得不大起疑心。 



        一番好言相劝,如何成了混账话?“贫僧晓得你不太喜欢听这些,可此处是寺院,纵容一个妖精留在这儿,毕竟不适宜,白施主说得对,人与蛇不同处,你该有你的去处。”无尘放低了声音,神色依旧从容。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红蛟不由得冷笑出声:“你是怕我吃了你?” 



        “贫僧不过一具肉身凡胎,是生是死,何惧之有?”言尽于此,无尘不再说下去,仅把眼一抬,淡淡地道:“你……回去吧。隐身山林,好生修炼,但凡有日修成正果,飞登仙界,以祈世间福祗。” 




        声调不高,也不低,轻如流水,幽幽扫过红蛟的耳旁。 



        “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人么?” 



        “贫僧……” 



        “别贫僧不贫僧的,听来怪别扭的,你就不能用个‘我’字么?”红蛟气得瞪大眸子,双手插腰,目光直在他脸上流转。“我说你呀,到底还算不算是个人?是人,就该有七情六欲,谁像你这样子,说什么出家修佛、六根清净,我看你无情无义才是真的。” 




        这……这话又该怎么说? 



        “连个爱人的本事都没有,更遑论什么大慈悲心了,难道你对众生有情有爱,就唯独漏了我那一份?”说到激动处,情苗进裂,他忍不住冲口而出:“无尘,我喜欢你啊!就算你真是我的‘有缘人’,那又怎么样?大不了老老实实地多修个几百年,反正我注定是长生不死了,日升月落,一天就这么过去,几百年、几千年全是一样,纵然天会变、地会改,可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喜欢依旧是喜欢,却是万年万世也没法更改的。” 




        “无尘,我知道了。”红蛟扬起头,眼底映着一抹笃定。“这回我是明明白自的确定了,我喜欢你。”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红蛟,贫僧乃是出家人,合该……” 



        “我喜欢你!”语气比先前重了些。 



        “红蛟,你且听贫僧一言……” 



        “我喜欢你——” 



        “唉……”无尘轻叹一声,欲开口再劝。 



        此回,红蛟却不再说话,索性垫起脚跟,冷不防地凑上嘴去,紧紧将他的唇贴覆住。 



        不知过了多少辰光,兴许仅是一时半刻,抑或是眨眼间,然此时此刻,对红蛟而言却久远的像一辈子,也是头一回,能如此贴近的把他看个仔细。清俊的眉目、雍容的神态,眉梢弯弯拧蹙,向来沉静无波的眼里充斥着愕然。 




        如果时间能在此停留,该有多好…… 



        忽地,一股力量朝红蛟身上奋力一推。一个反应不及,他踉跄退了好几步,终究跌坐在地,抬眼上看,望入的眸底,有恼怒、羞愤、慌张……还有一丝的迷惘。 



        “红蛟……”无尘微微抬起强作镇定的面容,望进他满是期盼却又茫然不解的眸子,冷冷地说:“你走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好好潜心修炼,终有日你能修成正果的。” 




        “属于我的地方?”红蛟愣愣地重复他的话,忽而咧嘴一笑:“所以我在这儿啊!” 



        “可这儿不是你的去处!”知晓自个儿太过冲动,无尘旋即放轻了嗓音,“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红蛟撇了撇嘴,不由冷笑:“你们口口声声都说是为我好,可你们却老做出教人伤心难过的事……你和他一样、全都一样……” 



        无尘撇过头,不忍去看那伤心欲绝的脸,千头万绪仍旧没法,只好把心一横,哑着嗓喝道:“快走!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周身一震,红蛟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怔怔地望着那决绝的表情。他从没见过他这般近似无情的模样。 



        一句话,可教人生,也教人死。 



        如今,却形同亲手将他推进万丈深渊。 



        第八章 



        “无尘,你的心如何了?” 



        心?他纳闷沉吟,随即望向不断落雪的天际,冰冷的雪花飘至脸上,化成水,终成虚无。 



        他轻声答道:“弟子之心已如雪无尘。” 



        好半晌,清凉寺的住持方丈圆觉摇头叹息:“雪成水化散,本为无形,又何似如雪至无尘?” 



        望着那双认真澄明的眸子,圆觉淡然一笑:“无尘,你入寺已有十二年余,可知为何为师始终不愿将你剃度?”见他摇头,圆觉仅是低声说了句痴儿,复而劝道:“我佛慈悲,本应大开方便之门,虽你与佛有缘,唯惜你尘缘未尽,此乃天定,你我皆不可违逆。” 




        “师父,既我佛慈悲,烧杀屠夫仅要立地向善,都可成佛,何以弟子不得?”敛下眼,他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低语:“弟子此生只愿长伴我佛,望师父成全。” 




        “想你也明白这道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凡有佛心,便处处是佛门,你又何苦执著于剃度出家?” 



        “按佛门规矩,年过十三即要受戒,才算正式出家,弟子一生愿侍奉佛祖,盼师父为弟子剃度受戒。” 



        “你错了。”圆觉再次摇头叹道:“修行是否要出家,这得依个人的因缘而定。如果因缘具足,无世俗之累,出家修行当然是一件可喜之善缘。” 



        “弟子并无红尘牵系。” 



        “大千世界,滚滚红尘。有无牵系绝不是你我可以知晓,虽你大有慈悲之心、佛缘深厚,唯性子温润多情,凡事过于愚执,悟性甚高,却难以摆脱红尘俗累,纵那向佛之心强烈而诚挚,叫贫僧如何为你剃度,” 




        闻言,他低头沉吟半日,掀唇几回,终是无语,却一脸不甘。 



        他并非痴愚之人,可一岁一问,十二年头过去了,眼瞧其他师兄弟们个个落发受戒,唯独他依旧满头乌发,如今已是十八,按古法礼制,再过两年即要行冠礼。 



        一个带发修行的和尚,行冠礼,教人笑话,而一头青丝,在寺内吃斋修行,面对佛祖,面对个个顶着光如明镜的师兄弟们,心里总没个踏实。 



        为何,师父却不了他心愿? 



        似看穿他内心所想,圆觉当下长声叹息,因而道:“为师赐你法号‘无尘’,便是望你凡事无尘于心,度六欲、绝七情,明白所有相皆是虚妄之理,遂容你带发修行,在寺内同师兄弟们洒扫念课,当五蕴皆空,自是度一切苦厄,也就功德圆满了。” 




        “可剃度受戒是佛门大事,求师父成全。”他磕头在地。 



        就因是佛家大事,越发草率不得。 



        剃度受戒,不过刀起刀落,片片落发,从此与尘世隔绝,看似简单,可其中深意有如身挑万斤,并非所有人皆承担得起。 



        但见他以首伏地,模样诚恳,经不起再三恳求,圆觉只好如此答道: 



        “好吧!念你求佛之心甚盛,为师答应你,可为师有一条件……” 



        “师父但说便是,弟子定当遵循。”他头一抬,喜不自胜。 



        “切莫快语。”双眉紧皱,圆觉抬手捻着花白长须,神情肃穆地道:“大唐曾有玄奘大师远赴天竺取经,造福世人、普度众生,今为师让你前去京城护国夺,抄取译经,待得回来,为师便了汝所愿。” 




        “‘若见自心是佛,不在剃除须发,白衣亦是佛,若不见心,剃除须发,亦是外道。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此乃六祖真言,你好生记牢了,待你悟得,便知为师的一番苦心。” 




        笑颜淡淡,渐去渐远,缥缈的好似轻烟一般,转眼散去。 



        他心一惊,紧张得探手朝空中一抓,硬是扑了个空。 



        手里的,竟是一方袈裟…… 



        “师父……”无尘蓦然转醒,不住溢声。 



        离寺至今,还是头一遭梦见师父,最后的那一方袈裟,代表了什么? 



        转头望向半敞的窗外,深夜寂寂,明月当空。 



        “若见自心是佛,不在剃除须发,白衣亦是佛,若不见心,剃除须发,亦是外道。 



        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不觉地,他闭上眼反复诵念,一抹红色身影竟越发鲜明起来,秀丽的脸庞、稚气天真的举止、还有那离去回盼的最后一眼…… 



        人世一切,皆为虚妄。不该起、不该生,这是妄念啊! 



        或许……师父说得对,红尘牵系,不是他可以挑拣的,可他却夸下海口,自认不属红尘之中。 



        他,不过是个人,世间万物,皆生于滚滚红尘,亦无不在红尘翻腾。 



        而他,为何自大的以为,自己并非红尘俗物? 



        曾几何时,他竟为妄念所扰? 



        只因从未正视…… 



        辗转不成眠,无尘唯有起身,取来一蒲团,手捻念珠,欲除去内心杂念,可是当一句句的经文自口中诵出,愈觉烦躁不宁——连唯一能静心排遣的,竟也无用了。 



        倚着几分惭愧,他停了口,罢下手,低首怔望许久,发愣的眼,一动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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