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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节

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3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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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得这一说,胡雪岩只好付之一笑,不过想起一件事,带笑警告着说:“晓翁,这件事你要做得秘密,让都老爷晓得了,参上一本,又出江山船的新闻,划不来。”

    所谓“又出江山船的新闻”,是因为一年以前在江山船上出过一件新闻,“翰林四谏”之一的宝廷,放了福建的主考,来去经由杭州,坐江山船溯富

    春江而入上闽,归途中纳江山船的一个船娘为妾,言官打算搏击,宝廷见机,上奏自劾,因而落职。在京的大名士李慈铭,做了一首诗咏其事,其中有一联极其工整:“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宝廷是宗室,也是名士,但加一“草”字,自是讥刺。下句则别有典故,据说江山船上的船户,共有九姓,皆为元末陈友谅的部将之后,朱元璋得了天下,为惩罚此辈,不准他们上岸居住,只能讨水上生涯。而宝廷所眷的船娘,是个俗语所说的“白麻子”,只以宝廷近视,咫尺之外,不辨人物,竟未发觉,所以李慈铭有“美人麻”的谐谑。这两句诗,亦就因此烩炙人口,腾为笑柄。

    德馨当然也知道这个故事,想起言官的气焰,不免心惊肉跳,所以口中所说“不要紧”,暗地里却接受了胡雪岩的警告,颇持戒心。

    一夜之隔,情势大变,浙江巡抚刘秉漳接到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密电,说有直隶水灾赈款六十万两银子,存在阜康福,被倒无着,电请刘秉漳查封胡雪岩所设的典当,备抵公款。于是刘秉璋即时将德馨请了去,以电报相示,问他有何意见?

    德馨已估量到会有这种恶劣的情况出现,老早亦想好了最后的办法,“司里的愚见,总以不影响市面为主。”他说,“如果雷厉风行,丝毫不留情面,刺激民心,总非地方之福,至于胡雪岩本人,气概倒还光明磊落,我看不如我去劝一劝他,要他自作处置。”

    “何以谓之自作处置?”

    “让他自已把财产目录,公私亏欠帐目开出来,捧交大人,请大人替他作主。”

    刘秉璋原以为德馨的所谓“自作处置”,是劝胡雪岩自裁,听了德馨的话,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也放心了。

    “好!你者哥多费心。”刘秉璋问:“什么时候可以听回音。”

    “总得明儿上午。”

    当夜德馨又去看胡雪岩,一见哽咽,居然挤出一副急泪,这就尽在不言中了。胡雪岩却很但然,说一声:“晓翁,说我看不破,不对,说我方寸不乱,也不对。一切都请晓翁指点。”

    于是德馨道明来意,胡雪岩一诺无辞。但提出一个要求,要给他两天的时间,理由是他要处分家务。

    德馨沉吟了好一会说:“我跟刘中丞去力争,大不了赔上一顶纱帽,也要把你这两天争了来。但望两夭以后,能把所有帐目都交了给他。”

    “一言为定。”

    等德馨一走,胡雪岩与螺蛳太太关紧了房门,整整谈了一夜。第二天分头采取了几项行动,首先是发密电给汉口、镇江、福州、长沙、武昌各地的阜康,即日闭歇清理,其次是托古应春赶紧回上海,觅洋商议价出售存丝,第三是集中一批现银,将少数至亲好友的存款付讫,再是检点一批首饰、古玩,约略估价,抵偿德馨经手的一批存款。当然,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是,开列财产目录。

    密密地忙到半夜,方始告一段落,胡雪岩累不可当,喝一杯人参浸泡的葡萄酒,正待上床时,德馨派专人送来一封信,信中写的是:“给事中邓承修奏请责令贪吏罚捐巨款,以济要需,另附一片,抄请察觉。”所附的抄件是:“另片奏:闻阜康银号关闭,协部大学士刑部尚书文煜,所存该号银数至七十余万之多,请旨查明确数,究所从来,等语,着顺天府确查具奏。”

    这封信及抄件,不是个好消息,但胡雪岩亦想不出对他还有什么更不利之处,因而丢开了睡觉。

    一觉醒来,头脑清醒,自然而然地想到德馨传来的消息,同时也想到了文煜——他是满洲正蓝旗人,与恭王是姻亲,早在咸丰十一年就署理过直隶总督,但发财却是同治七年任福州将军以后的事。

    原来清兵入关,虽代明而得天下,但南明亡后,浙东有鲁王,西南有永历帝,海外有郑成功,此外还有异姓封王的“三藩”,手握重兵,亦可能成为心腹之患,因而在各省冲要枢纽之地,派遣旗营驻防,借以防备汉人反清复明。统率驻防旗营长官,名为“将军”,上加地名,驻西安即名之为西安将军,驻杭州即名之为杭州将军。

    各地将军的权责不一,因地因时制宜,福建因为先有郑成功父子的海上舟师,后有耿精忠响应吴三桂造反,是用兵的要地,所以福州将军权柄特重,他处将军,只管旗营,只有福州将军兼管“绿营”,此外还有一项差使,兼管闽海关。起初只是为了盘查海船,以防偷渡或私运军械,到后来却成了一个专门收税的利薮,尤其是鸦片战争以后,海禁大开,英、法、美、日各国商人都在福州设有洋行,闽海关的税收大增,兼管海关亦就成了有名的美差。

    文烃从同治七年当福州将军,十年兼署闽浙总督,直至光绪三年内调,前后在福州九年,宦囊丰盈,都存在阜康银号。及至是京以后,先后充任崇文门正监督、内务府总管大臣,亦都是可以搞钱的差使,所以存在阜康的款子,总数不下百万之多,是胡雪岩最大的一个主顾。

    这个主顾的存款,要查他的来源如何?虽与胡雪岩无关,但因此使得阜康的倒闭更成了大新闻,对他大为不利。但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胡雪岩只有丢开它,细想全盘帐目交出以后的情形。

    帐都交了,清理亦无从清理起。不是吗?胡雪岩这样转着念头,突然精神一振,不可思议地、竟有一种无债一身轻之感。

    这道理是很明白的,交出全部帐目,等于交出全部财务,当然也就交出了全部债务,清理是公家的责任,当然,这在良心上还是有亏欠的,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不过,胡雪岩还存着万一之想,那就是存在上海、天津的大批丝货,能够找到一条出路。来偿还全部债务;这件事,虽托了古应春,但他的号召力不够,必得自己到上海,在古应春协助之下,才有希望。照这个想法来说,他交出全部帐目,债务由公家来替他抵挡一阵,等于获得一段喘息的时间,得以全力在丝货上作一番挣扎。

    这样一想,他的多日来的忧烦与萎靡,消失了一半,级着鞋,悄悄到房里去找螺蛳太太。

    她也忙了半夜,入睡不过一个多时辰。胡雪岩揭开皮帐子,一股暖香,直扑鼻观,螺蛳太太鼻息微微,睡得正酣,胡雪岩不忍惊醒她,轻轻揭开丝棉被,侧身睡下,不道惊醒了螺蛳太大,一翻身朝里,口中说道:“你真是不晓得死活,这里候还有心思来缠我。”

    胡雪岩知道她误会了,忍不住好笑,而且心境不同,也比较有兴来开玩笑了,便扳着螺蛳太太的依旧圆润温软的肩头说:“这就叫吃着黄连弹琴,苦中作乐。”

    “去!去!哪个同你作乐?”话虽如此,身子却回过来了,而且握住了胡雪岩的手。

    “我刚刚想了一想。”胡雪岩开始谈正事,“我见了刘中丞,请他替我一肩担待。我正好脱室身体到上海去想办法。你看我这个盘算怎么样?”

    听得这话螺蛳太太睁开双眼,坐起身来,顺手将里床的一件皮袄披在身上,抱着双膝,细细恩量。

    “他肯不肯替你担待呢?”

    “不肯也要肯。”胡雪岩说:“交帐就是交产,原封不动捧出去,请他看了办。”

    “你说交产?”螺蛳太太问:“我们连安身之处都没有了。”

    “那当然不是。”胡雪岩说:“我跟你来商量的,就是要弄个界限出来。”

    “这个界限在哪里?”

    “在……”胡雪岩说:“在看这样东西,是不是居家过日子少不了的,如果是,可以留下来,不然就是财产,要开帐,要交出去。”

    “这哪里有一定的界限,有的人情茶淡饭,吃得蛮好,有的没有肉吃不下饭。你说,怎么来分?”

    “当然这里的伸缩性,也蛮大的。”

    螺蛳太太沉吟不语。她原来总以为只是胡雪岩的事业要交出去,私财除了金块、金条、金叶子以及现银以外,其他都能不动。照现在看,跟抄家也差不多了。

    一想到“抄家”,心里发酸,不过她也是刚强明达一路人,仍能强忍住眼泪想正经。只是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因为细软摆饰、动用家具、一切日常什物,诚如胡雪岩所说的伸缩性很大,似乎每一样东西都必须评估一番,才能区分。

    “这样一片家业,哪里是即时之刻,开得出帐目来的?”螺蛳太太说:“我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同刘抚台声明,私财的帐目太琐碎,一时没法子开得周全,一个是只开大数,自己估个价,譬如说红木家具几堂,大毛皮统子多少件,每一项下面估个总数。”

    “我看照第二个办法比较好。”

    “不过,估价也很难,譬如说我们的住身房子,你倒估估看。”

    “这只有把造价开上去。数目也好看些。”

    为了求帐面好看,不但房子照造价开,其他一切亦都照买进的价钱开列。

    第二天又忙了大半天,诸事齐备,胡雪岩去看德馨,约期晋见巡抚刘秉璋。

    “最好是在今天晚上。”他说,“这不是啥有面子的事,最好少见人,而且,晚上可以穿便衣。”

    “我看不必,这是很光明磊落的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而且,刘中丞是翰袜出身,很讲究这些过节,晚上谈这件事,倒仿佛私相授受似的,他一定不愿意。准定明天上午上院吧。”

    “是。好!”胡雪岩只得答应。

    “穿便衣也不必。倒象有了什么罪过,青衣小帽负罪辕门似的。不过,雪岩,你的服饰也不必太华丽。”

    这是暗示,红顶花翎都不必戴。胡雪岩当然会意,第二天循规蹈矩,只按道员三品眼色穿戴整齐,带着从人上轿到佑圣观巷巡抚衙门。

    其时德馨已先派了人在接应,手本一递进去,刘秉璋即时在西花厅延见,胡雪岩照官场规矩行了礼,刘秉璋很客气地请他“升炕”,平时他来看刘秉漳,本是在炕床上并坐的,但这天却再三谦辞,因为回头德馨要来,如果他

    升了炕,德馨只能坐在东面椅子上,未免委屈,所以他只坐在西面椅子上,留着上首的位子给德馨。

    此时此地,当然不必寒暄,胡雪岩开门见山他说:“职道没有想到今天。

    公私债务,无从料理,要请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刘秉璋说:“如今时局艰难,一切总以维持市面,安定人心为主。在这个宗旨之下,如果有可为雪翁略效绵薄之处,亦是我分内之事。”

    谈到这里,花厅外面有人高唱:“德大人到。”

    于是刘秉璋站了起来,而胡雪岩则到门口相迎。听差打开门帘,德馨人内,先向刘秉璋行了礼,然后转身道:“雪翁,你请这面坐!”说着,他占了胡雪岩原来的位置,将上首留给胡雪岩。

    “不,不!晓翁请上坐。”

    两人辞让了好一会,刘秉璋忍不住发话:“细节上不必争了。雪翁就坐在这面,说话比较方便。”

    听得这话,胡雪岩方始在靠迎刘秉璋的东首椅子上坐了下来,向对面的德馨问道:“我帐国已经带来了,是否现在就呈上刘大人?”

    “是,是,我看现在就上呈吧!”

    胡雪岩便起身将置在一旁的一厚叠帐簿,双手捧起,送上炕床,德馨也站起来帮着点交。帐傅一共六本,第一本是阜康钱庄连各地分号的总帐,第二本是二十九家当铺的档手及架本数目清帐,第三本是所有田地一万一千亩,座落的地点及田地等则的细帐,第四本是丝茧存货数量地点的清册,第四本是杂项财产,包括胡庆余堂药店在内的目录,第五本是私人财产清单,第六本便是存户名册。但各钱庄所开出的银票,列在第一本之内。

    刘秉璋只略翻一翻,便即搁下,等胡雪岩与德馨归座以后,他才问道:“雪翁这六本帐的收支总数如何?”

    “照帐面上来说,收支相抵,绰绰有余,不过欠人是实数,人欠就很难说了。”

    “所谓‘人欠’;包括货色在内。”德馨补充着说:“雪翁的丝茧,因为跟洋人斗法的缘故,将来只怕必须出之以‘拍卖,一途,能收回多少成本就很难说了。”

    “何谓‘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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