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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人兽传奇猎人峰-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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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神农架,要翻越一架又一架大山,那是一个半年都在风雪中的世界,当年的雪可大了,树可多了,兽可恶了。浓林如墨,鸟飞难通。到了山上,山上下的不是雪,全是冰霰子,像石头一样,砸得人头上大包小疖。最可怕的是当地的“扒狗子”,就是神农架独有的老豺,前腿短,后腿长,身子小巧,专门掏肛然后钻进野牲口和人的肚子里去,把里面的内脏吃空。这种兽就跟蚂蟥一样,只要粘到你身上就下不来了。还碰见土匪、杆子队和国民党挡道。戢家湾革命小分队就与大部队打散了,迷路了。在山里转了几天,舅舅杨夺水的一只手齐崭崭地让老虎啃了,小鹞子王品贵让扒狗子掏了肛——他一个人去林子里拉屎,粘上了那恶兽,肛掏了,肠子流了一地,小鹞子王品贵用草塞住肛门还随队伍走了两天。无数的扒狗子在地上跟着他们,无数的夜鸦子在天上跟着他们。只等扒狗子吃空他们,夜鸦子就要来啄他们的残肢断掌了。这些生人的气味一闻就能闻出来,连禽兽都欺生呐!“同志们,戢家湾的革命战士们,我们一定要冲出神农架,要走到洪湖根据地,不能退缩,不能回头!谁叫有钱的人这么少无钱的人这么多呢?谁叫穿棉鞋的人这么少打赤脚的人这么多呢?谁叫吃肉的人这么少吃糠菜的人这么多呢?谁叫有田的人这么少无田的人这么多呢?现在,大家跟我唱:要杀就杀得人头滚滚,你一条命我一条命!农友们起来,农友们起来,杀尽贪官污吏土豪和劣绅!苛捐杂税把我们欺,我们要出这口气!农友们,农友们,杀尽压迫我们的人!……”唱着歌的那十二个人跟着云彩一起飘走了——舅舅杨夺水留下戢秀看守路口,其余的人去峡谷里寻路找吃的,结果一去不复返。
那个冬天置身于神农架寒野的少年戢秀孤身一人,手上拿着一把猎叉,腰上挂着地主崔咬精的头。他是怎么走出神农架到巴东又过长江的他全忘了,木头木脑地走着,那崔咬精的头张大着嘴巴跟他说话,埋汰他。可戢秀用猎叉挑着这个头要他叫,头就叫。面对着扒狗子和夜鸦子和豺狼虎豹和杆子队国民党——这颗头就是开路的邪神小鬼啊!这就壮了胆。


第一章 红丧(15)
到了洪湖,山里人不习水战,倒在湖里呛成个泥肺,在瞿家湾红三军医院住了半年院。又碰上肃反,夏曦乱杀人,团以上干部要杀完,说是“改组派”。戢秀恰好只混到副营长,不被杀,反倒让他帮助去杀人。戢秀干过的有两种:一种是贴黄裱纸。往你的脸上贴湿了水的黄裱纸,贴上三四层,你就没了呼吸,窒息而死;另一种是踩麻袋,将“改组派”装进麻袋,绑了口丢进湖中,几个人往淤泥里踩,被踩的人连一声也不吭就踩到了泥底下,永远消失了。杀了几个,戢秀怕了,这些人全是打仗的英雄,他的好友呀,不忍心干下去,就借故说死了父亲奔丧,找一个老乡买了套衣裳,开小差溜啦。这就有了后来吃他三个兄弟的事——
那一年,戢秀在松针、椴芽、火焰草一古脑嫩生生钻出世界的春天里,回到戢家湾子。春风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他,绿雾像薄薄的丝绸缠绕着他,一路从崖上跌下来的忧伤的瑞香草香气温暖着他。因为想家戢秀把头发都快扯完了。回到家里,戢秀大叫一声:“妈呀!”见到火塘上的鼎锅里吊一大锅煮熟的肉,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搛起来就吃。蓦然,一个邻居出现在门口,对他大喝道:“还不快跑,这锅里煮的是你三个兄弟的肉!崔家的还乡团杀了你父母你三个兄弟你们全家啊!”
犹如当头一记闷棍,戢秀愣了几下,取过那把爹的老铳就往山上跑,一直连气也没喘一口就跑进了神农架深山老林。人吃了人肉两眼就会放红光。戢秀眼睛爆发出红碜碜的光芒往大山里走,走到哪儿哪儿的野牲口逃之夭夭,怕呐!人吃了人肉就馋了,吃啥都没了味,老想着那人肉的香,嘴里呼噜呼噜流哈喇子。可那是兄弟的肉啊。每每想到这些,戢秀就用火刺扎舌头,扎得血淋淋的。这样就晕晕乎乎走到了猎人峰北坡。那个晚上,冻雨霖霖,寒气如刀,戢秀背着枪正蹚着黑道儿,就见前面影影绰绰一个人。心想这里哪会有人,怕不是鬼或什么野物吧?再一看,那影子结结实实地倒了,摔在地上一声叭嗒声。走近去打了火镰一看,还真是个人,脖子上有个洞,咕噜噜地往外冒血。再往前看,还有一个人,蹲在路边。白秀就喊:“你杀了他啊!”就将枪对准了过去。那黑影见戢秀走来了,“呼”地立起身子就往旁边林子里跑去,一闻气味,是头老熊!老熊咬死了这个人!戢秀就开了枪,熊就打着了,从坡上滚下来,戢秀怕不死,用老爹那枸骨过冬青的枪托一顿猛揍,正揍到兴头上,几个人打着杉树皮火把来了,还有个女的见了死人就哭。那女的就是白娘子,被熊咬死的是她男人。后来,这女人成了他老婆,他也成了白秀,成了神农架打匠啦。
改姓白,并不是白娘子的白,是白山财的白。白山财是白云坳的地主,无儿无女。山外来了个打匠,替他侄女把咬死侄婿的熊打死了,还能说牛经,就让他帮着放三条牛。戢秀委曲求全隐姓埋名放起了牛,把那牛喂得膘肥体壮,三条牛像三只老虎,吼声震天。是巴山黄牛,金黄|色的毛蓊蓊闪闪,拉出屎来噼噼叭叭。牛喂好了,可人还是个泥肺,躺不能躺,卧不能卧,每夜就坐靠在牛肚子上睡觉。这就引起了白地主老两口的同情,就寻思着给这外乡娃子找个郎中来治治。郎中找来了,两个黑黑的眼圈,神情像白云飘远,一把长胡子,也是个山精,说:“我不用毛药用大药——我用血三七、田三七、破血七、雷公七、肺痨七;用鸦雀还阳、打死还阳、太阳还阳。雷公七也就是逼血雷强行开道通路——瞧你喘得像条蹦上坡的鱼。我用血三七、肺痨七拔你的病蔸。然后呢,用太阳还阳草和打死还阳草来激你体内乾阳之气,人有气泱泱乎浩浩乎,气厚以载德也!……再然后,用六月还阳草给你身子烧一个夏天,人就完全与天地相通啦!……”
郎中说得神是神点,可药不假,果真效力奇特,药吃到肚里,一阵雷鸣电闪,闹腾了五天。第五天夜里,戢秀觉肺里一阵躁动,便开始呕吐,吐出一盆淤泥里,里面螺蛳蚌壳全有。这就好了,能卧了,能躺了,能安稳睡觉了。
第一章 红丧(16)
一天放牛回来,见白地主家八仙桌已上了酒菜,等戢秀进屋,一起举拳祝贺道:
“你娃子糠盆跳到面盆里来了!”
一百二十亩好孬地加五十亩耳山(砍香菌木耳棒的花栎林山),加三头牛加三间瓦房,日后全是你娃子的啦!——白山财老爷子决定收你为养子啦!
立合同字人白秀今因父母双亡家贫无亲日食难度兼之又无祖遗业产在外漂泊做工更无力完娶恐误后事愿将本人过继与白山财二老膝下承接香烟缉续宗嗣改名换姓从叫父母依听二老教训日后成立毕婚完娶异日恐有族间刁唆俱有媒证某某某一身承耽至完娶以后倘若心性改变不由老的吩嘱仍然飘风浪荡不行正道不顾老的饮食好吃懒做只有投明地面绅首与二老格外敷补安厝费用钱贰佰大洋任子还姓归宗二老亦不曲留若是安分守己勤俭孝道家具业产不与户族侄子侄孙相涉应付此子长守二老毫无异言恐口难凭特立合同一纸白山财收执永远存照为据
同媒证×××、同公亲×××、同在场×××、同家族×××、同亲笔白秀
戢秀强迫成了白秀,有缘就是有缘,一个不知你身份的人,一个外乡人,死活都要你做他的儿子,硬要把万贯家财塞进你荷包,老话说得好啊:是你的财,对你来;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这与世隔绝之地,山外发生了什么他哪知道。他只知道他结婚,白娘子成了他的老婆,于是热火朝天、紧锣密鼓地生娃子。生了不少,活了不多,最后剩下白大年与白中秋。有一天就听说要解放了,解放军要进山了。这白秀的原形就是戢秀——洪湖红三军的戢营长。白秀喜,连夜踏雪去迎解放军。解放军迎来了,却不进他的屋。瓦屋啊,三条牛,还有红漆八仙桌,桌上几个铜酒壶,地主!怎么说也没有用,十二个战友在这山里失踪了,你在这儿寻找的落了户。你找到了就是他们证明又有什么用?你不过是个红军逃兵,开小差回来的。还没找到做地主的感觉就成了地主成分——老地主白山财说他不死是不会把财产给白秀的。后来,老地主死了,让土改队给毙了,财产没收了。白秀在老地主死后就住进了千脚落地的茅棚。棚子深处是个岩洞,里面冰水四季淌滴,人与猪在里面哈冷气,冻得像疟疾鬼。一个洪湖来的泥肺最后成了这番模样。在深山老林中,一个人是微不足道的,就是三辈子打成地主,就是全家被杀过十次,那也没什么波澜,脸上也显示不出什么来,该笑的笑,该吃的吃,该看天的时候看天,该打鼾的时候打鼾。老天爷用隐忍的大德暗示他:无所谓啊,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走到哪步算哪步。
如今走到这步了,在这禁山之后,在这野物稀少之际,在他快死之时,野猪突然疯了,突然摽上了他。他无意之中——打野猪却打断了大儿子的腿。老伴白娘子用嘴咬他,像狼一样。鲁瞎子说:白娘子吃了太多的兽肝,这兽肝兽体穿过了人的身体,兽性就留下了。人吃了兽,比兽更疯狂。白娘子年轻时好流产,挂不住娃子,有人就开出了个偏方说吃兽肝。这白秀只好一次次作孽从山上取来各种兽肝,将打死的兽在一个时辰内取肝,热噜噜的炒了吃。白娘子吃过除人肝之外的所有肝,豺狼虎豹,麝獐鹿麂,野猪老熊,鸦雀老鹰,毒蛇石蛙。那石蛙的肝只雀屎大,炒一碗要剥一百只。白秀晚上一夜夜在石崖上捉蛙,不知摔下来多少次。可自己造的孽自己受了,老婆身体内的兽性在晚年发作了,不止一次咬他。看着看着手肿成个浆粑馍。俗话说最毒不过人毒,人的唾沫据说能杀死最毒的眼镜蛇和烙铁头蛇。
请来的郎中见白秀手肿老高,红得像炭火,就问是不是治手的?白秀往猪圈一指。那郎中就走近去,对着猪粪中爬行的白大年说:
“伙计,你有房不睡睡猪圈,有饭不吃吃砻糠,不是为改革开放抹黑么?呵呵!”
说了笑话,与白秀商议后,认为只有锯掉白大年的双腿才可保命。因那打断的双腿已发黑发肿了。白秀死活不同意。他不能让这大儿子保了命没了腿。自己风烛残年,一伸腿也就算了,落下大儿子这般年纪,以后靠谁来把与他吃呢?
第一章 红丧(17)
拿过白大年脑壳中一根山混子筋的老郎中就不愿治了,说我锯了他的腿省得他到处乱蹿,有什么不好?这人若治好了,说不定是一大灾星。老郎中两个黑眼圈,像有夜视眼的毛冠鹿,他还说出了“天地闭,贤人隐,恶兽出”的古训。白秀说是野猪恶兽啊,又不是我儿。老郎中说:人如今与兽比,已是凶残万倍了,所以今日说的兽就是人,人就是兽,你还不懂吧?
世界已经颠倒了,难怪鲁瞎子总是唱《颠倒歌》的。老郎中给劝了一些时,喝了两口酒,才答应给治治。只见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伸手向空中抓去,口中念有词:
“九死还阳兮,九死还阳,九死还阳虫来兮,九死还阳虫到!”
老郎中将那药褡裢在空中甩了两圈,伸进手去,抓出一个东西来。白秀一看,是一条脆骨蛇,药名正叫九死还阳虫。这蛇只要摔掷地下,就会断为九节,在地上蹦达蹦达,蹦达一会儿,遂又自动聚拢,重新整合为一条完蛇。治跌打损伤正骨,是百药之王。
老郎中将蛇掷于地下后,蛇果然断为九节,不多不少。待蛇正要聚拢时,老郎中将九节蛇拾于掌中,一运气,俩掌嗞嗞冒出青烟,一合掌,一搌搓,双手就一堆黑糊糊的粉末了。然后取出酒葫芦,用酒调和,敷于白大年的断腿处,绑扎起来。老郎中说:
“如果三天不退肿,神仙也无法了。”
老郎中走后,白大年在屋里躺了三天,肿就消了,乌黑的腿有了肉色。有一天揭开一看,那蛇药还敷拔出了十几颗铁砂子。断腿就愈了。不到一个月,村人就看到白大年拄着根拐杖能在村里走动了,可是人却直直地傻笑。

舒耳巴从县城医院扯下粪袋子回来的那一天,走到大界岭。一进大界岭的森林,陡然一股凉气往头上蹿。想到两头大野猪拱翻了他们带走的六只小猪,心就发虚,不由攥了块石头。树深草荒,野风飒飒,人捏了一手冷汗往前走,就看到半山腰里有个人影,心就宽爽了一些。看那人还熟,就打招呼唤那人,那人“嘿嘿”地在砍什么东西,一闻空气里有血腥味。走近去一看,是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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