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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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的出身对丹青,或许也对我实在是太重要了。“萍,看来你是遇到同行了”,洁远一边用手指挑着手巾转,一边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方萍。方萍推了她一把,洁远就势半靠在了我的肩上,见我不太明白的样子,方萍一笑,不以为意的说了句,“我家在上海也是开酒厂的”,洁远咂了咂舌,接了一句,“是上海最大的酒厂”。
“这南乡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听都没听过”,之前门外那个娇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充满了不屑,“大概是个乡下小地方吧,我也不晓得,不过乡下不就是小酒坊最多吗”,立刻有人接上,然后是一阵绝非好意的笑声。她们讲上海话,我只能听个大概,我身边的洁远眉头一扬,站直了身子就想往那边走,方萍一把拉住了她,“老师就快来了,理她们做什么,清朗,快坐下吧”。
洁远哼了一声,转身坐下了,又拉了我一把,我跌坐在了她身旁,方萍则绕到了我的另一边坐下。我左右看看,突然觉得很安全,就冲她们笑,洁远对我挤挤眼做了个一切有我的眼色,方萍却一笑,低声说,“洁远说得没错,你很可爱”。说完她将我的书包推了过来,我低声说了句谢谢,就按照洁远桌上摆的书籍名称,把书拿了出来,看来我的第一堂课是国文,这让我多少放下些心事。
前几排的几个女生正叽叽喳喳的聊着闲话,其中那个爱娇的声音分外清楚,我忍不住探头往前看了看。那女孩儿肤色雪白,细细的眉头挑着,嘴唇小巧,总是轻抿着,带着那么一丝高傲,四周的女孩好像都是她的陪衬似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叫苏雪莹,家里开的是上海最大的食品公司,举凡是吃的东西,就没有她家不伸手的,不过,确实是糖水最出名”,方萍凑到了我耳边轻轻说了句,然后对洁远眨了眨眼,洁远冷哼了一声。
方萍好笑的摇了摇头,“她家里有的是钱,几个舅舅又都在警察署,税务局那些有权势的衙门里做官,所以苏家在上海滩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了,那个丫头高傲的不行,以后你离她远点就是了”,我感激的点了点头。一旁的洁远没说什么,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前面唧唧呱呱的那些女人就伸手去翻书。
方萍一笑,“不过你放心,她不敢惹洁远的”,我一怔,转头看看正低头看书的洁远,她没抬头,只从鼻子哼了一声,一旁的方萍接着说,“苏家三姐妹,那可都是上海滩上流社会的名媛,其中二姐苏雪睛…”方萍有些促狭的一笑,“就对咱们的霍大处长一往情深,非君不嫁呢”,我一下子愣住了,她说什么。
“行了行了,方萍,你什么时候变成碎嘴婆子了”,原本看书的洁远抬起了头,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方萍。她瞟了我一眼,想了想又说,“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我大哥要是喜欢那女人,早就娶她了,只是有人一厢情愿罢了”。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拿起了书,翻开了却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心里想着丹青是否知道这些呢…洁远凑了过来,轻声说,“你放心,这世上还没人能强迫我大哥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呢”,我抬头看她,她一脸的骄傲肯定,我冲她一笑。
一旁抻着头听我们说话的方萍突然笑了声,我和洁远一起转头去看她,她压低了声音笑说,“咱们这圈子里没秘密,听说前段日子,苏家大小姐苏雪岭去和陆城相亲,被蹭了一鼻子灰回来了”。我一愣,怪不得我看着苏雪莹眼熟,那天的那个苏小姐是她姐姐,那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了,所以才对我如此厌恶吧…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洁远,果然她的脸色已经暗了下去,看着方萍若有所指的笑容,她整了整脸色,嘀咕了句,“自取其辱”。方萍捅了捅我,我只能干干的一笑,又听她说“就是说,这上海滩的好男人,难不成都得让她们苏家占了不成,这苏三小姐心里的白马王子,却是叶展叶七爷呢”,方萍说完撇了撇嘴。
“她想的美”,洁远不屑的一笑,方萍点点头,“可不是,你是没去上次苏家的酒会,那个陆青丝也去了,然后这个苏…”,听到陆青丝的名字,我忍不住也竖起了耳朵,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旁的洁远也放下了书看着方萍。“吱嗄”一声,教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方萍下意识地停了嘴,我抬头看去,一个五十岁左右,穿者蓝布长衫,带着眼镜的儒雅男子走了进来。
“嘘,吴先生来了,上课了”,方萍和洁远迅速坐直了身子,我也赶忙有样学样。这个吴先生很有风度,跟屋里的人打过招呼之后并不多话,就开始上课,说是复习一下前天讲的书,要人来读。我刚翻到那一页,就听到有人说,“吴先生,今天咱们这儿来了个新学生,不如让她读吧”,我一怔。
“喔,好啊,那位新同学你来读一下这篇文章,让我看看你的水平怎么样”,那个吴先生抬头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对我微笑着点头示意。我手脚冰凉的站了起来,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我的身上,“咱们也听听南乡味的之乎者也吧”,几声暗笑传来。一道冰冷的目光直刺在了我的身上,我转头看去,苏雪莹正挑着眉眼看着我,一抹嘲讽毫不掩饰的挂在嘴边。
洁远和方萍都皱了眉头,但又不能做什么,我轻轻地咳了一声,说了声是,吴先生对众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我轻轻做了个深呼吸,第一千次的念着墨阳的名字,多亏他那些诡异的教学乐趣,让我从他上大学开始,就跟着他的腔调念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的念着,四周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屋里只回响着我标准地北平官韵……
“好清朗;你帮我再画一幅好不好;就这一幅了,拜托了啦,多谢,多谢”,我盯着那只伸到我鼻子跟前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余淑兰,你们家要开扇子店啊,这些天你都让清朗画了多少幅扇子了,还有完没完”,随着洁远的声音,一只手伸了过来“啪”的一下拍开了余淑兰的手。
“就是说,再说了,就是你们家真开扇子店,那清朗也不能帮你白画啊,是不是,晴朗”,我回头对着洁远身旁的方萍微微一笑。“哎,你们这两个哼哈二将,人家清朗还没说什么,你们俩抱怨些什么”,余淑兰一边吹揉着被洁远拍红的手,一边嘀咕着。
洁远哼了一声,以一种大马金刀但是决不粗鲁的方式坐在了我的身边,她斜了一眼余淑兰,“那是,就是因为清朗什么都不说,你又一向老实不客气的,我们才要说”,余淑兰一瞪眼,“什么不客气,我满嘴的谢谢,你听不到呀”。
跟在洁远后面的方萍笑嘻嘻的走到了另一侧坐下,顺手塞给了我一杯子冰糕,然后抬头笑说,“小气吧啦的,你每次都白使唤人家,谢谢两个字又不当饭吃,多说少说又有什么差别”。
认识洁远和方萍也有些日子了,我发现洁远很有男子之风,也许是因为特别崇拜霍长远的原因,有些尚武之意,她有什么事情都是明来明往,决不藏头露尾的。方萍人也爽朗,遇事却从不冲动,只是言辞如刀,谈笑间敌人就灰飞烟灭了,这是洁远的原话,当时她还哼着说了一句,方萍你这只狐狸…方萍听了就笑,笑得像一只长了酒窝的狐狸。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一笑,洁远和方萍最相似的一点就是,她们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掏心窝子的对人家好,要是不喜欢…我转眼看了下已经被方萍噎的脸涨得通红的余淑兰,这个女孩儿虽小气了些,喜欢占点小便宜,但是人不坏,跟我们处的不错,属于说得上话的那种。
眼看着余淑兰有些下不来台,我看了眼方萍,她微微一笑,我把手里的冰糕放在了椅子上,然后伸手拿过了那把扇子,“于姐姐,你什么时候要,很急吗”?余淑兰讪红的脸色回转了过来,借着我这句话下了台阶,“不急,下周末陆家不是有个宴会吗,上海滩有头有脸的都去,赶在那儿之前就行了,我原来那几把都被家里的那些女人们抢走了,我也是没法子才又求你的”,一旁的洁远鼻子里“嗤”了声。
余淑兰清了清喉咙,一副不得已的样子,“好了啦,就只再画这一把扇子,而且今天下午放学,我请你们吃下午茶总可以了吧”。方萍看了我和洁远一眼,笑说“那好啊,铁树开花了,你请什么我们都吃”,余淑兰一张嘴想说话,洁远赶在她之前懒洋洋的说,“我可没有方萍那铁胃,吃钉子都消化,裴氏或雅德利,也就随便将就了”。
“裴氏和雅德利,你还只是随便将就…”,余淑兰拔高了声音,“霍大小姐,要不你把我吃了算了”,洁远嘿嘿一笑与方萍对视了一眼,然后阴阳怪气地说,“这我可不敢,我又不是你的梁大公子,我吃了你,他吃什么去呀”。“啊”,余淑兰尖叫了一声,扑上去和洁远撕闹起来,方萍笑拉着我往一旁坐了坐,然后打开了冰糕杯子递给我,“快吃,不然一会儿就该化了,弄一手怪脏的”。
我笑着接了过来,打开杯子盖,先挖了一勺递到方萍嘴边,她毫不客气的就咽了下去,笑着对我抿抿嘴,示意我快吃,然后就摇着扇子看洁远和余淑兰打闹,顺便煽风点火,他手里的那把扇子也是我帮她画的。六月下旬的上海天气湿润,温度适宜,我半靠在廊椅背上,往嘴里塞了一勺冰糕,然后闭上眼感受着微风拂面,嘴里却满是冰凉的奶香的惬意。
来上海已经半年多了,上学也已经四个多月了,原有的不适渐渐的消逝过去,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有着如鱼得水的感觉。就好像方萍说的那样,从那天我字正腔圆的读书之后,她就知道我肯定适合这里。自小打下的国文功底,二太太亲传的一手工笔,和丹青学的笙箫音律还有墨阳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让我成了老师眼中的宠儿,也没有一个人再说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看着因为嬉闹而涨得秀脸通红的洁远,还有一旁怡然自得的方萍,我心底一阵暖流滑过,这两个优秀的女孩儿给了我最真挚的友情。从小我就只有秀娥一个朋友而已,可和她们比起来,秀娥更像是我最亲的亲人,彼此依靠。而洁远和方萍,却是能和我推心置腹,海阔天空,谈古论今的知交,她俩出身世家,见多识广,教给了我很多丹青和墨阳都不曾教给我的东西。
在这个学校里,每个女孩儿的背景都可以说上一个小时,但大致上,跟着苏雪莹的算一派,人也比较多。洁远和方萍还有我算是特立独行的一派,还有就是像余淑兰这样比较圆滑,左右都不得罪的一些人。原本简单的校园里,有很多事情却很复杂,就像是一个小的交际圈子,谁家的权大钱多,出身高贵,谁的调门就高些,亮丽的衣衫鬓影之下,也有着不为人道的阴暗。
丹青已经随着霍先生在上海滩的交际圈里亮过几次相了,跟别人讲的出身背景就如同她之前嘱咐我的一样,父母双亡,家境富裕,只是失踪的墨阳变成了霍先生的舍命知交,而且已经出国留洋去了,而她的身份则是霍长远处长的未婚妻。
前两个月,霍先生已经带着丹青回了老宅,见过他的父母,也说了一番早就与丹青相识,只是一直没敢表白,现在墨阳出国留洋,老家没人老房子也都卖了,因此将丹青托付给了他的话,所以现在才带丹青回来。
听洁远讲,霍老先生对优雅温柔的丹青很满意,而且对她父母双亡,哥哥又远在国外表示怜惜。霍老太太虽语多保留,但是也没明确反对,只是说自己的儿子觉得好就行,不过要结婚,最好还是等墨阳回来再说,毕竟娘家还是有人的,那样才合规矩。霍先生和丹青虽然着急结婚,但是一来老太太说的在理,二来墨阳还不知所踪,终是担着一块心事,急着结婚也不好。
丹青带着我们逃离别苑之前,带了督军给的首饰银钞还有以前二太太悄悄塞给她的私货,她让霍先生给换成了现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并且故作无意的让洁远知道了这件事。
后来丹青还嘱咐我,给霍洁远看看墨阳在燕京大学时和他的洋老师,还有同学们一起照的照片,但也要装作无心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后来霍老太太亲自登门来看丹青,又带着丹青,洁远和我一起去逛街买东西,我才隐约明白些了什么。
与出身书香世家,有些学究气的霍老先生不同,听说霍老太太家一直都在四川做买卖,想来这买卖人家出来的小姐也都是精明的吧,丹青一连串的举动,多少让老太太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儿媳妇放下了些心事。
自从霍老太太带着丹青出门以后,霍先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