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顿·弗里德曼-经济学一代宗师-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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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国《金融时报》塞缪尔?布里坦(Samuel Brittan)
2006年11月20日 星期一
著名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于2006年11月16日去世,享年94岁。他是最后一位既家喻户晓又拥有最高专业成就的伟大经济学家。在这方面,人们常常将他与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相提并论。弗里德曼始终对凯恩斯心怀敬意,尽管他本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取代了凯恩斯。
此外,与许多著名经济学家不同,弗里德曼赢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学术文献与他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之间,保持了连贯性。1966年至1984年间,他每隔两周为《新闻周刊》(Newsweek)撰写的专栏,乃是运用经济分析阐明当下事件的典范。
从简单的想法中得出耐人寻味的结论
弗里德曼的赞赏者与批评者都指出,他的世界观本质上很简单:坚定信仰个人自由,深信自由市场是协调个人活动、实现共同富裕的最佳途径。他的闪光点在于能够从简单的想法中,得出耐人寻味而出人意料的结论。我从读者来信中得知,弗里德曼的部分吸引力在于,他愿意说出其他许多人想到、但不敢说出来的逆耳忠言。然后,他还会继续捍卫这些主张,对抗“经济正确”(economic correctness)的强大势力;而在捍卫自己见解的过程中,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增长了知识。
有人曾想把弗里德曼贬低为右翼共和党人,但弗里德曼对各种激进事业的拥护,使他们打消了念头。在我的学生时代,我最初遇到的英国市场派经济学家信仰个人自由的主张,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直到我遇到弗里德曼,得知他花在游说抵制美国征兵制度上的时间,比其它任何政策课题都要多时,我才开始认真看待市场派经济学家们言论的广泛哲学意义。
弗里德曼对传统的反叛,经受了岁月的流逝。他认为,禁毒法律无异于政府为有组织犯罪提供补贴。即使是在金融领域,他赞成将指数化合约和税收等作为减轻通胀损害的手段,这让他无法得到传统保守派的钟爱。
但是,弗里德曼采取这些立场,并非是在有意识地寻求政治平衡,而是遵循理性辩论的结果。与同样赞成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弗里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Hayek)不同,他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去揭示可能深藏在代代相传的态度、规定和偏见中的真理。
没有一点教授的架子
弗里德曼没有一点教授的架子。这位身材矮小的健谈者,更喜欢说而不喜欢写,面对电视仿佛如鱼得水。他在与妻子罗斯(Rose)合著的《自由选择》(Free to Choose)一书中,添加了很多没有出现在电视版中的细节内容。但书中没有系统的论文,只有一些整理成文的演讲注释,概括了“弗里德曼经济学说”和“弗里德曼货币政策学说”。
被弗里德曼意想不到的魅力所折服的人,有时会低估他的决心。当有人怀疑他的信念时,他不会作出丝毫让步。尽管他秉性谦虚,在本质上信奉民主,但他也有普通人的一面 —— 他在下半生意识并喜爱自己的盛名。
乐观的美国人
他对政治程序的态度,和那些批评现有制度的公共选择(Public Choice)理论者是一致的。这些人认为,议员们在一个有严重缺陷的政治市场追求自身利益,在这个市场,代表地域和行业特殊利益的集团以公众利益为代价得到好处。但弗里德曼深信,理性与劝说的力量,总能战胜理论上的疑虑。虽然他偶尔也会对自由的前景表示担心,但这类不祥的预感更多还是属于他在“朝圣山学社”(Mont Pelerin Society)结识的中欧人。弗里德曼本人从头到脚都是一个乐观的美国人。
早年生平
弗里德曼的职业生涯,可说是典型的美国成功故事。他1912年生于纽约一个贫苦的移民家庭,父亲在他15岁时就去世了,但他仍得以到罗格斯大学(Rutgers)和芝加哥大学就读。上世纪30年代,他先后供职于各种研究机构,并与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建立了联系,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1981年,该机构为他一些最重要的工作提供了资助。
1938年,弗里德曼与罗斯?戴瑞克特(Rose Director)结婚。罗斯本人也是一位经济学家,是弗里德曼一些较为通俗的著作的合著者。亲密的家庭关系是他一个重要的灵感来源。在他的家庭圈子中,妻子的哥哥艾伦?戴瑞克特(Aaron Director)也是一位经济学家,虽然著述不多,但他的学识在弗里德曼的圈子内备受重视。弗里德曼的儿子戴维 (David)最初不想子承父业,于是当了一名物理学家,但他最终发现社会经济学主张的诱惑太大,无法抵挡。对于戴维选择进入“无政府资本主义”(anarchocapitalism)领域,宁愿在这一领域探索,也不愿回归传统左派经济学道路,父亲弗里德曼表现出高度的容忍。
二战期间,弗里德曼不仅在美国财政部的税务部门供职,还在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战争研究部的统计研究组工作过一段时间。他于1946年成为芝加哥大学(Chicago University)的经济学教授,在那里一直工作到退休。弗里德曼最早从事的是数理统计工作,他帮助开创的一些统计方法,例如抽样法,一直延用至今。
他首部受到广泛欢迎的著作于1945年出版,是与西蒙?库兹涅茨(Simon Kuznets)合著的对独立职业活动收入进行的研究。两位作者发现,国家控制进入医生行业的人数,使医疗费用高企,损害了患者利益。这些发现一直让医生们不适。
弗里德曼的第二部著作《实证经济学论文集》(Essays in Positive Economics)于1953年出版,其中包含一篇有关方法论的著名论文。尽管许多经济理论中对人性过于简单的看法,令其他许多经济学家感到尴尬,但弗里德曼的个性意味着,他是不会对此表示歉疚的。他宣称,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理论的成效,取决于其产生的预测成功与否,而非其假设在描述上是否逼真。
关于树叶分布的命题
他的一个著名例证是这样一个命题:一棵树上树叶的分布,是为了追求落在树叶上的阳光面积的最大化。该理论的价值取决于树叶的分布是否符合这种预测,而不取决于树木是否做出了有意识的努力。
这篇论文引发的争议至今仍在延续,想必其消耗的纸张已导致大片森林被砍伐。但弗里德曼把发表的宣言留给他人去争论,自己更关心的是如何将理论运用到实践中。同样,在后期倡导资本主义的论述中,他陈述了自己的价值观,并列举出佐证,但终究没有去探讨自由、公正和国家等方面的理论。
弗里德曼的方法,为许多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学术捍卫者带来一缕新鲜空气。这些学者以前感到,相对于宣称自己符合未来潮流、希望用自己的方法规划和干预经济的计量经济学家和其他定量研究人员,自己就像是脱离实际的空想家。而今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和任何年轻怪才相媲美、而且脚步比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快的人,这个人站在自由市场的一边,实际上,他比其他多数支持者都更加没有保留和顾虑。
尽管弗里德曼的政策观点当时不受欢迎,但他与战后的凯恩斯主义者(Keynesians)说着相同的语言,将时间序列引入方程式中,为研究“货币需求”函数的经济学家提供了一个崭新的领域。的确,他的贡献是不可或缺的。因为要修正货币与价格关系的古老真理、以及国家试图通过增加支出而实现充分就业的徒劳性的古老真理,就只能“披上现代统计的外衣”。
一代宗师弗里德曼(下)
2006年11月22日 星期三
通胀与失业之间不存在取舍关系
一些经济学家会认为,弗里德曼对宏观经济学最重要的贡献,并非他对货币主义的专业研究,而是在他1967年担任美国经济协会(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会长时发表的就职演说。他在演说中论证:通胀与失业之间存在取舍关系的观点是错误的,这种观点以菲利普斯曲线(Phillips curve)的名义主导着当时的学术界,而且似乎为决策者提供了一系列政策选择。假定一国政府或央行试图以接受更高的通胀率为代价来增加产出和就业。一旦市场参与者开始将对通胀的考虑纳入行为中,经济最终将回到此前的失业率水平,但通胀率却上去了。如果政府还是坚持追求过高的就业目标,其结果将不仅仅是通胀,而且是任何社会都不可能长期忍受的加速通胀。
弗里德曼的这套学说有时被称作垂直的菲利普斯曲线,有时被称作加速主义假说,也有时被称作“自然失业率”。自然失业率指的是,在确定了稳定的通胀率后,经济中的失业率水平。后来,一些使用者将其更名为无加速通胀的失业率(non…accelerating inflation rate of unemployment; Nairu),以摒弃其“自然”或“不可避免”的外表。
实际上,使我放弃战后凯恩斯主义的,正是这些有关无加速通胀的失业率(Nairu)的观点,而不是弗里德曼更为专业的货币主义理论。人们如今对这些基础理论已经很熟悉,但在当时,对于英国的经济界和美国东海岸的许多经济学家而言,这些理论极具爆炸性。
一些经济学家将无加速通胀的失业率视为技术学派的一个新概念,他们将其用于更复杂的需求管理形式。这违背了弗里德曼就职演说的精神。弗里德曼在演说中显然是打算警告政府:不要试图通过增加开支来实现预定的就业水平。英国首相卡拉汉(Callaghan)1976年在工党(Labour Party)大会上发表的演说,让弗里德曼的理论在英国得到了广泛认可。卡拉汉警告人们,不要相信政府通过增加支出,就能实现充分就业的观点。
然而,让那些对宏观经济而非货币主义理论感兴趣的人略感失望的是,弗里德曼在他更受欢迎的著作中,没有更多运用无加速通胀的失业率概念。的确,他有时似乎也会过分延伸自己的学说,将经济衰退的责任归咎于货币供应增长的短期变化。他对此的苛刻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凯恩斯主义者。
对撒切尔夫人的影响
弗里德曼对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Thatcher)产生的直接影响比人们通常想象的要小。尽管两人在1979年大选前的一个私人晚宴上相识,但彼此并不熟悉。这位英国前首相在回忆录中只是顺便提了一下弗里德曼。如她所述,她的灵感来自哈耶克(Hayek)。
然而,弗里德曼对她手下的许多顾问和大臣都产生了明显(即使是间接的)影响。英国上世纪80年代的中期财政战略(Medium Term Financial Strategy)将目标定为:逐渐减少货币供应增量,放弃政府的“微调”,这显然或多或少取自于弗里德曼的观点。
但这位经济大师本人不赞成中期财政战略,因为英国央行(Bank of England)对货币供应量的调节仍是通过利率而不是货币基础。此外,他不相信减少预算赤字会对利率产生巨大影响,而且他认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减少预算赤字都不应在中期财政战略中占有如此显著的位置。然而,从更广的范围看,没有弗里德曼的著作和电视演讲,撒切尔政府不会获得少数学界精英对其极为有限的认可。
退休后仍工作
自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弗里德曼一直居住在旧金山。他显然很享受自己“工作的退休生活”:这里气候比较温和,他很容易就能抵达在斯坦福大学(Stanford)胡佛研究所(Hoover Institution)的办公室。罗斯对这次搬家比他还高兴。
弗里德曼的这种现代性意味着,他的技术成果很容易受到新研究者的攻击,这些研究者声称要用更新的统计方法批驳他的成果。的确,在他的有生之年,弗里德曼看到了对将经济学基于可发现的数字关系的反对,也看到了所谓的奥地利方法的复兴,这种方法致力于用生物学和语言学的方式,来预测互动系统的总体特征。但是,如果没有弗里德曼先从科学高地上驱逐集体主义者(collectivists),就不可能在不同流派的自由市场经济学家之间展开运用方法论的对话。
在他的后半生,弗里德曼与基于理性预期和快速市场清算的新古典经济学(New Classical Economics)保持着距离。他担心,经济学家已陷入了对数学严谨与数学优美的追寻,而不再将其作为研究工具。
在货币理论之外,弗里德曼依然是一位主流经济学家。就像他在《资本主义与自由》(Capitalism and Freedom,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