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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沉浮-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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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说那一套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怎么行?人一两天睡不好都受不了,你这连续睡不好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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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没办法啊。我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时间长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调不过来的。真的就跟一台发动机一样,转动起来停不下来,把人耗得筋疲力尽。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数数儿不行,吃安定片也不行。心脏越跳越兴奋,到了夜静的时候,仿佛连床板都跟着一块儿跳,跳得人直害怕。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没完没了地折腾,可就是睡不着。那种痛苦,真让人感到绝望,都不止一次地想过活着真没有意思,还不如从楼上跳下去算了。天天都这样,眼睁睁看着黑夜,一直到天亮。天一亮,头晕目眩,浑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再加上一种强烈的沮丧感……”
  “那你应该早看啊!”
  “一直就吃着中药没有断过。以前是隔上那么一阵子晚上还能睡上几个小时。只要能睡几个小时,早上一起来,就觉得天气也好了,空气也好了,心情也好了。可这回到医院来之前,已有十几个晚上睡眠都没有超过一两个小时了。晚上睡不着了我就想,是不是上帝这回要把我收走了,怕我觉得突然,再让我彻底感受一下生命的难熬……”静仪说着流出了眼泪。
  陆天翔正不知道说什么好,谢敏从卫生间洗罢脸出来,看看静仪,气咻咻地说:“人家这几天老是说这些没出息的话。哼,上帝收走你,你还不够资格呢!”谢敏说着又折进卫生间把一个湿毛巾给静仪拿出来。
  “我自己去洗一把脸吧。”静仪说着下了床,接过毛巾到卫生间去。
  谢敏对陆天翔说:“你说像静仪这条件多好。谁没有个七灾八难的,这么一点病就想不开还行?要摊上我这样的家难道还一天都活不成了?”
  陆天翔听出来谢敏这话虽然是对着他说,实际上还是在安慰静仪。卫生间的门半开着,谢敏的话静仪应该能听见。静仪洗过脸从卫生间出来,显得情绪好了一些。她笑着说:
  “谢敏这几天来回批判我呢。”
  “批判你是对的啊!怎么也不该往坏处想。咱成天说这世界上坏人、恶心人太多,咱再主动把地方腾开,让人家活得舒舒服服,岂不便宜他们了。”陆天翔笑道。
  “有时一想也是,人家谢敏还有自己的儿子牵挂。把咱真的死了,谁伤心嘛。所以还是听你们的,好赖活着吧。”
  “又来了不是?”谢敏瞪着静仪说,“儿子?谁知道将来成龙还是变虫呢。要是不成器了还不把人气死。”
  陆天翔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房里走动着,故意打岔地问静仪:“又在看什么书呢?”
  “瞎看呢。”
  陆天翔走过去拿起静仪扣在床头柜上的那本书,见是弗洛伊德的《少女杜拉的故事》,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陆影印台湾志文出版社的译本,竖排本,小32K本,素纸皮儿(不像现在的书封面上都压塑),捧在手里很舒服。过去人做的书反而便于人读,如今做的好多书开本大、排场大,插架子或许还可以,读起来却实在不便。陆天翔记得自己过去在弗洛伊德热的时候也读过这本书。他问:
  “怎么想起看这本书了?”
  “没事,随便翻翻。”
  “这类书还是少看些。我记得我当年上学时看过一些弗洛伊德,看着看着好像连自己也不对劲儿了。”
  “你还别说,我这种情况,要按弗洛伊德的观点,完全应该属于精神病症之类。”
  谢敏抢过话头说:“你别犯神经了。”
   
《沉浮》三十四(4)
陆天翔又说:“不过,这书最好别看了。搅得人不得安静。”他用手指捻动着书页,依稀还能记得书里的内容。在陆天翔的印象中,弗洛伊德虽然不是个作家,但他绝对是一个行文厉害的角色。
  “这么说只能看革命书了?”静仪说。
  “天翔说得对着呢。那就暂时啥都别看了呗。”谢敏说,“坏作家味同嚼蜡。好作家是专门翻搅你灵魂的,让人不得安生。干脆,好的坏的都甭看它,岂不省心!”
  “好好好,听你们的吧。从明儿起,每天买一份《晨光报》看热闹吧!”静仪说。
  “那也没什么不好呀!”谢敏说。
  “再不行真该找长宁那帮神医了。谢敏,到时候你可得托秦汉帮忙呢!”静仪调侃道。
  一提秦汉,谢敏立即气不打一处来。她说:“再甭亏他先人了。咱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找他!”陆天翔记得谢敏每次提到秦汉都是这样忿忿然的样子。家庭中的矛盾到了这种在人面前也不藏不掩的地步,确实也是够程度了。
  静仪笑道:“你老是骂人家干啥?”
  “把人都丢尽了。”谢敏说,“我给你都没说,你猜人家前一段弄个啥事?跟萧汛一块儿带了八个神医到北京给刘崇庐治病去了。神医既然能治病,刘崇庐何必还到北京去呢?结果一到北京,跑去跟人家医院商量治疗方案,人家根本就不理茬。后来,那几个神医又以探视的名义进去,又是送药,又是扎针,让人家医院发现给赶出来了。医院还对家属说,病人要有什么不良后果的话,责任自负。可见人显然是不行了,家属也是病急乱投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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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敏顿了一下,又说:“且不说长宁这些所谓的神医能不能治病。人家萧汛拉他去分明是有她自己想法的。要说萧汛也真是把眼瞎了。刘崇庐病到这份儿上了,已经到了倒计时阶段,也就是在磨挨时间。听说刘一手提拔上来的那些亲信都在往一边闪,他们倒往跟前扑。天翔,用你们官场上的话讲,这是不是就叫政治上不成熟?”
  陆天翔笑笑没说什么。他在想萧汛,国庆节她妹子才出的事,她竟然有心思往北京跑,热衷去做那种事。人,有时候真是没法解释。
  “你们先聊。不行,我得躺一会儿。心又跳得发慌。”静仪突然说。
  谢敏赶紧过去帮她把枕头放平,扶她躺下。陆天翔也跟过去坐在她床边,拉起她的手腕把脉。她的脉搏跳得快而且乱。
  “多少次?快得多吧?”静仪问。
  “快一点。没事,你睡一会儿。”
  “白天不敢睡吧?”
  “你现在不要管他白天晚上。既然晚上反正是睡不着,白天能睡一会儿总是好事。”
  “我想也是。”谢敏也说。
  “睡吧。”陆天翔俯身说。他和静仪的眼睛对视着。除了多年前学校组织爬秦岭山那次无意的一次靠近以外,他和静仪还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对方。陆天翔发现静仪的眼睛有些湿润,她微微地点点头,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睫毛下钻了出来,顺着眼角从脸颊往下滚落。陆天翔赶紧用手拦住,擦掉,不让它们流进她的耳朵。他用两只手把她放在床边的那只纤细苍白的手夹在中间,轻轻地摩挲了几下,掖进被子底下。他轻声说:
  “好好睡一会儿吧。”
  静仪又点了点头,翻身面朝里边。
  陆天翔也顾不上谢敏是否看见他刚才给静仪擦眼泪的动作。他又坐了一会儿,把手挡在嘴边,用很低的声音对谢敏说:
  “我走了。”
  谢敏跟在他后面出来,把门轻轻掩上。然后又走到前面示意他跟上她往楼道西头走去。谢敏在前面推开楼道顶头的那道门,外面是个不小的平台。
  “这几天晚饭后我都要跟静仪搬了凳子出来,在这儿一坐就坐到很晚。”他们在平台上边走边说。
  “噢。”
  “你说静仪这病吧,说起来不是个大病。可这样子总过不去咋办?我都发愁了。”
  
《沉浮》三十四(5)
“你觉得这样治疗行不行?”
  “恐怕不行。咱们这些医生吧,跟其他行当的人一样,也都是混的多。就这,还是老周给找的熟人。每天上来转一圈,每次都说一样的话,总是什么‘没事的,过一段就好了’。一段是多久啊?你说不管谁,连续多少天睡不着觉不也都成病人了?”
  “就是。”
  “静仪跟老周之间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一些。静仪这人你看起来思想还算前卫,接受新事物快,实际上保守得很。也不是没有男的在她跟前殷勤,但她从来不动心思。咱们不让她看那什么弗洛伊德,但实质上她的病还是在这一方面。倒不是说他弗洛伊德高明,中国人自古就讲什么阴阳平衡之类的道理呢。”
  “嗯。”
  “不过,咱们的医生谁去研究这些深层次问题呀?大都市有没有咱就不知道了。咱这整个社会也还没有发展到从这个层次上去把握人、关爱人。”
  “就是。”陆天翔点点头。
  “不过,你确实应该好好地关心静仪才是。”谢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陆天翔愕然地看了谢敏一眼。谢敏又说:
  “我发现静仪看见很多男人都觉得不是这不顺眼就是那不顺眼。但是,她喜欢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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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天翔觉着自己的脸一定红了。他摇着头说:“这怎么可能?周老师……”
  “我知道你会说‘周老师’。”
  “……”
  “可静仪姓沈名静仪。静仪不是‘周沈氏’!”谢敏微笑着,但说话的口吻却显得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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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三十五(1)
和随后举行的刘崇庐的遗体告别仪式相比,老陈的丧事就显得简陋寒碜得多了。
  老陈那种病最后硬是吃不下去饭喝不进去水把人耗干了。死的时候,脸上只剩下突起的两个颧骨顶着苍黄发亮的皮肤,腮帮整个塌陷进去,看着真吓人。老陈过去也是五十一百的打牌,没想到连一点家底都没有。老陈的两个儿子当年也都学习不行,考不上大学,是费尽力气才找人安排在长宁的事业单位的,都没有多少钱。老陈住院这段,许多药物不在医保范围,得自家掏钱,下来还欠了人几万元账。单位和乡党送的十来个花圈摆在殡仪馆大厅的前面。连同老陈老家农村来的亲戚,总共只三四十人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长宁市纪委办公室的一名副主任简要地介绍了老陈的生平,前后不到两个小时,老陈的大儿子就抱了一个不大的骨灰盒出来,跟亲戚们一道回老家去了。
  老陈的骨灰当###在老家他父母的坟旁边。
  刘崇庐的遗体告别仪式是只隔了不到十天举行的。同样的长宁殡仪馆大厅,情景已截然不同。殡仪馆里的租用花圈已被省市有关方面租完,其他部门要送的花圈都得到城里的花圈店去买。花圈大战先一天就开始了。一时间,各花圈店断货,纷纷增雇女工,加班加点地赶活儿。花圈也理所当然地涨了价,要花圈的得先交了订金才可以在预定时间里拿到东西。拿到的花圈就驮在小车顶上,满街是纸花晃动。国家有为大人物举行国葬的规格,长宁城里的这番景象也的确够得上“市葬”的规格了。
  孙晋廷是以市级领导的身份参加丧仪的。文明办作为一个部门还得去一名副主任代表这个部门。按说陆天翔排在老六,是轮不上他去的。单位里平常一些出头露脸的事总是他前面的几个人抢着去。但这回前面的几个老同志却推来推去,都不愿意去这场合,就落到了陆天翔头上。陆天翔自己也说不清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他反而有点想去参加这个遗体告别仪式,想去最后看看刘崇庐的模样。他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当面看见过刘崇庐了。
  陆天翔坐在驮了花圈的老坦克桑塔纳里往殡仪馆去。自己不开车的时候,越发发现这汽车声音浊重,像个哮喘病人一样,按寿数早属于超期服役了。花圈在头顶上被风吹得哗哗地响。车子一上北塬,驮花圈的汽车在路上排了几公里长,大家都是来参加同一个活动的。好不容易进了殡仪馆大门,市委办公室一大帮人马在那里帮着卸花圈、往花圈上贴纸条和负责登记。有几个交警在专门指挥车辆,卸完花圈的车子一律不让在院子停留,绕花坛一圈再转出去。大概是大厅里放不下了,花圈就往院子摆,院子里一下子也成了花圈的海洋。风一吹沙沙地响成一片,花圈上贴的纸条,像风地里男人胸前飘动的领带一样。等待参加仪式的人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地在院子里抽烟说话,有的无疑在说着什么笑话,毫不遮掩地一起笑。陆天翔签了到,领了一朵纸扎的小白花,捻在手里,也扎进一个熟人堆里谝闲传去了。
  等了有一个多小时,市级领导的车子陆续到了。领导们被工作人员招呼到休息室去,领导们的车子则停在休息室门前的停车场里。又过了一阵,三辆挂省直机关牌号的黑色轿车驶了进来,长宁市的领导蜂拥到休息室门口迎接他们。
  陆天翔没有看见高万年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来到了跟前,碰碰他的肩膀,伸出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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