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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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好像有根无形的弦,绷得死死的,使浑身都紧张起来,如临大敌。这种感觉很久没出现过了,记忆里最后一次出现是六年前,在面对达殷城城主,逼他放弃称王野心还边界太平之时,然而那次掺融的情绪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而这次,则是哀愁,一种浅浅的、弥漫着风花雪月的轻哀薄愁,却真实存在。
回程的路上经过昨夜休憩的茶亭,日上中午,一对老夫妻正在卖茶,几个脚夫模样的人坐在旁边的板凳上歇脚,边喝茶边说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这世界安然如昔,但为什么看在他眼里,却有了天覆地转的变化?
依稀仿佛又见那青衫飘逸,明眸生辉,一张脸上,却有着千万种表情,笑起来,怒起来,都与别人好生不一样。
可昨夜在此地那个大跳大叫不肯走路还暗算他的少年,现今又在何方?是生?还是死?
迦洛心中一声,长长叹息。
身后鸾铃声响,几个脚夫脸上都露出了艳羡之色,顺着他们的目光回望去,便见一辆宝马轻车沿着官道悠悠行来,先不提那车身是如何华美,车辕上的十八只银铃是何等璀璨,单是赶车的车夫身上都穿着上好的绸衣,真不得不让人感慨此车主人的奢侈。
迦洛看到这辆车,眼睛一亮,他此时正站在道路中央,见马车来了也不闪避,路人正想提醒他快让道时,马车却先自在他前面停了下来。
“萍踪留芳客,促席说平生。”红木车门无声滑开.银缎门帘掀了一角,露出一双笑意款款的眼睛来,眼睛的主人望着迦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好久不见,迦洛郎。”
迦洛轻轻一掠,跳上车去,帘落门闭,车夫轻扬长鞭,继续前行。
车厢相当宽敞,布置得舒适雅致,每件东西都摆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以便主人一伸手就能拿到它们。
迦洛摇头道:“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的脾气半点没改,还是这般讲究享受。”
那人微微笑道:“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若不好好享受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纤长素手取了旁边小暖炉上的紫砂壶,又从几下柜中拿出只青瓷玉杯,倒了杯茶推到迦洛面前,“看看我的茶道是否有所精进。”
迦洛苦笑,“我现在没有心思品茶。”
那人惊讶,“什么事这样心事重重?”
“和你有关。”
“我?”
迦洛盯着他,语气森然,“你即将大难临头了,柳舒眉。”
持壶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贵气儒雅的脸上浮起一丝愕然之色。这位手比女子还秀美的男子,就是钱家五位女婿候选人中的最后一位——碧澜绸庄的少主,当今天下三个最有钱的人中的一个——柳舒眉。
愕然之色一闪而过,柳舒眉又恢复了一贯恬淡安然的模样,微笑道:“唉,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真是头疼呢。”
这下轮到迦洛讶然,“你已经知道了?”
“一想到有可能要娶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为妻,共度这后半辈子,我就不寒而栗。这不是大难临头,是什么?”
迦洛听后没有笑,表情反而更凝重了,“不是这个,柳兄。风七少昨夜被人暗杀了。”
柳舒眉一惊,继而听迦洛又道:“不但如此,而且就在刚才半个时辰以前,另一位钱家女婿人选的卞胥,也遭了毒手。”
“你的意思是?”
“这两件事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为之。此人的目的暂不得知,但是我想必定与钱家招婿一事有关。”
柳舒眉沉思道:“难道是钱家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亦或是什么仇家,不想让她们借联姻之名如虎添翼,因而从中破坏?”
“可能性不大,钱家有长女明珠嫁于太子,地位已经稳如泰山,根本动摇不了。”
“那么,便是有人暗慕钱三小姐,不想我们五个得中雀屏,于是起了杀念。”
迦洛沉声道:“有可能。但是,若你们五个都死了,也不见得会轮到他,这样费尽心机置人死地,如果不是此人实在心狠手辣,喜欢赶尽杀绝,就是思虑不周,有勇无谋。我认为更有可能的是……”
“什么?”
“凶手就是你们五人中的一个。”
柳舒眉的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要五人中的四人都死了,那么剩下那个定能顺利当上钱家女婿。”
“但是,这个解释也有大大的一处疑点,凶手若是你们中的一位,其他四人都死了,独留他一个,不等于是自曝其短,告诉大家他就是凶手吗?所以这点我很是想不明白。”
柳舒眉笑了一笑道:“好了,与其现在在此疑神疑鬼的猜测凶手是谁,不如及时作好防备,以免悲剧再演。一切到了京城再说吧。”
“因风七少之死,京城已戒严缉凶,我们恐怕得在平安镇等待城门再开了。不过也好,北静王世子随歌和舞柳城叶二公子都在镇上,三人一起,若凶手真是其中一人,可彼此监视;若是外人,又可团结对敌。”
柳舒眉的笑意更深了,轻抚茶杯道:“真奇怪,你当着我的面为何能把这事说得这般透彻?难道你忘了我也是被怀疑对象之一吗?也许就是我杀了风七少和卞胥。”
迦洛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我二十年交情,你为人怎样,我会不知吗?天下人旧做这卑鄙之事,但你不会。”
柳舒眉定定地望着迦洛,眸中流露出感动之色,他伸出手来与迦洛对击一掌彼此交握,低声道:“好朋友。”
“好朋友。”迦洛重复了一遍,一切尽在不言中。
“姑娘,您的饭菜。”店伙计敲门而人,将一托盘子的四道菜肴摆到桌上。琉璃吊烧鸡、鸳鸯烩鱼、湖鼎上素和风味野菌汤,外加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不但颜色诱人,香味更是浓郁,都是这家客栈的拿手好菜。
然而坐在窗边的那个女子,连头也不回一下,只是道:“我不饿,撤了吧。”
“可是隔壁房间的那位客官交代了,叫姑娘一定得吃点。”
季玲珑涩涩一笑,“命令我?那好,你放着吧,我过会吃。”
“唉。”店伙计收了拖盘正想走人,却又回头迟疑道,“对了,姑娘,隔壁房间那位客官就是北静王世子大人吧?”
季玲珑皱起了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姑娘,你还不知道吗?和世子一起入选钱家女婿的风七少昨儿个被人杀啦!”
季玲珑一早上都待在房间里,因此并不知道此事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好事者添油加醋,各个说的好像亲眼见到一般,越传越是玄乎,到了店伙计这,就成了,“姑娘,你可得劝世子小心点。大伙儿都说钱三小姐命不好,还没嫁过门,甚至连亲都没订呢,就已先克死了风七少。”
季玲珑愕然,继而失笑。真是风水轮回转,原来世人皆如此刻薄,连那般完美的女子都会因这种事而无辜受累,毁及清誉,真不知道于她而言,是幸呢,还是不幸。
两道柳眉微微展开,但她的脸上却素色无波,“好,我知道了。”
店伙计本还指望从她这探听点小道消息的,但见她这幅爱理不理的模样,知道没戏,便关上门走了。
季玲珑回头看着桌上的菜肴,眸中明明灭灭,似喜似悲,似嗔似怨,千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莫名的心就软了。
她的很多喜好都表现得并不明显,独自将情绪掩藏心中,然而,他竟然能够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那是否证明其实他也是在意她的?否则,不会留这么多心思给她。
可是,即便这样又如何,他要娶的,要共度一生的,是其他女子啊——就算没有钱宝儿,也轮不到她。
碧竹筷轻轻提起,又幽幽落下,那么鲜香的食物到了嘴里,都成了一种哀愁,那么那么难受……
手指突然抽搐了几下,竹筷啪地落地。季玲珑满脸震惊地望着桌上的饭菜,死命地去掐自己的脖子,身子踉跄间掀翻桌子,盘子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而那一声碎裂中,汤汁里冒起了青烟。
她猛一起身,撞开门奔了出去,跑到隔壁房间直闯进去,眼见得随歌惊诧万分地迎上来,她用力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你在说什么?”
“你……你……”说了两个字,整个人就昏死过去。随歌一把抱住她,惊道:“玲珑!!”
那两个字成了她脑海里最后一抹记忆,遥遥地随红尘诸事缥缈而去。
“我们好像来迟了。”
随歌抬起头,看见两人自桃林那处飞快走来,左边之人轻袍缓带,在急奔中亦显优雅;右边之人双目湛然,带着浅浅的沧桑气息。两人俱都是相当出众的人物,此刻同时在此地出现,却令人不兔心生疑惑。
右边之人轻轻纵身,如水般掠划过来,一伸手间已搭住了季玲珑的脉搏,“还好还好,尚有一线生机。”
“真还能救?”
左边之人笑道:“放心,迦洛郎说有救,这个姑娘就死不了。”
原来这个轩昂沧桑的男子就是曾经一度名动天下的迦洛公子,那么这位同他一起来的,又是谁?
左边发人行了一礼,温文道:“在下姓柳,草字舒眉。”’
柳舒眉,他此次的竞争对手之一,本以为大家会在钱老夫人的寿宴上初度相见,没想到还没到京城就出了这许多事情,在这平安镇上便见着了四个。然而当下顾不及细细观察,怀中人的生死更重要。随歌将目光转回迦洛身上,神情难掩焦虑,“那么就有劳迦兄了。”
迦洛松开季玲珑的手,眉头微微皱起,“季姑娘中的毒是胭脂妒,此毒药性悠缓却破坏力极强,每晚一个时辰解救,就毁损一处肢体。十二个时辰后若还不能解去此毒,这位姑娘就永生瘫痪.再不能苏醒了。”
柳舒眉惊道:“胭脂妒?原来这种毒药当世真的存在,我本以为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胭脂妒是数十年前一位叫柳氏的妇人所发明的,因为她的丈夫对她不忠,在外纳了个小妾,柳氏嫉恨,取七七四十九种毒素混掺一起,练制出这种毒药逼那小妾吃下,并让自己的丈夫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小妾怎样痛苦。她丈夫骄傲不愿跪地求她,因此那小妾便活生生地被折磨了十二个时辰才最终死去。胭脂妒便由此得名,女人的嫉妒的确是相当可怕。”
随歌失色道:“那么,可有解药?”
“有。”迦洛的回答令人心安,“柳氏并非专业药师,配制出这种毒来也是误打误撞,自小妾死后,她丈夫苦寻名医,终于被薛胜薛神医破解了。”
柳舒眉舒出口气,微笑道:“那还等什么,快把方子写出来,让人去抓药。”
随歌将季玲珑抱入她的房内,迦洛随同柳舒眉一起跟了进去。刚进去便看见砸碎在地上的饭菜,随歌不禁脸色一变,“原来是这样……”
迦洛自怀中取出枚银针刺入鸡肉中,拔出来时,针尖蓝中泛青,果然是剧毒。
“这饭菜是谁送过来的?”
“我出去一下。”随歌将季玲珑在床上放好后便快步走了出去,他本来就面色冷竣,此时眸中怒火闪烁,看上去更是令人畏惧。
柳舒眉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看来他与这个女子的关系并不寻常。”
“你看出什么了?”
柳舒眉笑笑,“我只是觉得一个男人若是会用那种眼光看一个女人的话,一定是已经爱上了那个女人。”
“以你的经验,我选择相信你。”迦洛走至书桌边取了笔墨开始写方子。
柳舒眉又是好一会沉吟,说道:“不过,即使那样又如何,爱和娶,对有些男人来说是两回事。恐怕我们五人里,就属随歌对钱三小姐最势在必得。”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北静王的好运气大概已经到头了,近几年来在官场上一直走下坡路,为皇帝办的几件事也很不合皇帝的心意,如果再这样下去,没落是迟早的事。”
迦洛的笔停了一停,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与钱家联姻成为东山再起的最快捷方法。”
“没错。”柳舒眉看了躺在床上的季玲珑一眼,轻叹道,“但如此一来,这位季姑娘就可怜了,若我是随歌,即使不当世子,也舍不得这样的如花美人,红颜绝色……”
迦洛一笑,低声道:“你倒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多情种子。”提笔继续写字,然而那笔尖却在微微颤抖。眼前恍惚着又现出那青衫少年的睑,低低地透着失望与哀愁,他声音黯淡眸色无光,他说: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