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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虎魂-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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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你该算俺的女人了吧?”盛裁缝拉住小兰的衣襟不松手。 
  “算个屁!” 
  小兰甩手走了,留给他一个背影和空落落的心情。“完了,我完了。”盛裁缝喃喃自语,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流了出来,打湿了油腻斑斑的枕头。他真想这样永远地躺下去,可是外面的大茶壶在连声催促。 
  “妈的!”盛裁缝弓腰鼓气:“噗——”一口浓痰喷射到棚顶上。 
  ①死倒:因冻饿或者抽大烟而倒毙街上的尸体。 
  ②自混:也叫“住店的”,由妓院提供场地用品,衣饰头面自备。 
  ③大茶壶:妓院里的男性勤杂工。   
  第三十章(1)   
  没有哪个秋天比今年来得更早,空气湿冷得像冰凉的泪水。 
  出了安城火车站,自西向东是一条横贯全城的马路,唤做安宁路。路两侧多是衙门和官家的商号,以大十字街为中心,路北是县公署、教育局、协和会、邮政局、正隆银行和兴农合作社,路南侧则是满洲中央银行安城支店、电话局、警务局、财务局和兴业银行,火车站附近有第三鸦片零卖所和樱花旅馆和福冈料理店几家商号。主要建筑物上都粉刷了“全满建 
  国促进之精神”、“日满亲善共荣”的标语,显得醒目扎眼。 
  戴县长早早就来上班了,他还在怏怏不乐,他昨天被横山清羞辱了。县公署工作人员一律八点前到岗,进公署大门要先行签到。负责签到的横山清是个性情极古板的日本老头,八点钟一过就把签到簿收起来,签不上到按迟到处理,迟到三次以上扣发当月薪水。戴县长确实来得迟了些,地政课副课长伊藤也来晚了,而且和他同时迟到。轮到戴潘签到时,横山清啪地将簿子合上了,转身塞进抽屉里。那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商讨的余地。戴潘心上恼火,暗想连看门的日本人都拿我不当人了,这个县长当得窝囊死了。他指了指自己的怀表,意思是还差两分钟呢。横山清撩了县长一眼,抬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那上面恰好八点整。这是一场小小的较量,输家是堂堂的县长,赢的却是小小的门卫,横山清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日本人的表才是准的。戴县长没说什么,转身走了。谁想,办公楼里的公示板出现了迟到者名单,唐而皇之地写上了他戴潘的大名。机关人员每天十点钟做“建国体操”,故尔都见到了公示,人们一律用奇怪的眼光来看他。戴潘气得浑身乱颤,他认为横山清一定是毛利参事官指使的,成心耍弄他。 
  戴潘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明显感到了寒意。他的手指有些风湿,一遇阴雨天关节缝隙隐隐生疼,他用力地揉搓着,捏出了嘎巴嘎巴的响声,响声里有种忧心忡忡的味道。这些年来,日本人给戴潘戴过许多高帽,他一度受宠若惊,甚至推断他获得的幸运可能要超乎想象。日本人懂得循序渐进,一开始时以怀柔为主,只是在细微处施加影响,以培养满系官员的“习惯”,比如说话办事、比如穿衣戴帽。好景不长,随着“满洲国”局势平稳,满系官员的地位急转直下,县长的位置仅仅是摆设而已。上个月因任命“视学”,戴潘和参事官发生了争执。他并未顶撞参事官,刚提出不同见解,毛利便大发雷霆。戴潘也火上心头,质问对方:“你是县长还是我是县长?” 
  戴潘当然是县长,但县长事后尤为后悔,对冲突的后果心有余悸,他深知毛利素来小肚鸡肠。他有些心灰意冷,私下抱怨这鸡巴县长啥也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牌位,云云。不想隔墙有耳,毛利愈发记恨在心。从此之后,戴潘的心情就没有晴朗过。人的心情要是灰土土的,再蓝的天空也变得灰暗。立秋以后,安城县时不时地遮上了蒙蒙的白雾,整个街道像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晴朗的日子难得一见,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持续下降。现在又是阴云低垂,看样子免不了一场冷雨。 
  从县公署到疙瘩山脚下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参事官毛利左郎乘坐“黑盖牌”轿车,这次戴潘没有搭乘,而是坐马车前往。拾阶而上时,毛利有意走在戴县长前头,戴潘心里清楚这个日本人处处压制他,即便是行车走路也不例外。台阶是水泥修筑的,袒露着惨白的色泽,其硬度超出了想象,却没能给戴县长丝毫的稳健感。黄叶飘零,皮鞋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响声。在戴潘眼中,灰白的台阶、碑体,绛紫色的基坐正随着秋天死去。“忠魂碑”是县公署出资兴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碑体呈圆锥体蜡烛形状,其意是长明不熄。“忠魂碑”坐东朝西,底座台基上围了一圈下垂的铁链。碑体高二十余米,耸立在疙瘩山上,正好对着安宁路。“忠魂碑”立起来了,城里的老百姓私下里嘀咕,说咋瞅都像个驴鸡巴。站在三里开外的火车站,“忠魂碑”三个大字隐约可见,黑乎乎脏兮兮的好比蠕动的苍蝇。 
  “忠魂碑”正上方刻着碗口大的标志:一个四角星,下为盾形,四周以稻穗为衬托,碑基用石刻花枝装饰。地下专门设有两小间纳骨祠,用来寄放日寇骨灰,日军战死者的骨灰将定期运回日本。在碑的正东方,铜刻日俄战争期间日本陆军大将乃木的诗文:“有死无生何足悲,千年不朽表忠碑。皇军十万谁英杰?惊世功名正此时。”按照事先确定的计划,原宪兵队长龟田的骨灰要第一个放到这里来,以此作为“忠魂碑”落成仪式的主要内容。安城县各界代表肃立四周,县长、参事官代表公署和山本任直、川口宏部等人一一握手,距离稍远一点的就颔首示意。揭幕仪式开始,日伪要员依次祭摆招魂,松树枝洒清水,接着乐声大作,先是日本国歌,而后唱”满洲国”歌:“天地内,有了新满洲,新满洲便是新天地。顶天立地,无苦无忧,造成我国家。只有仁没有冤仇,人民三千万,人民三千万,纵加十倍也得自由……”戴潘一边唱一边观察众人,他看见矮墩墩的山本任直挺着肚子,感到有些滑稽,心里就有了想笑的念头。但是他的快乐刚一露头即告结束,无意的一瞥之间,发现毛利参事官神情诡异地注视着他,吓得他赶紧垂下眼睑。   
  第三十章(2)   
  窗外的阴云越来越浓重,豆大的雨点敲打玻璃,冰冷的雨滴一道接一道倏急流下,看上去更像伤心的眼泪。窗前的扫帚梅在风里凄惨地摇晃,洒落一地萎靡,县长办公室也一派凄风惨雾,戴潘即将调离安城县公署,继任者是闫连壁,参事官毛利左郎改任副县长。出席完“忠魂碑”揭幕仪式的戴潘才得到了消息,此前他竟毫不知情。刚接到通知时,仿佛一桶凉水泼到戴潘的头上,穿过脊椎骨一直凉到了脚跟儿。戴潘看见新任副县长得意洋洋地走进了走廊,毛利的怪笑一眼就读得懂。戴潘认定,毛利老早就知道了他的离任,却没透露一丝口 
  风。也难怪,与毛利的不睦已有时日,他的离任准是毛利的主意。他到底要卷铺盖滚蛋了,“妈的”,戴潘骂出了声,他咬咬牙,想挑衅似的想和毛利对视,但是人家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只留给他意味深长的后脑勺。“笃笃笃”,毛利的皮鞋很夸张地敲打着地板,踏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戴潘步出县公署,面对着满街风雨怔愣许久,他不知道自己该去那里才好。霪雨让人心烦意乱,到处泥泞不堪,行人的鞋帮裤脚都溅上了稀泥。寒风掀动戴潘的衣襟,雨水打了湿裤脚,他感到自己掉进一个梦靥之中,想拼命地挣扎又不敢呼救。 
  见男人一身泥水地回了家,戴潘老婆明白了七八分,她起身搽去男人头上的雨水,帮着换上了干爽的衣服,不声不响地煮了碗姜汤。戴潘的新任所是同尹县,比起交通便捷的安城县,同尹县实在是不足挂齿的小去处,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被贬。戴潘的老婆姓张,是县国高的满语教师,见识自然不浅,她安慰男人说:“给日本人做官根本不是啥好事儿,官大官小都难受,人家在背后骂咱是汉奸呢。” 
  戴潘不语,张老师接着说:“县长不县长的,依我看不当也罢。” 
  戴潘摇头:“唉,上船容易下船难,现在弃官不做,日本人还不得整死我?” 
  张老师说:“忍吧,百忍成佛啊。”“去他妈的,我还不伺候了呢。”戴潘拧灭了烟蒂,发誓一样地说。 
  张老师害怕极了,拽住男人的胳膊道:“祸从口出啊。” 
  入夜,异常虚弱的戴潘躺在老婆的怀里。女人抱着他的头,不断地抚摸,动作又轻又柔。无助中的戴潘有种强烈的依恋,忽然感到,如果女人兼具妻性与母性,大概就是最好的老婆了。他的女人就是这样。 
  事实上,为“忠魂碑”揭幕并非戴潘在安城的最后露面,但他预料不到数年之后他将再次成为主角,当然这是后话。四平省公署庶务厅下达的调令写得毫不含糊,限令三日内走马上任。戴潘简单与闫连壁做了交接,闫县长显得很亲切,客客气气地说了一番体己话,无非是戴县长劳苦功高造福安城多年啊,还表示要安排人送一送,家眷暂时走不了就留在安城县,他会全力照应。继任者的客套解脱不了戴潘的郁闷,门庭若市转眼即为门可罗雀,冷冷清清的场景让他体验到了世态炎凉,自然而然慨叹人情薄如纸,心里哀惋:白白在安城混了十多年,连一个真心的朋友也没交下。随着他的失势,旧部像约好了似的不见踪影,多年的牌友转眼散伙,仿佛以前的笑声从来不曾有过。只有在警察局的几个小兄弟过来看看,纷纷抱歉说:就要七县联防讨伐了,入冬前消灭抗联三师,还解释说警力不够啊刁民难驯啊简直要累死了,等大哥啥时回来再给你饯行再请你喝酒吧,云云。戴潘很知趣,表情上做出极为感动状,连连打哈哈说:啊啊你们忙吧都忙吧。不免愤愤地想,原来前呼后拥倾慕不是他而是权力,现在都去打新县长的主意了吧?这群王八蛋没良心的犊子!戴潘赴任时是只身去的火车站,一路孤零零的,只有老婆孩子尾随,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看着站台上挥手的张老师和三个儿女,不觉眼眶湿润了。火车缓缓开动,大团大团的蒸汽翻滚,戴潘的内心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他的离去,还不如城里丢了一条狗。 
  新官上任三把火,闫连壁烧的第一把火是县公署改组。其实县公署改组并非闫县长的新出彩,“满洲国”国务院通令全境,从伪中央到各省、县全面实施“次长中心制”。具体到安城县的标志是以日籍副县长为中心,基层政权以日籍官吏为主体的县治得到了强化。按照《满洲国组织纲要》,安城县公署取消原来的“一科四局”,即总务科、内务局、警务局、财务局和教育局,现改为庶务、行政、警务和财务四课。庶务课内设庶务、文书、经理三股,行政课含街村、教育、土木、烟政和兵役等五个股,财务课辖理财股、征收股,警务课下设司法、保安、特务和警务四股。各课长名为满洲人,实际掌权的都是日本副课长。至伪康德五年初,安城县公署职员统计人数为133人:正副县长各1名,课长4名,翻译3名,警佐巡官警长10名,股长14名,课员36名,警员47名,技士和其他雇员17人。上述官吏及雇员当中,日籍属官12人,日籍技士等6人,毛利副县长以下的日本属官掌控要害部门。闫连壁凡事必请示毛利副县长,唯毛利左郎马首是从,副县长不点头,县长是绝对不能表态的。即使是请领办公用品的单据,也得用日文书写报告,报告人要用日文签字,由庶务课副课长审批生效。不经庶务课副课长同意,县长无权支配一瓶墨水。   
  第三十章(3)   
  霜降以后,走投无路的王宝安只好去了大花子房。趴在地上给“李破败”磕头时,他的上身已经没了衣服。衣服是前天当掉的,当铺的伙计还算仁慈,特意给他弄了条草袋子。王宝安将草袋子底下扣个窟窿,然后从头套在身上。草木凋零,寒风瑟瑟,他大猫的脑袋露在草袋子外面,趿拉着露脚跟的破鞋,活像一头肮脏不堪的怪物。 
  安城县共有大小两处花子房,大花子房早年由万字会捐资兴建,而小花子房则由安城道 
  德会资助。大花子房在南康门里,是一趟十二间的旧房子,早已破烂不堪。房顶生长着许多蒿草,倾斜的山墙外面用大木头柱子支撑着,天棚也要用木杆子顶着,才使它没有塌落下来。花子房缺窗户少门,本来四方的门窗都歪斜着变成了菱形,挂几条破麻袋当门,再弄来破烂洋灰袋子堵住窗户和墙上的裂缝,以此来遮挡寒风。花子房一共分成四个房间,每房三间:东首的叫“上间”,住些瘸老病瞎,无儿无女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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