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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问情-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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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是一朵濒临凋零的鸢尾花,要在花谢的最后一刻,穷尽自身的香,与艳。而盛放。
  所以,在楚相玉他们怒吼出“蔡京”的时候,无情唤的却是她。
  ——浅琪。
  她与他面对站着,唇角有一丝温暖的笑意。
  那是曾几何时的相识。
  犹如淡去的画面晕染起泛黄的记忆。彷佛是多年前那个年仅六岁的皇家帝姬,用一双美丽却淡然的眼凝视着牢笼般的御园湖畔,然后望见了同样稚嫩而俊冷的白衣男孩。她低下头,用手指勾着一边的细碎发丝轻轻揉捏着,盖住了微微泛红的面。
  那一年,无情的冷,让浅琪有了温暖的笑靥。
  只是,那是初识。而这是告别。
  ——浅琪。
  他第二次开口唤她,她侧过了脸。
  这是她头一次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她转头对蔡京说:“丞相,你还记得盛鼎天么?”
  她的语气很慢,很柔。就像是皇宫之中偶然的相遇,几句闲话家常。
  蔡京微微愣了片刻,冷哼应道:“要我告诉你吗?那是你的亲生爹爹。”
  赵浅琪轻轻叹了一声,竟带着无尽的可惜。
  “既是如此,你怎会让我靠你这般近呢?”
  蔡京没有待到足够的时间,去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浇灌着血液的剑尖以不可能的角度瞬间刺穿他的小腹,在背后露出了一小截。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
  血液染红他的前襟,和她紧贴着的后背。那柄被她一直藏在袖间的软剑,从前方同时贯穿了她与他。
  玉石。俱焚。
  浅琪的身子滑落的时候,是闭着眼的。
  她没有再看无情。
  她知道,这一刻的目光对他来说不会是祭奠,而是梦魇。
  她做尽了一切本该是他做的事,然后,让自己提前坠入了永恒的黑暗。
  楚相玉揽着她,戚少商与追命的眼中,都是敬,与痛。
  只有无情。
  他仍坐在那棵云松的脚下,像直落天边的月光,单薄的随时若谪仙散去。
  方应看静静的望了他许久,扬起了手中的神剑血河。
  刹那红光。

  你若想死,我便叫天下陪葬

  蔡京死了。带着他数十年来的杀戮与贪婪。
  他煞费苦心,不远万里追无情至江南;又精心布局,将这些“知情”的重要角色引聚在了一起。却在最后的那一刻,功败垂成。
  方应看握着血河,站在他横卧的身前。他低头看着他,眼中是无尽的可怜。
  蔡京的眼依然睁着,定格在那一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输了。这个叱咤半生一人之下的权利者,或许到死都不会明白。
  ——方应看为何会将目标放在自己的身上。他们不是该合作的么?他们该对付的人,不是应该是那个荏弱纤细的皇子么?
  方应看以一个绝对优势的角度从上向下望了他半晌,嘴角一挑,无声的动了动。似乎说了两个字——多谢。
  多谢他的为他作嫁,多谢他的煞费心思,更是多谢他给了他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去完成他所谓的“雄心”。
  他的“良举”,他当然顺理成章。
  举剑如令。北上。
  血河的红光,放佛染上了方应看的面。这一刻,他是激动的。
  筹划数年的谋局,哪怕被灌上野心轻狂的名号,依然是值得沸腾的。
  他曾在脑海中无数次的勾画这一幕的到来,在金戈铁马的军队前,扬起血河直指北方。这份如同千万次脑中勾勒的画面,让他几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似乎已然嗅见了无尽的烽火狼烟与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滋味,他几近兴奋至疯狂。
  如此强烈的情绪变化,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楚相玉抱着浅琪,一双望着方应看的眼带着万分的严厉。追命与戚少商已经站了起来,他们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离他如此之近。所以,他们必须要行动,即便是拼上了各自的性命。
  方应看依然笑,笑的轻蔑异常。
  在他的心中,此刻天与地都是他的势。他势灌山河锐不可当,眼前的两人仅凭一把逆水寒或者一身绝佳的轻功便想阻止他,实在是天大的笑话。但他毕竟是方应看。抬手扬阻了身后千余军兵的蓄势待发,挥舞着白袍将一柄血河映的愈发艳决。
  这些人,毕竟还是留不得的。
  杀心一起,必除之。
  杀气伴随着剧烈的压迫感劈头盖了下来,戚少商的逆水寒已然离鞘,横在自己与追命的身前,散发着一股一股莫名的寒意。方应看则是炙的,这就彷佛两团迥然不同的气焰,随时会相撞在一起引发无尽的电光雷鸣。
  一步,两步……
  方应看的脚步异常的慢,却异常的稳。彷佛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间,振振作响。他的面上笑若莲花,一双眼却凌利如冰,紧紧锁着越来越近的两人。
  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每靠近他们一步,就觉得愈发有些不对。似乎少了一些什么,那些平日里这般情形下应该有的东西。
  是目光。
  那种只要他在身旁,感受到自己的杀意时,冷冷注视的目光。
  方应看的脚步顿了顿。他有些讶异在这般的情况下,他居然还会念到他。
  无情……
  是的,就是无情的目光。而此刻,他感受不到了。
  强力的不适,让他急不可待地回头望了一眼。
  也许方应看会后悔他的这一眼。也许没有这一眼,历史便真的会为他改写。
  然而,这世上毕竟没有这许多的也许。
  从方应看回头望无情的那一刻,他已经输了一半。不是输在了势,而是输在了心。
  无情依然静坐着。青丝齐洁,瓷白胜雪。
  一身染到的血片似被雨水冲淡了,只在衣上留下淡淡星点的红,像极了雪地之中悄然盛开的红梅,远远近近的看不真切。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搁在腿上的手。
  他让他觉得,他在下一瞬间便会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方应看的脚步停下了。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一般。
  崖余……他脱口而出唤了他一声。他以为他不会听见,即便是听见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是,无情的头却渐渐抬了起来。他的眼看着他,有些空洞。他似乎极度的疲惫,一句话用尽了所有的精力。
  他对他说:“杀了我。或者,放手。”
  方应看一震。
  无情说,杀了他,或者,放手。
  天下是他的,他便是天下。他用自己的命,去换这个天下。
  这一刻的无情,是心神俱伤的。他最不愿让人为他伤,却偏偏让这许多的人为他死。然而在这样的时刻,他仍念念不忘这个天下。他是如此重视它,不为权利,只为这天下的人。
  只是,他的命,就是被他自己如此轻贱的么?
  不知何来的怒气徒得串上心头,方应看蓦然转了方向,将手中的剑高高的抛了出了手。红色的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哐当一声不偏不移的落在无情的面前。
  “你若想死,便死。只是,不要怪我叫这天下为你一同陪葬!”
  无情的手慢慢抬了起来,不知想要抓住那柄血河,还是想要抓住眼前的人。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就那样停在半空之中。
  方应看望着他,他听见任怨恭敬的呼唤声自他的背后沉沉的传来,有隐隐上扬的寻问。他没有回头,他定定的看着无情。无情的眼中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丝苍白的灰。他突然之间心口一疼,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握住他半空之中的手,将他拉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按住他的后脑,将他的脸埋到华丽的锦袍中。
  在方应看的心中,这般伤痛满身的无情是连他都未曾见过的。
  所以,他很干脆的抱起他,在飞身跃出书院的同时,对任怨丢下了一句话。
  ——三日。缓兵北上。

  立场

  在外西湖的湖中央,有一处奇景。三潭映月。
  三处葫芦形的镂空石雕,石孔相对围成一圈。每逢中秋之夜,便会有人承载着小舟以烛火点燃葫芦石心,再蒙上半透明的薄纸。火光会从石雕的五面孔圈中映射到湖面上,加上天上之月,共十六个月亮投射在西湖中,波光粼粼而美不胜收。
  时近深秋,虽还未到中秋,夜晚的西湖倒已然有了几分团圆的味道。月未圆,三潭的灯却亮了,轮轮光晕在水中摇摇晃晃,将茫茫细雨都尽数敛了回去。雨歇云开,半月将一层朦胧的银辉罩在了离三潭不远的湖心岛上,亭边是秋意雨后花纷落,四季青却依然在月下树影婆娑。
  无情的面上有一小块斑驳的叶影,更多的则落在他的发间,还有那始终紧紧环抱着他的人身上。他的眼埋藏在阴影之中,黑白分明,眸中有一簇簇小小的火光跳跃。方应看一直低着头看他,看那对缀慢光华的眼眸之后的空洞,感受着心中拉丝般的隐隐疼痛。
  这个人,一向都是清醒的。
  尽管有的时候,他希望他不要那么清醒,带着茫然和不知所措完完全全的依靠自己。然而当这一度的奢望变为现实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痛彻心扉,似乎他本不该这样一般。
  从梅落花下的淡然,到身下承欢的无措,他期望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他,他分不清楚。
  怀中的人是冷的,一身的衣衫被自己的体温捂成了半干,若即若离的贴在皮肤上。此刻的乖顺让他更像一尊易碎的璃器,只要紧拢他的臂膀略微松开一些,便是哗然坠落,换回一地的琉璃碎。于是他愈发抱紧了一些。
  早时如艳阳般的意气风发,此刻统统化作皓月似的缠绵悱恻。他轻声的唤着他,宛如要将自己的声音送入他已然封闭的心脾之中,然后将他的灵魂一点一点的拉扯回来。他把头垂到他的耳边,不停的唤着他。
  ——崖余,崖余,崖余……
  ——我知道,你听的见。
  ——若是听不见我的声,就听我的心。
  将他紧紧的扣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看着那双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湖面的眼。
  ——崖余你看,月,快圆了呢。
  ——崖余,你听见了么?
  ——你看着我,好不好?
  怀里的人依然是那样,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情。
  方应看的心中莫名的泛起几丝急躁,他徒然用两只手捧住无情的面,将他的头抬了起来。正待开口说些什么,一只纤细的手却骤然抵上了他的肩。
  他愣了愣。
  无情的眼中映着他的影子,浓密长睫后的神采说不上迷茫与无措,只是一片铜镜般的空洞。但他是清醒的,方应看知道。他轻若一阵微风的声音透着淡、低与稳。
  他说:“方应看,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每一句,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心蓦然放下了,他看着三潭的烛光将无情的侧脸罩上了一层橘色,晃动的明明暗暗。那素来清俊的面上有一种道不明的深刻情愫,似乎难以隐忍般的泄露了出来。他知道,他的心中必定是极伤的。只是因为眼前有让他更为揪心牵挂的事,那堵随时会崩塌的高墙才硬生生的巍立着,勉强支撑着他几乎已然到了极限的意志。
  他也知道,那让无情始终都难以放下的事,就是他心中的天下。
  也是他,觊觎多年的天下。
  方应看这样想的时候,无情的手从他的肩上放了下来。他的手指很凉,很用力,透过衣袖的布料一根根的钳住了他的手臂。隐隐的生痛。
  “你,会放手吗?”
  这句话,不是无情问的。是方应看问无情的。
  他看见无情明显的愣了一刻,随即眼中的那点光华便隐没了下去。
  “那么,你有什么立场,让我放手?”他俯到他的耳边,轻轻的说。
  无情垂首,像是极为认真的思考着他的话,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顿了片刻,他像是要将他未说完的话说完,又像是这后半句才是他真正想说的,他说:“方应看,能让你放手的,就只有你自己而已。”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贯以来的漠,与理智。没有叹息,没有纠结,只是诉说着一件明显到似乎不用诉说的事。
  云絮丝丝缕缕的掠过夜空,将月华揉碎成一片一片,四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无情面上的神色一时间有几分莫测的意味。他的手指渐渐松开了,顺着衣袖上被攥出的道道褶皱滑了下来,在方应看的手臂上留下一道丝帛寒凉的轨迹。
  他看着他,他猜他的心。
  无情太聪明,他从不高估或低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方应看不知道他那双看似无澜的眼睛会在何时就突然变为决裂,然后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意与暗器落在自己与他的身上。他从不珍视自己。假如让他用他的命换天下万民的命,他定然毫不犹豫的拖着他共赴地狱。
  反正已是半生杀戮,反正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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