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同携手-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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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处从没见你留在身边享受过。”耿毅见她老是一身素缁,从死人身上剥下的粗布麻衣套了三、四层,经年累月一身朴实的农妇打扮,若非是同军营的人,恐怕猜不到她是耶律德光这一年来最宠爱的女人。
耿毅老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墨悦云只是苦笑,“最宠爱的女人?不会吧!我充其量不过是他出征沙场的专用军妓罢了,用尽过时后随地可抛……”她的话音在瞄见掀帘入帐的人影后,渐渐转小到无声。
耶律德光的身躯占据了整个入口处,像一座山似地屹立著。
他如鹰似豹的眼,将耿毅与他口中的云姐打量一番后,以契丹话对耿毅道:“你告诉她,下次你再受她协助逃亡被朕抓回来的话,朕不仅要打断你和她的腿,还要让你们尝尝黥刑的滋味。”
耿毅没开口。
耶律德光面带嘲弄,双手反剪在臀后,气势凌人地站在原地跟他们耗。
耿毅后来照耶律德光的意思翻译。
墨悦云听了,心生反抗地跳了起来,冲著他的面,咬著牙咒著他,话却是对耿毅说的,“你就用契丹土语告眼前这个贼头野人,要杀要剐随他意!”
耶律德光撑著厚脸皮,假装没听懂,继续说:“你再告诉她,下次若再不识好歹地把朕赐给她的金衣皮毛与宝物转送给别人的话,朕不仅要打断你的腿,甚至会将你绑在木桩下喂蝎子。”
耿毅皱了一下眉,觉得他俩的表现不像主与奴,倒像夫妻吵架在辩嘴,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不过,他洞悉出耶律德光警告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疼私用意后,马上翻译给表姐听。
耶律德光紧接著补上一句,“毕竟她的命再歹,也还是皇帝的军妓,既然贵为『皇家』御用品,出入亮相时总不能太伧寒,不是吗?”
墨悦云似乎听懂他最后一句话,忍下羞辱的泪水,一发不语地往帐外走去。
耿毅对耶律德光最后的一丝好感,在此时全都消退得一乾二净。他忍不住抗议,“皇上处理家务事时,最后别把卑奴扯进来。”
耶律德光无辜地耸肩,道:“好处全都给她占去,她倒表现得像殉道的尼姑似的,要朕拿她怎么办?”
耿毅听这个契丹皇帝“她”来“她”去的唤著悦云,心下很不舒坦,“她有名有姓,叫墨悦云,不是物品。”
“在朕看来,她宁愿当物品,也不愿让朕知道她的真姓名。她是一个麻烦女人,也许朕该将她遣到别处去,以免你又打起逃亡的主意。”
“这能怪我们吗?”耿毅略带讽刺性地回答他。“被掳的人若换作是皇上,你逃不逃啊?”
“只要你放弃逃亡,并安心在朕麾下办事,咱们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包括释放悦云吗?”耿毅挑战眼前人的耐性。
像是防止被人看穿,耶律德光背转过身去,直截了当地剔除这一个可能性。“放她走是没得商量的事,至于往后,日子长得很,就难说了。”
耿毅看著眼前豪放却又擅长精打细算的人,给了他答覆,“我逃累了,暂时没气力跑了。”
耶律德光回转过身,脸上有著自我消遣的笑,“真可惜,朕的『皇家』猎犬又要无聊一阵子了。”
耿毅看著眼前人,拿他与正经八百的耶律倍做了比较,突然问他得对自己承认,他对耶律德光的憎恶少了一些。
契丹国 上京
这样的话说不到一年的光景,耿毅又得重新思考逃亡的事了。
原因在于耶律德光受了河东势力石敬瑭的邀约,动了拿下磁州的主意,又一次兴师攻城掠地后,磁州不堪一击,哀鸿遍野,死伤不计其数。
他纵容将士破城掳劫汉奴,将即有建设破坏殆尽后,拍拍屁股便一走了之。
契丹国里说话最具分量的汉臣韩延徽,纵使能操纵、洞悉世局让耶律德光南侵时所向无敌,却始终无法劝他改变这种打了就跑的次等战略。
这样高军事统治姿态,却又低能的政治手法,看在年将二十的耿毅眼里,实在是一个无法参透的事。
他知道契丹人是逐水草牧畜的,但这般杀鸡取卵掠夺后又不努力占地建设,努力取得民心,不仅是他统治者的损失,也是汉民百姓苦难的源头。
这种苦难,对有“汉贼两立”观念的贤达人士来说更是一种精神上的煎熬。
原来耶律德光每次对一个地方发动攻势之前,都要幕僚与密探举出当地的良才策士。
所以契丹统帅入城后的第一件要事,就是先网罗贤良,并保护他们的性命,再送回营地里进行游说。
听人说,他这一次从磁州凯旋而归,意外地获得一个让他龙颜大悦的惊喜,只不过这个惊喜,令人想起那个从容就死的幽州玠公,所以大伙不得不小心伺候。
耶律德光为了这一件事,特别找上正在牧地,陪奚王的低能贵族孙子捡马粪的耿毅。
耿毅捡著粪,同时还得注意握著长柄枪、四处奔跑找无影人格斗的低能贵族孙,以免被他的枪刺中。
当低能贵族的枪拿得太低时,他会马上丢下手中的工作,纠正对方,“阿古里,小心……你差点让我绝子绝孙……”
阿古里只冲著他傻笑。
耿毅捺著心性解释,同时比了自己的胯下,“阿古里,这里不能乱刺,除非你恨极了对方。来,柄握紧一点,记住要朝上,因为可以让人致命的心脏在这里,不是在下面……”
对方依然冲著他傻笑,只不过这回多点了两次头,表示他受教了。
耿毅兴奋的给他鼓舞后,往东一比说:“就是这样,你到另一头玩去,我才好专心办事。”
对方得令,转身往西边冲了去,还很大声地喊,“杀……”并将一地待捡的粪堆踏过,到末了,耿毅交代了半天的枪头还是朝下,搅粪的时候多。
耿毅大摇其头,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
耶律德光把这一场戏看完后,才走上前,口里有挖苦,也有一丝佩服,“你真有耐性,连奚大王都放弃他的乖孙了,你还硬揽这苦差事……”
“二十岁的大个子,五岁的智力,总得有人陪他玩,否则闹进皇帐里,又得遭人毒打了。”
耶律德光欣赏地看著眼前的小伙子,总觉得他若有一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啊!
耿毅狐疑地瞄了他一眼问:“皇上走这一趟,专门看我和阿古里玩耍吗?”
“不是。而是给你一个新差,去跟一个汉老头儿打打交道。”
“要我在他面前帮皇上美言几句,顺便劝他看开些,对你磕头办大事,是吗?”
耶律德光看著眼前这位宁愿捡粪也不替他效忠跑腿的年轻人,不抱指望地问:“你肯吗?”
“我恐怕帮不了多少忙,还是在这里干活好。”耿毅说完便转身,碎步地挪动套了镣的脚,打算去拾另一堆粪。
耶律德光走到那一堆粪旁,弯腰捡了一块递给耿毅。“那就看在同是汉人的份上,尽点同胞爱,陪他聊个天就好。”
耿毅瞪著耶律德光手中的那一块骆驼粪,半天也不接手。“就这样?”心里却不相信贵为皇帝的人竟肯弯腰捡粪!
耶律德光给他一个保证的笑。“就这样。”还多补上一句,“『她』若听到你不再执意捡粪的消息后,会对朕和颜悦色一些。”
耶律德光口中的“她”,就是契丹国人嘴里,那一位不愿取悦皇上,因而惹恼述律皇太后的“云妃娘娘”。
“哦!她对你和颜悦色于我一点益处也没有。”耿毅现在过日子的方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有益处,她若不摆脸色给朕看,皇太后和朕也会多疼她一些。希望她过好日子,不是你的心头大愿吗?”
耿毅沉著脸将粪接下后,讽刺的说:“皇上不但懂得驭人之术,还深谙牵制之道啊!”
“还不是拜你们汉人做事喜欢拐弯抹角之赐。”
耿毅反手将粪丢进身后的篮子,“看在这一块『粪』上,我接差就是了。”
于是,他这个旧奴汉人就被派去新奴帐里,跟受掳的磁州人打起交道了。
这交道一打,可不得了!
他竟碰到两个熟面孔的人。
“是当年到幽州说服耿玠让耿毅认耶律倍为义父的张励大人,另一位却是他作梦都不敢想,却时时刻刻魂牵梦系的李檀心!
“檀心!”他脱口就喊。
对方在见到他的面时,眼睛也是睁得跟栗子一般大,却在几秒内收敛住,最后只冷冷地睨了他,然后不语地撇过头去。
那种傲慢孤芳自赏似的倔强表情,只有他的“檀心”才摆得出来!
耿毅还在震惊之中,脑里被眼前的景象一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手脚被绑的张励开口说话了,“我恐怕这位兄弟认错人了,这小姑娘是我的甥女,从洛阳到磁州探我,不幸也跟著我来这里了。”
张大人说著话的当儿时,还跟耿毅使了一个眼色,表示隔墙有耳,说话得谨慎。
耿毅了解后,就地坐了下来,又惊又喜的他四肢发著抖,他克制自己别去看她、听她,甚至冲过去将她抱进怀,对她诉说衷情一番。
两年的别离与艰难的处境让他们变得陌生,而从她刚才看他的一眼里,他知道自己必须澄清一些事。
于是耿毅很坦然地把自己这两年来的遭遇都说了出来,包括从洛阳回到幽州的事、幽州之围、在契丹国里的生活,以及当年受父命与蓟州的表姐订亲之事,只不过,为了不替悦云表姐制造麻烦,他没敢将她的名字说出来。
他观察著侧坐于另一头的檀心,默默无语听著他的故事,原本撇著唇的脸似乎柔和了一些,再转回头看他时,眉宇间也多了几分体谅。
耿毅了解,少了绫罗绸缎的富贵行头与红唇粉黛妆扮的檀心看来平易近人多了,但在众多女奴间,仍是颇有姿色的,若非临危谎报她是张励大人的甥女,恐怕早已遭契丹贵族侵夺了。
这时候帐外起了骚动,一个身著豪华装扮的契丹武士闯进帐来,后面跟著耶律德光的家奴总管,急得跟一只在火砾上跳的断翅野鸭一般。
“我的好爷李胡大将军啊!这事得先跟皇上报了再说……你不能……”
“皇太后同意,皇上也一定会同意的,我事后再上报,跟他们细说也不迟。”
“可是皇上已下了命……您无论如何得忍耐住……大人若不照规矩,遭殃被数落的可是我们这些下人……”
“好啦、好啦,我只是来看看小美人罢了,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被唤作大将军的武士一转身,耿毅的脸也沉了下去。
这个神气威武的大将军叫李胡,是耶律阿保机和述律皇太后的第三子,也是耶律德光的皇太帝,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胡。
在契丹国人眼里,明快干练的述律皇太后什么事都精准,就这事糊涂了,竟把这个骄纵的儿子宠溺得跟宝似的,早已将“偏怜之子不保业”的警语丢到脑后。
而耿毅是再同意不过了。
“啊!耿毅奴,你总算想通,看在日子难过的份上,舍马粪来给咱们张励大人提鞋了?”李胡口气傲慢轻侮,完全不把耿毅看在眼里。
耿毅向来识时务,也不觉得李胡有必要把一个奴仆看入眼里,若换作是其他契丹贵族进帐,为奴的耿毅甚至会不亢不卑地行礼问安,但不会是李胡。
李胡这家伙外表英俊、内心阴狠,别说糟蹋了许多汉家妇女,就连对契丹本族的姑娘也是一个模样儿,喜欢就抢、厌了就弃,根本就是一个视女人为玩物的残酷将军。
总管知道这情况的,忙地插话进来,为耿毅缓颊。“是皇上请小兄弟来陪陪张大人的,将军可别误会了!”
“说过了,我只是来看美人儿的。”李胡说著直接往檀心所坐之处踅了过去,伸手就是掐住她的颊,将她评头论足一番,说:“长得不差,就是太憔悴了点,可得把她养肥些,我喜欢肉多的女人。”
檀心趁他起身之前,卯足劲地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液。
帐里的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措吓愣住了。
倒是受辱的李胡清醒著,他不由分说地直接挥了檀心两个巴掌,掏出价值连城的匕首,抓著她的前襟就要将她往帐外拖去。
耿毅不顾脚镣之困,一拐一拐地上前要阻止,忙乱中就要去夺李胡的刀。
总管见了,哇哇大叫了起来,他只担心一件事,“皇上要骂人的,来人啊……”
“统统都住手!”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帐边响起,教帐里的人都停下来,一探究竟。
总管回身后,见是耶律德光的爱妃“云娘娘”驾到,可高兴得不得了!
李胡可不一样,他仍是抓著檀心的前襟,甚至不客气地对墨悦云道:“云妃口气好大,但就不知道是不是也冲著我说来著。”
“你说呢?”墨悦云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