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血-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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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喜扬知道后,就找到迟建军说:“兄弟,你还想让金小红回来吗?那样的话,你不但不好做官,都不好做人了。”
迟建军也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身体状况明显不佳,常常见了老张叫老李,上班打瞌睡不说,大白天还做噩梦。更为严重的问题是,他下面那个东西蔫头耷拉脑的,长期处在休眠阶段,显然是被人用软刀子给劁了。唐秀做了一段恢复性的启发诱导,全都无济于事。不过唐秀并不悲哀,她说,宁可我不用,也不能让别人用。这样多好,这样老百姓安宁了,也让组织上放心了。
迟建军看着高喜扬的眼睛。就是这久违的一瞥,让高喜扬心头一颤,似乎看到了某种失而复得的东西。
高喜扬说:“建军啊,你和我,咱们都老了。”
迟建军说:“大哥,有话你直说吧。”
高喜扬说:“你门路宽广,找找关系,干脆把金小红的关系调到油田总医院去吧,这大概是最操蛋的事情的最合适结局了。”
迟建军想了想,点点头说:“Gameover。我也是这么想的。”
高喜扬有些意外:“你说的是英语?”
迟建军说:“算是吧,很业余。”
高喜扬说:“啥意思?”
迟建军说:“大概就是,这一局结束了。”
高喜扬说:“你啥时候学的英语呢,我咋不知道?”
迟建军说:“跟你比比,我这一生寂寞无聊的时候太多了。寂寞无聊,我又能干些什么呢?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吧?”
高喜扬就由衷地佩服起来。聪明人就是聪明,他们总会把难以启齿的事情含蓄化,借助外语的隔膜和模糊,来达到消解和转移的目的。
“不错,”高喜扬接过话茬感慨说,“咱们这一茬人,全都Gameover了,今后怎么样,要看下一代的了。”
《国血》 尾 声(1)
尾声
高喜扬绝没想到,儿子竟然瞒着他,走了迟建军的后门,跑到教学质量最高的油田一中就读了。丛峰诡谲地眨着眼睛,说迟叔叔都能帮助别人调转工作,还不能帮我转学?开天村毕竟只是马蹄窝窝,要是我姐姐和迟涛哥哥当年能转到一中去,肯定北大、清华了。迟建军看着丛峰哂笑,说小兔崽子,比你爹机灵多了。你爹这一辈子,就是一根死犟筋。丛峰就拿起话筒,交到迟建军的手上,软硬兼施说,迟叔叔,你就说一句话吧,这辈子,我的命运可就靠你啦!实际上开天村的中小学都很忌讳生源外流,这会带来连锁反映。可高丛峰这么央求,迟建军就不能不破例了。高喜扬和雪怡虽然觉得甚是不妥,但木已成舟,也就只好认可了。
星期天,丛峰带回来一个很清秀的女同学,并且一再声明,他也是刚刚认识,不是他领回来的,而是她非要跟着来的。因为一中是重点校,面向全省招生,那位陈姓女同学是从外县考过来的,学习呱呱叫,还得到了学校的奖学金。高喜扬就很狐疑,一问才知道,原来竟是当年受不了苦,开了小差的陈刚的女儿。
高喜扬问:“你为啥非要往这考呢?”
陈同学说:“我爸爸让的。他就这么个心愿。他觉得怪对不住油田的。”
高喜扬说:“他咋不来看看你?”
陈同学说:“他说他没脸再踏上北疆油田的土地。”
高喜扬不再追问了,他觉得继续追问下去,那就接近残酷了。他嘱咐儿子带着陈同学四处转转,看看开天村的新貌,当然,旧貌是什么样子,她也无从知道。
更麻烦的事来自丛慧。她眼看就要大学毕业了,有一天,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找到了她,见面就哭,哭了就要抱,提到了一个叫做尤民的人,还说是她的亲妈,把丛慧吓得跟头把式的。这时的电话已是家家普及之物,丛慧就把电话直接打进了家里。
“我已经长大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丛慧说。
“你能看得出来,我们不是你亲爸亲妈吗?”高喜扬反问。
“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因为我一丁点儿都没看出来。”丛慧说。
雪怡把电话接了过去:“慧啊,听小妈的话,如果她非要认,那就让她认了吧。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年纪,肯定是很可怜的。”
雪怡的话里有了颤音,丛慧在那边哭了起来。
雪怡说:“她肯定特别需要钱,你可以先拿给她一点,回头我再给你寄。孩子,无论她对错,咱们都不能坐视不管,咱们家,你迟叔叔、王叔叔,都会大力帮助的。”
丛慧哀怜地叫了一声爸,又叫了一声小妈,就把电话撂了。那一夜高喜扬和雪怡几乎没睡,每个人的枕巾都是湿的,似乎都明白,早已愈合的痂疤又要被揭开,一次致命的疼痛就要开始了。
这年夏秋之交,本来十年九旱的北疆地区下起了大雨,一连个把月天不开晴,人们都议论说,女娲娘娘补天的石头掉了,天漏了。开天村油区毗邻的松花江和嫩江,全都旖旎不再,露出了狰狞凶残的一面,把多余的江水毫无惜心地泼向了这片洼地,所有的大泡子都已漫溢。为了保护油田,市、局全动员,领导干部带头,分批分期上前线拦水筑坝。迟建军是第一批带领综合公司的三千精兵强将冲上去的,奋战了一周,打了漂亮仗,还受到表扬;是第二批抗洪将士上去把他们换了下来。现在洪魔似乎还不罢休,每天以惊人的速度往上猛涨,离开天村不远已经是一片浩瀚的泽国,惟有楼区高出别处,一时没有浸漫之虞。
高喜扬和王顺蹚过公路的时候,洪水刚刚没过脚踝,他们都没太在意。高喜扬是来为妻子和女儿的坟修围堰的,为的是不想让她们的陵寝泡汤。而一向认真的劳模宋兰非要上井做最后一次巡查不可,王顺劝不住,就替他来了。这师徒俩在忙碌中抬头一看,才发现大事不好了,洪水壁立着向他们推进,把两个人冲倒了不说,连一身单薄的夏装也给剥掉了。万幸的是,他们抱住了抽油机的铁架子。这时的抽油机完全就是大海里的礁岛,他们没有任何选择,只能赤身裸体地骑着生硬的铁块子,耐心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王顺埋怨说:“宋兰这劳模当的,都停产了,她还非要巡井,怕井上的仪表啥的被人偷走。这种时候哪还会有小偷?”
高喜扬说:“幸亏宋兰没来,要是她来了,我们两个都被洪水涮掉了衣服,事情就麻烦了。”
王顺说:“那有啥关系?人嘛,不过就是那么一疙瘩一块儿。再说,宋兰本来是你碗里的肉,我趁你一眨眼工夫,就给偷着夹到自己碗里来了。现在你当大哥的回头想尝一口,我能说个不字?”
高喜扬笑着骂他:“你小子傻大胆儿,涮了唐秀,涮了迟建军,现在又涮到我的头上来了。”
王顺说:“我也不傻。你当我白让你尝吗?你要是尝了弟妹,我就敢尝嫂子,这才公平合理。”
高喜扬就胳肢王顺。王顺害怕了,说:“师傅,你可别闹,我还没活够呢。把我胳肢麻抓了,掉进水里,就我这水性,铁死了。”
《国血》 尾 声(2)
高喜扬望着无边无际的洪水说:“你怕死?”
王顺说:“要说怕呢,谁都怕。咱们这茬人,刚过了几年好日子,就这么死了,哪能甘心?要说不怕死,活到了这把年纪,死了也不算少亡了。尤民死了,雪洁死了,还有那么多咱们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工友,都为这片油田献身了。你我命大,能活到今天,还有妻子儿女的,怕个球啊。再说,雪洁就在咱的身边,我相信她会保佑咱们的。”
高喜扬不说话了,他看看雪洁的坟,已然淹没在了洪水里,如果棺木被冲走,那么他多年的厮守,就变成一场荒诞和虚无了。
独守空巢的雪怡还等着丈夫回家吃饭,左等不回来,右等还是不回来,看到了洪水猛涨,就知道准是出事了。雪怡想到能求助的第一个人,就是迟建军,便拨通了他的手机。
雪怡说:“建军吗?”
迟建军正领人在开天村的外围扛袋子垒堤坝,雨声风声人声,他没听出清楚。就反问:“你谁呀?”
雪怡说:“我是你嫂子。”
这个久经跳荡最后定位在社会历史人物表上的称谓,让迟建军肃然起敬了。他说:“嫂子,你找我有事?”
雪怡都要哭了。她说:“你大哥和王顺两个,早晨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俩一个去巡井,一个去看坟,洪水涨得这么猛,只怕凶多吉少了。”
迟建军屏住呼吸,静静地想了几秒钟,就说:“嫂子,你千万别害怕,不能有那么严重。我这就去接应他们。”
雪怡说:“你亲自去?”
迟建军说:“难道不应该吗?”
雪怡说:“建军,过去我信不过你,可现在,我还是相信你的。”
迟建军说:“请嫂子放心,如果我大哥回不来,那么我也就永远不回来见你和孩子们了。”
雪怡说:“你可是领导啊,多叫几个人跟着。”
迟建军笑了:“领导不领导的,那要看是在什么时候。”
围堤上也需要人力,迟建军不想牵扯别人,把眼前的事安排了一下,就把一只冲锋舟叫过来。冲锋舟是武警部队的,指战员们都在油田的调度下抗洪抢险,迟经理的命令焉能不听,就问上哪去。
迟建军说:“不用你们,你们在这坚守,无论如何,不能放洪水进入开天村。那边我自己去就行。我过去一直搞钻井和作业,懂得机械,这玩意能玩转。”
开冲锋舟的战士还没明白过来,迟建军已经跳了上去。他熟练地打着火,操着舵,那灵巧的小船好像在水皮上跳跃,转瞬之间就看不见了。
迟建军也是救人心切,走得太急,没想到如何应对意外。已经远远看到了抽油机上模糊的人影,隐约听到了有人呼喊,只要再加加油门,事情就妥帖了。可就在这时,冲锋舟熄火了,任他怎么鼓捣,再无启动的可能。漫漶的洪水有着变幻不定的诡异流向,小舟被漂向别处,根本就没法控制,眼看着撞向一棵电线杆,然后就翻沉了。迟建军在慌乱中喝了几口水。他可以抱住那根电线杆,可他智慧的大脑急遽地转动了一下,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电线杆上连一点枝杈都没有,即使抱住了,他又能坚持多久呢?幸好小舟上有一个枕头大小的空塑料桶,被他紧紧抱在胸前,借助那东西的浮力,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他茫然地撒眸四望,眼前是一片史前的洪荒。忽然他听见了有人在喊:“泰山钻井队的,昆仑作业队的,都到这儿集合啦。我是队长高喜扬……”他的鼻子突然酸起来,水面上溅起了细密的水点,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
第二天上午,查看水情的直升飞机才发现三个赤裸的男人。他们攀缘在静止的抽油机上,就像三只远古的猴子。坐在飞机上的人,除了省军区的首长,还有吕天方和张启德。吕天方已经调回北疆油田当副总,恰逢其时,就直接指挥起抗洪来了,张启德则是他要来临时做抗洪顾问的。飞机在抽油机上空盘旋,吕天方凭借着当年方位感,已经判断出,他们就是失踪了半天一夜的老工友。不过他已经没法确认了,除了时光睽隔的缘故,还因为他们浑身都被蚊子叮肿了,包括最为私密的部位。
飞机朝他们放下软梯来。
高喜扬说:“上面有没有女的啊。”
王顺说:“迟建军那么大的官都不怕,咱怕啥?再说,都叮得烂茄子似的,别说女的,连男的都不认识了。”
迟建军朝王顺的私处抚弄了一下,然后把他托举起来说:“你先上,数你的孩子最小了。”
高喜扬是最后一个上去的。攀上软梯的那一刻,他又向下看了一眼。迅速上涨的洪水已经开始回落,水面上露出了一簇青草。阳光恰好穿过云层的缝隙,追光灯似的照在那蔟青草上,那草依然活着,碧绿得令人激动。高喜扬明白了,那是一处隆起,而且和他的生命连结着——草的下面,正是雪洁和女儿的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