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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国血-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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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放进肚子里吧!”
  女工宿舍烧得不冷不热,温度很宜人,两个孩子傍着两个大人不走,听她们唠这唠那,很快就对宋兰有了好看法。丛慧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口袋,往大炕上一倒,一些染着颜色的羊拐骨就像一片缤纷的花散开了。东北的孩子都把这种拐骨叫做嘎啦哈,它是一种天然的平民化的骰子,能分为真、轮,肚、背四个面,随着每一次抛撒而变化无穷,抓嘎啦哈,常常成为女孩子游戏中的最爱——把嘎啦哈往炕上一撒,手里拿个头子儿,往上一抛,手马上去抓炕上那些成双成对或者三个一样的,然后再把抛出去那个接住,还不能碰到那些无关的嘎啦哈,这不但要手疾眼快,也要心灵手巧。参加工作之后,宋兰不得不远离童趣,特别是当了劳模,常常为名所累,在本我和超我之间情愿不情愿地来回转换着,失掉了许多生命中的本真。看着那些久违的物件,宋兰的眼睛像聚光灯那样一点点变亮,而且照住一点久久不动。
  “是你的?”宋兰问。
  “是我的。”丛慧的回答有些骄傲。
  “你爸爸给你弄的?”
  “不,是王顺叔叔。”
  宋兰并不认识这个人,她的目光缓缓抬升,疑惑地停在雪怡的脸上。雪怡就告诉她,所说的王叔,就是迎候她下车的另一个男人,他也是高喜扬的徒弟。
  “难道他是杀猪宰羊的?”宋兰问。
  两个孩子笑了,很开心。
  丛慧如数家珍地炫耀说:“王叔叔是我爸爸的徒弟,作业工,心眼可好呢。他总想着我们,每逢年节,他就求人把嘎啦哈留下,晾晒干了,再用小刀把上边的肉一点一点剔干净,然后送给我玩。我有一百零五个嘎啦哈,其中猪的五十三个,剩下的全是羊的。羊嘎啦哈最好,你瞧,周周正正的,一模一样,就像用机器做成的。”
  宋兰来了兴致,非要和丛慧玩玩。几个回合过去,还是让丛慧赢了,不过还能看得出宋兰扎实的基本功,只是她岁数大了,且又久疏练习,手被采油树上那些钢铁家什磨得粗糙了。

  《国血》 第十七节(1)

  十七
  迟建军要被提拔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地传过来了。队里的工人都在议论,上边是领导是不是睡毛愣了?迟建军干得是不错,也很有水平,可能和高喜扬比吗?高喜扬是正职,不提正职提副职,这不是隔着锅台上炕吗?而且迟建军和雪怡的事虽说是“地下活动“,大家也略知一二,觉得这样一个没有稳定婚姻和专一情感的男人能不能靠得住,还是个未知数。就问高喜扬是咋回事。高喜扬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我也是听说的。提拔谁都是队里的光荣。从钻井队到作业队,我送出去的领导多了,别人不说,就说吕天方,要是按有的人主张,都够抓够判了,可如今当了大领导,还不是响当当的?话虽这么说,高喜扬心里还是难免苦溜溜的。像他和迟建军这级干部,只按一般干部管理;只有进了大队领导层,才算是国家干部管理序列认可的科级副科级。因此可以说,迟建军把他这个多年的搭档抛下,进入仕途的快车道了。
  高喜扬也替迟建军高兴,因为这毕竟对巩固他的家庭有利。因为长期得不到提拔,他老婆唐秀有些瞧不起他,拌嘴的时候,常常作为话把提出来,说你一名二声大秀才小秀才的,干到现在还是个平头干部,豆腐牌子上的官官,人家说摩挲就摩挲了。你鼓捣那些诗啊书啊的,顶个屁用?撇家舍业这么多年,不能光为祖国献石油吧?祖国也得为你想想了。大小是个头,强似站岗楼。有了政权就有了一切,丧失了政权就丧失了一切,这话可是他老人家说过的。迟建军也有些自惭,就说,提拔不提拔,自己说了不算,我又不能跟上边要去,凭赏吧。唐秀渐渐失去了劝导的耐心,直接就说,是戴乌纱帽还是戴绿纱帽,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最感到不公的是王顺和雪怡。王顺私下跟人叨叨说,我师傅的姿态也太高了,他姿态越高,人家越不在乎他。叫唤的孩子有奶吃,你不叫唤,别人还以为你不饿呢。你看,他总这么当人梯,一个又一个的,都踩着他的肩膀上去了,他的肩膀都被踩秃撸皮了。雪怡心里有话,又不能跟别人说,就趁高喜扬回家当口说,姐夫,难道迟建军的作风问题你就不知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装不知道呢。这样的人当了领导,你能服气?高喜扬就说,迟建军还是有水平的。我不承认他作风有问题,那样就把你也玷污了。你和他,那也是爱情的一种,他之所以下不了离婚的决心,就是想能在仕途上能进步。要是我再站出来挡横,他两头够不着,那就更惨了。雪怡流出眼泪来,感叹说,谢谢你还承认我这段狼狈不堪的情感经历,让我能下得来台阶。高喜扬说,谁都不可能不走弯路,吃一堑长一智吧。雪怡说,我因为什么走弯路,你也不是没有责任。姐夫,你太善良了,善良大劲了,往往就是虚伪。高喜扬听出了话语的指向,不敢深入探讨,就找了个根本站不住脚的借口,赶紧回队部去了。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家家都吃团圆饭。雪怡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全都拿了出来,做了一桌丰盛的晚宴。高喜扬家年年都是单身汉的俱乐部,他们带着分到的东西,纷纷到他家来“入伙”,有的还帮着打下手。王顺和迟建军是最稳定的骨干分子,即使他们不想来,高喜扬也硬拽过来作陪,如若不然,姐夫小姨子在一张饭桌上单独面对,那饭就咋吃咋别扭了。如今迟建军回家过年了,还有宋兰没地方去,看丛慧帮小姨在灶上忙着,就让丛峰去叫。
  王顺正蹲在宿舍门外,忙忙火火给丛峰修冰车。冰车本来就是他给做的,玩得时间一长,一条腿上的粗铁条磨断了,王顺又找了一根新的给换上了。王顺在镶铁条的时候,宋兰恰好路过,见他一副埋头苦干的样子,活计也认真,就情不自禁地站住了。
  宋兰说:“你还挺巧呢。”
  王顺不大自然了,说:“巧什么,我挺笨的,连我师傅都说我笨,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夸我巧的。”
  宋兰格格笑:“那是你师傅对你高标准严要求呗。”
  虽说接触了没几天,王顺和宋兰相互之间都有着明确的好感,因为他们惊讶地发现,他们虽为两性,却有着许多相同之处,两个人面对,常常觉得是自己在照镜子。王顺看宋兰欲走不走的,便憨笑着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四个嘎啦哈,全都精致而干净,染上了霞色的嫣红,递到宋兰面前说:“我听丛慧说你会玩这玩意,特地给你弄了一副,休班的时候玩玩,省得想家!”
  宋兰怔住了。她看着面前这个平凡的男人,一种由衷的感动油然而生。把嘎啦哈接过来,眼里就转了泪花说:“王顺,礼物虽小,可我喜欢。你知道吗,这么多年,除了红宝书和各种奖状,从来就没人送给我这样的礼物。谢谢你能把我当小女孩看待,对我来说,这是很幸福的事情!”
  这场景恰好被丛峰看到了。
  丛峰说:“宋阿姨,你真给王叔叔面子呀。王叔叔给我小姨送这送那的,我小姨从来不收,哪一次都弄个关公脸。”
  所谓童言无忌,丛峰说罢,直奔冰车而去,就近找了一块冰面一试,果然是好家伙,就把两个大人抛开,专心玩起来。王顺的隐私如此轻易被曝,着实很狼狈,宋兰开心大笑起来,说:“真是个可怜的男人,送礼送不出去,还坚持了这么多年,你这就叫百折不挠啊。”
  下午三点,正式开席,四大两小六口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上,温馨的家庭气氛就出来了。高喜扬举起酒杯,说了一些过年话,然后就开喝。四个大人是四个单身,这就很有意思了。因为每个人都要说一句祝愿的话,别人说得都很狡猾,惟独王顺说:“我祝福咱们四个都能早日成家,别让党和人民操心了。”
  这话让桌面上尴尬起来。
  既然已经触及到了这个话题,高喜扬就仗着酒意,半认真半玩笑地说:“王顺,你看宋兰咋样?”
  王顺嘻嘻笑,用手挠着后脑勺,吭吭哧哧不说话。
  高喜扬又说:“宋兰,王顺这么好的男人,你轻易可别错过,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这个店了。”
  宋兰和雪怡喝的是果酒,都是用酒精勾兑的,因为度数低,一不小心,就有些偏高。却不想那酒是有后劲的,两个人脸上全都霞色灿然。看着两个孩子都挑着灯笼跑出去玩了,宋兰便格格朗笑说:“吕指挥打发我到这来,可不是要嫁给王顺的,怎么回事,你最清楚。”
  高喜扬说:“吕天方又和我通电话了,他那是声东击西,打马虎眼呢。让你一个姑娘家的,嫁给大你一截、两个孩子的父亲,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他实际上就是想让你和王顺配成一对。”
  宋兰说:“今天我喝多了,厚着脸皮,说一句虎话。两个孩子我倒是不怕,就怕你有病,做不成男人。雪怡这么好的女人,又是孩子的亲姨,这种顺理成章的姻缘,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都在一个房檐底下,简直就是你嘴边上的肉,这么多年,你连碰都不碰,却躲得远远的,让别的男人追来追去,结果闹个狼烟四起。你不是有病,又是咋回事?”
  高喜扬羞愧难当,只好说:“我有病。我有病。”
  宋兰嘲讽地笑着说:“过去我一直把你当英雄看待,原来你这么委琐,都不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高喜扬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挑战,却又没法辩白,只好虚与招架说:“其实,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雪怡受不住了,便说:“咱们别说这些,咱们说点别的吧。”

  《国血》 第十七节(2)

  王顺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高喜扬说:“师傅,你要是不结婚,我就不结婚。你要是跟雪怡,我就跟宋兰。要不然,我陪着你打一辈子光棍!”
  宋兰说:“我们女人又不是鸡鱼肉蛋,按人头分配。我们也是有选择权的,跟谁不跟谁,那得我们自己说了算。”
  四个人喝得兴奋,酒下得也猛,白酒和果酒都已告罄。王顺意犹未尽,自告奋勇,非要出去找酒。宋兰看天黑路滑,非要陪着去,这样一来,屋里只剩下高喜扬和雪怡两个人了。这种一对一的难堪平时也不是没有,可在此除夕之夜,在两个醉酒的男女之间,事情的走向就不能理智把握了。高喜扬看着灯下楚楚动人的雪怡,仿佛就是爱妻复活,积蓄已久的激情如同火山爆发,他一把将她的手抓住。
  “雪怡,雪怡……”他呓语般地喃喃说。
  雪怡剧烈地震颤起来。她羞怯地低着头,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指头一个个掰开。她说:“姐夫,别这样。”
  高喜扬说:“雪怡,我对不起你。你是我的恩人,这辈子我都没法报答你。可我……”
  雪怡说:“这样的事情假如发生在前些年,我不会拒绝你;可现在已经晚了,你和我,在各自的岔道上越走越远了。”
  被心仪的女人拒绝,这使高喜扬尝受了极大的挫伤感。窄小的空间变得局促起来,他想待着又待不住,想走开又走不开,都不敢再看雪怡了。幸好丛峰回家了,原来是他当灯笼的罐头瓶子被摔碎,回来更换新的。高喜扬为儿子弄好,就随他走出去,对着寒冷的原野和喜庆的开天村,深深呼吸了一口除夕的空气,——那空气真叫凛冽,竟像碎玻璃一样,把他的五腑六脏扎疼了。
  高喜扬咀嚼着雪怡言简意赅的话,在认真清理着自己的感情脉络,觉得宋兰说他委琐,也真是不无道理。妻子去世之后,正当盛年而且绝对健康的他渴望能有女人替补,而且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雪怡。自己之所以没能朝前迈上一步,一是雪怡本身闭关自守,二是他彷徨四顾,畏首畏尾,想得太多。如果他在第一时间就明确态度,或者直接把阵地插上自己的旗帜,事情就不会一错再错了……如今,王顺和迟建军都已偃旗息鼓,他再像战地接收队似的掉过头来接受妻妹,不仅是愚人绕远,也会贻笑大方了……想来想去,他竟然生起自己的气来,掣出手,煽了自己一耳光,似乎这才明白,一切都是他想得太多,结果一再贻误战机,以至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了。
  除夕夜的开天村张灯结彩,尽管那些灯具都很简陋,有的竟是用铁桶冻成的冰灯,但它们对夜色的装饰效果却毫不逊色。王顺很快就搞到了酒,问题是他喝得上晃,走上了丛峰滑冰车的那段冰路,一不小心,就跌了个大仰八叉,手里的酒瓶子立即被摔成一地碎片。宋兰看着他的狼狈相哈哈大笑,过来拉他,王顺却哼哼唧唧地躺着说:“我摔坏了,起不来了。”
  宋兰紧张了,忙问:“哪儿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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