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凤-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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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凤歧便为她早逝的双亲立好简陋却充满心意的墓牌。
“谢谢……”她眼眶闪着水气,来回看着她爹娘的名字,内心满是感动。
“谢什么?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瞧她身影轻飘如柳絮,彷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把她带向天边去,这或许是他的错觉,但这错觉太过真实了,待他意识过来,右手已经搂上她的香肩。
情不自禁一次还说得通,第二次再用同样的说法就太牵强了,究竟是有多少情意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啊!
想归想,他的手还是没收回来,反而小心翼翼地观察她是否反感,隐约间似乎有些期待。
傲梅望了他一眼,随即敛下,并未将他的手拍开。
这个搂拥应该没有什么意思吧,大不了也是安慰罢了,她不该多作联想。
她顺了顺气,抚平心中扬起的波澜,淡淡地问:“接下来,我们要往哪儿走?”
凤歧搁在她肩上的手缩紧了些,掌心底下的不只是她的细肩,更多的是他的压抑。他已经过了毛躁小子的年纪,就算开心到想仰天欢呼都得忍下来,免得傲梅觉得他不够稳重,担不起事情。
“我才刚离开我义母家不久,本来是想到蜀地走走,但蜀道难,难如上青天,就怕你带伤的身子撑不住,临时改去北方也是可行,不过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找到鸿渡杀人的证据,否则我们天涯海角,还是得躲夙剑的追击,方才说的快意人生全都是狗屁了。”
路上有她相伴,游历五湖四海,想来总觉得期待,但是想起她以前日子已经过得差了,现在还得受人误解,被人追杀,他这股气就是吞不下去。
“没有人可以为我作证,如何解?再说我杀了鸿渡,青玉门人杀了我为师报仇,也是合理。”
“不,青玉门有条规定,杀人者,以命偿之,其余弟子不得追究。鸿渡真杀了人,就算被砍成肉酱,夙剑也不能吭声。”重点是,他该从何搜索?凤歧忖度思量,努力回想有关鸿渡的事,忽然拍手大叫。“啊,对了!师尊指点过鸿渡武功,曾拿我跟鸿渡相比,他老人家说鸿渡积极上进,不管再苦再累,每天都会记载手札,以省己身。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把你爹娘的事也给载进去了?”
“不无可能,可是我们上哪找鸿渡的手札?”傲梅举眸回望,菩提树梢透射而出的日光,点亮了她的小脸。
“现下只能冒险一试了。”握住她略微冰凉的小手,凤歧意志坚定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上青玉门吧!”
“青玉门……”闻言,傲梅秀目微敛,视线正巧落在他紧紧包覆她的双掌,不出一刻便爽快答应。“好,就上青玉门!”
以他们此刻的情形看来,此举委实不妥,奇异的是她竟不怀疑他话里的可行性,似乎,距离真相大白不过一步之遥。
两人相视点头,草草收拾过后不敢多耽误一刻,即刻动身前往青玉门。
庄严肃穆的牌楼立在茂密的林内,颇具历史刻痕的蓝白建筑映衬在葱葱绿意下,凛然不可侵犯,此处,正是青玉门入门必经之地——参天梯。
傲梅见状,不禁起了疑惑之心,问道:“当日我刺杀鸿渡,便是沿着此处拾级而上,那时无人看守便罢,为何鸿渡遇害后,仍无人巡视?”
“问得好,因为青玉门人死脑筋。”以前总看不惯门派不知变通的死性子,今天却反过来感谢这等特性了。
凤歧摩挲下颚,缓缓解释。“我想鸿渡不会跟你爹说这些,但是我从我师尊那听来的抱怨可多了,据说青玉门开宗袓师爷秉持行事光明磊落,不怕落人口实,青玉门除了重要的经阁、丹室、禅房外,其他是随便民众出入的,自然无人巡视看守。可平常根本没什么人上山,规矩却多如牛毛,若非对青玉门的武学有兴趣或是自小孤苦无依,鬼才来拜师呢!”
说着说着,连他也抱怨起来了。凤歧抹抹脸。“我想夙剑并未派驻人手巡视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我刚才说的死脑筋,抱着前人迂腐的想法处理,第二就是故作泰然。夙剑有意压下死讯,并且赶在鸿渡头七之前捉住你,我看他八成想把葬礼、登位、为师报仇雪恨安排在同一天,我们只要挨过头七,就能争取到更多时间了。”
“不管能否争取到更多时间,我希望此事能愈早了结愈好。”傲梅望入参天梯,本就抱着渺茫希望的她,此刻恨不得澄清所背之污名。
从菩提丘到青玉门虽然不远,也花了他们近一天一夜的路程,多了凤歧随行相伴,不可否认心情确实平静不少,已有余力欣赏路过风景,再平常不过的花草树木在她眼里脱胎换骨,皆是醉人景色,活下来的念头不断叫嚣,她忽略不了,她想跟他一同游历四海、踏遍天下,所以她一定要找出鸿渡的手札,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达成的事情,你别心急,先找地方留宿才是重点。”他反手向上,等待她覆上掌心。“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傲梅并未多问,以为要沿参天梯而上,他却绕过此地,进入右侧一道深处小径。
“你不问我要去哪?就这样傻傻跟我走,不怕被我骗了?”踩着枯枝落叶,他一步步踏得扎实,落下清楚印记好让身后的傲梅跟随,确保不会踩空。
“怕。”
她老实回答,害他险些直接滚下山去,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停住脚步,静默了。
“但我相信你。”
他转过身,压抑着激动。“你真的相信我?为什么?”
“因为你相信我。”傲梅定神回望。
她的目光清澄不染杂质,凤歧为之悸动,心都快跳出胸膛外了,嘴角不自觉地高扬,差点又要情不自禁拥住她。可惜感动的情愫维持不了多久,残酷的事实立刻将他打回原形——如果她知道这信任是建立在部分的隐瞒上,她的眼神会不会改变?
无边无际的慌乱攫获了他,山林间凉风吹过,吹得他额上冷汗涔涔。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像现在这般相信我。”握着她小手的掌心,略施力道,感受不到她的回握,让他不放心。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傲梅虽然不解,也允了他。
“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凤歧的心才松了一半,继续领着她探进深山,同时盘算着事后该如何解释他与青玉门的关系,让她相信他真的是为了帮助她。
约莫一个时辰后,耳边清楚传来瀑布冲涮山壁发出的轰隆声,清凉沁冷的水气窜入鼻间,混着淡淡草香味,再往前一探,傲梅的眼睛都雪亮了。
“呼,终于到了。”凤歧飞跳至前方水潭间的大石块,以为傲梅会跟上,没想到她竟呆然立在潭边,他又跳了回来。“这里落差大,我抱你过去吧!”
傲梅点头答应,双手搭上他的肩头,没想到他竟以单臂就能托起她,轻然一跃,两人已在潭间大石。
“近点看,更美。”他也为此迷醉,不知是为景,抑或为人。
笔直冲刷而下的白瀑,激起的水花与白雾宛如飞舞的丝绢,飘扬在峻岭巍巍的山中,特别醒目。瀑布底的水潭深不见底,却不时有鱼儿探头撷取潭面的落果花瓣,沿着山壁横生的绿树在潭心上搭起帷幕,落下的晨曦为他们盖上一层灰绿的薄纱。
贪心地想将眼前一切纳入眼底,恨不得多生出一对眼睛的傲梅,也忍不住发出赞叹。“好美……”
她缓缓伸出手,以为能承接到瀑布飘落而出的水气,那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熨疼了凤歧的心。
“那是飞凤瀑,这是潜龙潭,当年我师尊就是在这里教我入门心法,希望我能成为人中龙凤。后来我不改玩性,他说我这家伙画虎不成反类犬,就给我取了凤歧这名字,真惨。”
“怎么不是龙歧?”一般皆是男为龙、女为凤,他师尊却反其道而行,好怪。
“我抗议过,结果更惨。”他好看的眉倒竖成八字,看上去满腹委屈。
“为何?”
他叹了一声。“他说我横看竖看都不像龙,不如改叫蚯蚓,还有姓氏呢……”
“噗哧!”傲梅掩嘴笑了,宛如皑皑白雪中绽放的红梅,格外引人入胜。
“你真没良心,蚯蚓也是有尊严的好吗?”他也跟着笑了,此刻的氛围,还萦绕着一股心动,他舍不得放下她。
“不瞒你说,这里是青玉门奉为圣山的地方,所有弟子的入门心法全在这里传授,我师尊看中此处雄伟灵秀,动用了一点关系让我在此修业三个月,这也是为何我有机会与夙剑切磋,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此地别有洞天。”
凤歧一提气,抱着她跃上山壁,接近瀑布顶的地方有棵高大的相思树,树根盘据之处有块突起的大白石,后方恰巧有条单人小径。
放下傲梅,凤歧领在她前方,拐了数个小弯,每走一步,水流声响越发清晰,激流拍打岩壁的惊涛,更在眼前逐渐成形。没想到这道石缝竟有半人高,入内走约三十来步竟是别有洞天的水帘瀑幕。
“这儿,好美。”溅起的白色水花经过日光照射,如白日崭露头角的繁星,飘落几许凉意。傲梅忘情地凝视眼前美景,向前趋近,好奇地伸出纤指轻触。
“嗳,这里水柱强,你身上有伤,小心点。”看她的样子还挺开心的,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带着朦胧,他觉得好美,也跟着笑,没忘了把她的小手拉回来。
傲梅的小手紧紧地包覆在他温热的掌心内,她顺着他手腕、健臂,一路瞧上他略沾脏污的俊脸,拭去他颊边的一抹黑,问道:“我们要在这儿待下吗?”
凤歧像被雷劈傻似的,全然没有反应,张着嘴直盯着她,久久不移。
“你怎么了?”她说了什么难懂的话吗?
“没,我在想你好聪明,一下就猜到我的想法。”俊脸臊红,特别是她轻拭过的地方,好热。他清了清喉咙,稳声道:“我敢保证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找得到,待我上青玉门搜寻鸿渡的手札时,你正好可以待在这里,安全得很。”
为了安置她,他添了布袋里的行头,伤药乾粮新衣,还买了薄被呢。
“你不让我跟?”傲梅沈了眼,语气略显低沉。难道凤歧当她是累赘?
“你想想看,青玉门上下都是男人,我随意换个装,来去自如。还有,圣山虽然在青玉门的正后侧,要进去还是得爬参天梯,你真想跟,先把伤养好再说吧!”凤歧好言哄劝,要自己狠下心别屈服在她失望的表情下。“不用担心,手札的事就交给我,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他说的不错,带她上山必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阻碍他的行动而已,再说,她的体力也达极限了。
傲梅抿着唇,左思右量,终于不情愿地点头。
“好,那你千万小心。”
第3章(1)
日升月落,她与凤歧在别有洞天不知待了多久。
为了查明事实真相,他几乎天天都上青玉门翻找鸿渡的手札,可结果不如预期。
无力地合上手札,傲梅轻揉眉骨,长吁一息后,正要拾起中断的手札续读,一道爽朗的男声传入洞内,混在滚滚瀑布声中仍觉亮耳。
“傲梅,瞧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了。”褪下醒目紫锦衣的凤歧一身劲装,满脸讨好地晃着右手的纸盒,落坐到她前方,一刻不缓地拆草绳,撕去盒上包覆的红纸。“来,尝一口桂花糕,这滋味不错呢。”
香甜绵密的桂花糕送到傲梅嘴边,樱唇轻启,小小地咬了一口,滋味虽好,入口即化,却化不开她眉间重重的愁。
凤歧知道她的担忧,却无实际法子解决。
在他们上山后两天,正巧是鸿渡头七,夙剑回门主持下葬后,隔天便率领一半以上弟子外出追捕她,留守的弟子武功普普,领头的二师侄夙山也不怎么样,委实方便他们不少。
纵然条件对他们有利,事情却比他们料想的困难百倍,鸿渡的手札高达上千本不说,没编年也没编月,难找死了,他们又不可能明目张胆,一口气搬回全部,他只好辛苦些,百本百本地来回换,可看了好些天了,每本都是记载鸿渡习武的过程与心得。
“不好吃吗?”他垂了剑眉,难免沮丧,为了让她宽心,他特地跑了两个城镇买回宝珍斋的糕点,想说姑娘家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傲梅瞧了盒子里的杏白糕点,上头一个“珍”字,纵然她没听过宝珍斋,也知道这桂花糕不是出于普通的饼铺。
“很好吃,可惜我没心情,真抱歉。”她眼下的黑影越发严重,声音也开始飘忽。“这本也一样,没有我爹娘的事情。”
这份无力愈来愈清晰,她像是绕着风跑,看不清前头方向,只能被动地等待,等着预期中的手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