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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多少爱恨生死一瞬-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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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中年人,一脸颓败,空荡荡的眼里一无焦距,半跪半伏,好象活着就是为等死,想不送命也难。 
 
我离他一步,我抬胳膊,把枪掉他双膝前面,抬手可拾。 
 
微风拂面,青草芳菲,好一派春意盎然,莺啼婉转。 
 
“七颗子弹,打中一个,你也赚了。” 
 
他木然看我,什么都没听懂,什么都没看见。 
 
我没见过死人,但我知道死前的眼神应该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希望,也不能指望任何人来拯救自己。我弯腰,定定看他那双眼——死是这么可怕;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我还留有一点希望。 
 
当我的猎物是个活人的时候,我能给他的只有这么一点做人的权利,就是反抗。 
 
所有人都看到我的举动了,虽然听不见,我也能猜出他们那些洋洋得意、目中无人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反应。 
 
无非是我一贯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古古怪怪。 
 
我直起身,像往常挺直腰板,我的新枪躺在地上,像把小道具,我看他茫然动作,看了看它,又看我,好似我实际是丢了条拍尾巴的响尾蛇在他面前。 
 
我劝诱他:“我要是你,就拾起来。” 
 
是想看看那帮骄傲公子哥的慌神吧,开屏的孔雀无甚好看,开了一半才怏怏收回,才让人扼腕叹息,谁料得定一个必死的衰人不能突蹿上来给他们最后一点好看?或是打击报复一下始终踩我们于脚下的大人们,瞧一瞧他们的世界里又怎样以不变应万变? 
 
我也想看看我雄霸一方的伟大父亲,在他的儿子面对枪口,更会立时毙命这刻,是否仍旧不变一如往日? 
 
我转过身,把空荡荡的后背留给有把利器的猎物。 
 
我是蠢货吧?不仅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古古怪怪,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 
 
百米开外,各色人等都齐齐站着,看向我的方向,我敢说他们有一半是巴望我被干掉。 
 
万众瞩目,天高云阔。 
 
我的后面,那个猎物就真从喉腔崩出猎物一样的凄惨呜咽。 
 
第一个朝我跑过来的—— 
 
我看清楚,却不相信——居然是她,兰师傅,从不巴望我好的老女人。 
 
第二个是威威。 
 
我还想着那七颗完整的子弹,和那一把父亲特意给我的新枪。 
 
枪就响了—— 
 
我不用回头,我听到的是完整子弹射出的声音,和银色眩亮手枪掉地的声音。 
 
不完整,不完美。 
 
那个必定要死的人用我给的手枪给了自己最后一枪。 
 
我不明白,一个人有杀掉自己的勇气,为什么没有反抗的勇气?是反抗也无所谓了?但不该给自己留下只怕一点尊严?还是杀死自己,就是对自己尊严的最好维护? 
 
我无法回头,不能想通,居然此时心脏骤紧,“怦怦怦”有力狂乱缩紧。 
 
威威脸通红,盯着我,眼里奇异的闪光:“少爷,你对他说了什么?就一句就让他朝自己开枪?你太厉害了!” 
 
他几乎要问出少爷你能不能教教我。 
 
兰师傅在最后收了步子,是朝我踱过来,她看我的身后,必定鲜血淋漓,再看我。 
 
我捶自己心口,一下,接一下,但依旧笔直站立,只能一下接一下,只有下重力气,用劲捶打,才能让心脏平稳跳动。 
 
我的脆弱心脏。 
 
怎么会变成这样? 
 
兰师傅像慢动作一样,捉住我攥起的拳头,用她的两手包着—— 
 
她的身后,陆续有人跑过来,是我的同辈或长辈。 
 
——“你只是估错了人性。”她单单说,却更使力地围拢我的手,让我停止那阵阵发抖。 
 
“是高估还是低估?”我要明白,一定要明白,我问她:“师傅?” 
 
她第一次像个师傅告诫顽劣徒弟:“这都不重要。”她不见动容,只是如常,却对我露出七年来第一次算得上好看的笑: 
 
“重要的是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估错了。” 
 
我越过她,看很远很远以外的父亲,可能很多年后,我将取代他成为这个家族的头领,在那之前,我不能再让我的心脏如此疼痛。 
 
我知道了。 
 
我始终没有回头,再看那个已经死掉的人。 
 
我开始掌管一些事情,在我看来都是零碎小事,但在别人眼中,就是个质的突破了,自从我在竞技场上的爆炸式表现——尽管疯狂,有些年轻人的莽撞,但至少很带种!是个男人了。 
 
父亲还跟我喝了一次酒。我跟我妈,酒精过敏,喝了一杯下即倒,但父亲海量,我就着碳酸饮料,着实陪父亲好好滥醉了一把。 
 
上了年纪的人是容易回忆往事的吧,父亲酒醉后一直回忆的是当年跟妈妈的初见,大家闺秀的她是扎着怎样的两条乌黑长辫,有着怎样的一双宛转眉目,和怎样的柔声细气,在尚年轻的他眼里,闻所未闻,惊为天人,只管娶来便是。 
 
我探了探父亲口风,他果然已留意到几大家族的嫡长子,正是绝配妹妹的适婚对象。 
 
“都有谁啊?”我夹一口小菜。 
 
父亲不带犹豫就说:“雷煌,程先——” 
 
我夹不动菜了,为那一个停留两年此时却乍起的名字。 
 
月色弥漫,把父亲送回房,我又到凉亭里自斟自饮,看皓月当空,美不胜收。 
 
碳酸饮料是醉不了人的,我假醉,体味想象里的酒醉快感。 
 
闭了闭眼,再睁眼,就见一人,坦然与我对视。 
 
好象我们平等。 
 
“你跟那个死人说了什么?”他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显然心情也不见得多好。 
 
我站起来。 
 
他坐在那径直拽住我袖,很有些嚣张,冷冷逼问:“只要你去死,乖乖去死,我就照顾你家人?” 
 
我拿我的易拉罐,扣他头上,浇他清醒。 
 
他一头一脸水渍,却面露笑容,白森森牙齿紧紧咬合咯吱作响,他首次对我笑,不复当年刚烈,更多愤怒和不屑。 
 
“就像你跟我说‘你跟我,没人会欺负你’;就像你爸逼我爸为他去死,再好好照顾他家人,一模一样,是吧?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只想强迫别人抛弃一切只随你们心意。” 
 
“那又怎样?你想翻旧帐?”我也愤怒,你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父亲是头领,你父亲不是!我才是头领,你不是!” 
 
他不依不饶,依旧拽我,借酒装疯:“那天,你到底说了什么?” 
 
我不能跟酒鬼计较,只管下手打昏他就是,我提口气,托他肘,一扯一抖一送,不信摔不死他! 
 
我才送出去,他就着倒下那点劲,扣住我腕,死活不松,拉我与他跌跌又爬爬。想起来,这个酒鬼好象也学了不少年武艺,对付我,应该有两把刷子。 
 
扣我腕,他仰我俯,我使肘撑他胸膛,沉力,直接压他不能呼吸。平日不曾细看的眉目兀然放大,少年时代已经是一去不复返。 
 
他虽不能呼吸,还是不松手。愤怒中更是一眨不眨看我。执着的劲头不逊当年。 
 
“我爸也是萃的爸爸。你怎么不跟她摔跤去?”我压到肘都疼了,想他认输不可能,干脆各退一步。 
 
提到萃,他神色一变,力道渐松,“她是女人,你是男人;她是——” 
 
“她是你的爱人,情人,恋人。”我一一补充。 
 
神色不变,他坦然承认。这就是他夙愿。 
 
我逮到机会,爬起来,“刚才跟她吵架了吧。”我回过味来,蓄意嘲笑。“没胆跟她吵,倒有胆子跟我撒野。” 
 
他坦然承认的样子,颇为真诚,我几觉可爱。 
 
他眨了眨眼,迅速回击我:“别忘了第一次见面,是我让你流的血!” 
 
那样也算? 
 
我已经站了起来,看他倒着,实在不像话,我伸出手给他,“秦展,起来。” 
 
他看我,我一脸不在意,他于是终于握住了我的手。 
 
“欧阳念,我看你比你爸还狠。看你杀人,都不带眨眼,像个天生杀人狂。” 
 
他拍了我的胳膊一下,说是笑话,似真似假。 
 
和平,难能可贵。 
 
没有鱼上钩,这汪潭水里的鱼儿个个精得要死,很可能拜我身边的女人所赐,十年来专心致志一如既往地钓上、放生,再钓上,就算是简单的鱼类也能进化得愈加聪明。 
 
我撑着鱼杆,和兰师傅齐坐着,钓我们那永不上钩的鱼。 
 
“明天我就走了。”她毫无离别苦相,依旧笑嘻嘻,胖乎乎。“你以后要一个人玩了。” 
 
我想有些人是不在意离别的,他们生来就是追求玩乐,玩得开心,玩得舒心。 
 
我恶声损她,来掩饰我在意离别:“赶着去结婚啊,有人肯要你?” 
 
近两年,我们是处得不错。我敢说,只要她想,她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无论功夫还是枪技,偏偏她是这样一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所以,我们两个古怪鬼凑一起,是绝对没出息的。 
 
她依旧笑得全身都抖啊抖,连鱼杆都在空中做起抛物线,好象真是赶去跟哪个男人私奔。很难把她看做长辈,她也不屑作什么长辈。 
 
她扔本东西在我膝盖。 
 
我拾起来,蓝皮宣纸,看上面名字——《蓬莱心法》,翻翻里面,果真是拗口的什么丹田什么百骸。我想不通这年头还有人有这个!多稀罕啊。 
 
“把它练成,你的心就保了。”她看我鄙夷之色溢于言表,更笑我这凡眼不识货:“欧阳念,你跟我十年,都学到什么了?” 
 
我把书搁一边,探身看我那些小鱼怎么还不上钩?“你这水平,能教我什么?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随便打打人什么还挨得过去,让我成高手,那是没谱没边。 
 
兰师傅哼一声,“十年发过几次病?” 
 
我想想,突然也有点不可思议:“好象没发过。”难道我在她十年来的折磨摧残下,已经修成正果? 
 
兰师傅又哼一声:“以你的身体脉象,本该熬不过十八岁,但亏我十年来给你运气、调息……跟你说你也不懂其中奥秘,要不是欠欧阳浚一份人情,我岂会困在这里整整十年?”她转而瞪我,“为了你我足足折损了十年功力,死小子。” 
 
我听得晕乎,不知何时我们家竟成了武林高手藏龙卧虎之所在,即刻顿悟,伸手向她:“十全大补丸和黑玉断续膏拿来。” 
 
兰师傅扫我一眼,钓鱼,不搭理同样笑嘻嘻的我,我想我跟她学的最无赖的一点就是越惨时越要笑嘻嘻。 
 
我们又继续钓鱼。 
 
——“欧阳——” 
 
标准的男低音,远远喊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但还是回头,看他正站在练功场外,朝我挥手,意思喊我过去,旁边的小美人今天穿了外出的粉红洋装,撑把洋伞,只差条裹腰的长长绸带,就能飘然欲仙。 
 
我摆摆手,指指兰师傅,“不去了。”当电灯泡的辛苦一次就够,“带点好玩的回来给我。”他懂了我意思,跟我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与我妹妹相谐离去。 
 
这边,师傅依旧一尾鱼没钓上,却已收杆。我看她当真收起家当,才真明白过来,她是要走了。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这个胖乎乎的老女人,跟我一起十年,不管她好是不好,都已成为习惯。 
 
“管不了的就别管了,累心。”她突兀言语,好象一切看得分明,也了然于心。“多听你爸你妈话,臭小子。”她别看眼,可能跟我一样,既想此时说点什么,又碍着多年你争我斗的面子。 
 
日已落西山。 
 
我没收我的杆,任它沉潭,缺了共垂钓的人,它也再无用处。 
 
“要在外头混不下去,就回来找我吧。” 
 
我拍拍她肩,她也点点头,拍拍我肩。 
 
从此师徒再难相见。 
 
我看着手上被塞的小玩意,是什么啊?是一打棒棒糖,无颜六色,橘子、草莓、苹果、柠檬各色口味俱全。 
 
“你师傅走了,以后,你只能跟我们玩了。” 
 
二十一岁秦展对我笑得豪迈,他已经比我高,比我壮,开始有男人的气魄,奇怪当年乍见面时,他还是个立时叫人怦然心动的标准美人胚子,现在的他不美但仍俊,有种勃勃的野性与生气,与沉闷无聊的我截然相反。 
 
但情商上,只见退步。 
 
一旁的妹妹,显然不乐,瞥他的眼神,都是嗔怒,怪他这个卤男子又信口许诺,破坏了他们多少次单独相约的好时光。 
 
谈情说爱的人啊,好生羡慕。要不是心跳动辄加剧不利我的生存繁息,我也要拉个小美人轰轰烈烈大谈特谈。 
 
妹妹忽然想起什么,抿嘴笑起来:“哥,你快有的忙了,我听妈妈说,多少人已经上门给你提亲了。你到时候只怕没时间一个一个照顾得过来。” 
 
秦展捣了我一拳,只用了小力气,知道我这身子骨受不住。 
 
我嚼根柠檬味的,嘎吱嘎吱。 
 
秦展剥了一根,给萃儿,萃含着,表情优雅而微微诱人,秦展看看她再看看我,转而笑话起我:“大少爷,你是吃糖还是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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